南市乡里, 人们结束了一年的农忙,穿着笨重的棉袄,三三两两地立在墙根下, 抽烟的抽烟,闲聊的闲聊。
还有打工回来的年轻人, 在空地里烧起了火堆取暖。
周国栋拿着舒然上报的那份报纸凑过来,缝人便跟人说报纸上是他儿子周定。
“你们瞧瞧, 这是我儿子,我儿子上报了, 看见没?”
常年听周国栋显摆儿子的村里人, 早已习惯了他这做派,如今都扭开头不搭话, 周国栋混不在意,拿着报纸又去跟打工回来的年轻人显摆:“你们从大城市回来的, 在外面听说过我儿子吗?他做大生意,当大老板了!”
年轻人们脸上笑着,但都觉得不太相信,一个农民的儿子在外边做个体经营还有可能, 但是大生意……
“呵呵,国栋叔,你还好吧?”他们瞅了一眼报纸上的名字,根本没看见周定两个字儿:“这上边有哪个是你儿子?”
“这个。”周国栋连忙指着舒然的照片说道。
“呵呵。”没有人相信。
毕竟不是每个村里人都见过周定, 而且这么多年过去了, 报纸上的青年比几年前早就长开了, 如今俊秀斯文, 自信大方,又穿得那样贵气, 谁都不认为这会是周国栋的儿子。
“你们笑什么,他真的是我儿子!”周国栋顿时激动地表示。
“你吹牛的吧?你哪能生得出这样的儿子?”有些人看不惯周国栋的疯癫模样,句句犀利地问道:“再说了,你儿子要是成了大老板,你家怎么还住破瓦房啊?啊?你家的大老板儿子,怎么没把你们接进城里呢?”
周国栋不以为意,和人呛声道:“你懂什么?!他过年就回来了,我家老二是个孝顺的孩子,每个月都拿钱回家你知道吗?!”
舒然每个月拿钱回家孝敬父母这事儿,周国栋早就在村里吹牛吹得满天飞,十里八村都知道他家里有好几个领工资的。
“嘿!给人打工我信,当大老板就是吹牛!”
“我没吹牛,报纸上写着呢,我儿子就是大老板!”
“你吹牛,失心疯了。”
“我没吹牛!”
舒然和徐慎今年回来得晚,年二十八九才带着年礼送到周家。
令舒然没想到的是,周国栋竟然卧床不起。
乍听到的瞬间,舒然还以为周国栋不行了,结果胡金花解释说:“不是生病,他就是跟人打架,不小心把腰给扭伤了,现在起来不床。”
周兰点头:“是的二哥,他没事儿呢,就是腰扭着了起不来。”
周国栋跟人打架?
舒然听得甚是无语,他去周国栋床前看了一眼:“年纪都这么大了,怎么还跟人打架?”
“定子,你总算回来了……”周国栋总算把二儿子给盼回来了,立刻哎哟了好几声,躺在床上叭叭叭地诉苦:“还不是那群人眼红我,他们就是眼红我……”
舒然在这里听了十好几分钟,眉头皱得紧紧的,随后出去喊家里的小孩过来问话:“小五,爸经常在外边吹牛?”
“嗯。”小五已经十岁了,二哥一问就点点头,回答问题条理清晰说:“周围有人他就说,一跟人见面他就说,现在人家都不喜欢跟他来往了。”
那肯定啊,臭显摆,谁喜欢这种人。
“怎么样,严重吗?”徐慎搬完东西,在外边洗了个手,然后回到屋里来,准备也进去看看周国栋。
“没事儿,就是扭着腰了。”舒然连忙拉了张椅子,让徐慎坐下把手烤干。
“上了年纪,伤筋动骨的都很难受,”徐慎想到周国栋的年纪,有些话想说,但又怕说了不妥,他小心看了看舒然,最终提议道:“要不让他们别干农活了。”
舒然点点头,其实也正在考虑这件事,听了小五的描述和周国栋跟人打架的事儿,他觉得把周国栋留在村里迟早是个隐患,就怕被有心人利用。
“你觉得怎么做比较好?”他问。
“要不,接到南市去吧,”徐慎挨着他小声说:“然后还和以前一样,每个月给抚养费。”
小五在旁边听他们说话,眼睛睁得圆圆的。
“先分家,再接去南市。”舒然对周国栋夫妇没有意见,但不想被周强夫妇占便宜,假如把周强夫妇也一起接过去,不就等于他养着周强一家,没准还要带上周强的岳父一家。
“行,听你的。”徐慎点点头顺着舒然说,到时候就由他来开口当这个坏人,免得周强夫妻俩出去乱说话败坏舒然的名声。
不多时,去岳家送年礼的周强夫妇回来了。
“定子,徐慎,你们回来了?”周强特别热情地拿出烟招呼徐慎:“来一根?”
“不用,不抽了。”徐慎拒绝了周强。
他面容冷峻,气势压人,周强讪讪地笑了笑,不敢说什么。
“大哥,你们回来得正好,”舒然说:“跟你商量件事。”
“什么事?”周强问。
“爹妈年纪大了,我想接他们到城里养老。”舒然说。
周强夫妇俩一愣,林雪花顿时说:“你把爹妈接城里了,那家里田地谁管?”
“随你们,”徐慎说:“村里的地和房子都分给你俩,你弟弟不要,他还给你们爹妈养老,你们占便宜了。”
“什么?”周强听出了不对劲,忙瞪着舒然问:“这是要分家吗?”
舒然闭着嘴吧没说话。
胡金花被儿子囔囔的那句‘分家’给吸引了进来,她擦着手紧张地问:“你们兄弟俩在说什么呀?”
徐慎看着她:“就是问问,你和周叔愿不愿意搬去城里生活。”
徐慎坐得四平八稳,说话稳重有力,周强竟然不敢质问他凭什么管别人家里的事。
“啊?”胡金花当然想啊,她男人天天念叨着去城里养老,不过她心里放不下孩子们:“只有我俩去吗?那小孩……”
“小孩也可以带上,在城里上学比村里更好,”徐慎说:“至于家里的地和房子,就分给你家老大,舒然不要,你觉得这样合理吗?”
当然合理,胡金花心里乐开了花,点点头:“那我去跟他爹说一声。”
“妈……”周强结结巴巴说:“我们……”
他们也想去城里啊!
凭什么把他们留在村里种地……
胡金花已经进了屋里,把这个好消息告诉丈夫,果然,周国栋听了也觉得很合理:“我就知道,老二肯定不会不管咱们的。”
如今他们年纪也大了,干活干不动了,能去城里养老是最好的结果。
“爹!”周强进来,往床沿上一坐说:“你们都去城里了,我们也不想留在村里种地。”
周国栋看了眼大儿子:“那家里的地和房子给谁?你弟弟现在当大老板了,他也看不上这点东西。”
“……”周强支吾了一下,厚着脸皮说:“爹,不如我们也去城里,你让二弟给我俩弄份工作。”
周国栋想了想,到底没答应:“他要是愿意给你介绍工作,早就给你介绍了,要说你自个去说。”
周强灰头土脸,又看着胡金花:“妈,你去说?”
“我也不好说,”胡金花低头,避开大儿子的眼神:“不是妈不肯帮你说,之前你姐那件事,他还一直记着我呢。”
老二跟他姐关系要好,就那件事自个没做好,胡金花一直抬不起头来。
周强囔囔:“那不就是变相的分家了吗?”
“分家就分家。”周国栋最开始想跟着老大养老,现在明显跟着老二更舒服,他立刻叛变了:“你弟弟替你接了养老的担子,你还想怎么样?难道你还想算计我们的养老钱?”
老二每个月给的钱他都抓在手里,老大一家虎视眈眈的,他哪能不害怕。
周强哑口无言。
没过几天,全村人都知道,周家老二把周国栋一家接去了城里养老,只剩下老大周强夫妻俩还在村里,听说是分家了。
周强媳妇儿在村里破口大骂了好几天,但大家都听得出来,她只是眼红公婆和小姑子小叔子能去城里过好日子。
给周家人住的房子是舒然买下的老房子之一,收拾收拾也过得去,反正周家人很高兴,今儿一跃变成城里人了。
周惠两口子听说舒然把爹妈接到了城里,夫妻俩就抱着白白胖胖的孩子过来走走,气氛倒也平和。
周惠最了解家里的情况,小声跟弟弟说:“大哥大嫂心里肯定很不痛快。”
舒然笑说:“你以后偶尔就过来转转,给爹妈吹吹耳边风,让他俩别心软。”
他怕周强两口子会强行住到城里来。
“嗯,肯定得这样。”周惠明白弟弟的意思。
舒然抱过一周岁大的外甥女,在人家白嫩的脸蛋儿上亲了一口,这可是个小富婆,一出生就有房产和存款傍身。
“给我也抱抱。”徐慎考热自己的手掌,从媳妇儿怀里抱过外甥女,这也是他的外甥女呢:“瞧瞧,这眉眼长得真俊。”
“瞧着跟她小舅还有些像呢。”张云生在旁边逗女儿,一边笑着说。
周国栋笑呵呵地说:“外甥似舅,这可不是白说的!”
等徐慎抱够了,周国栋也抱到了外孙女:“小惠平时要是忙,可以把孩子放这儿我们帮你看。”
“带得过来,不忙。”周惠说。
别说她真不忙,丈夫也一起带孩子,就算她真的忙,也不敢把孩子交给爹妈养。
舒然和徐慎饭后先回去,周国栋目送他俩的汽车离开,跟身边抱着孩子的周惠说:“他俩咋老是在一起呢?徐慎都二十五了吧,也没见找个媳妇儿给他持家。”
周惠说:“人家俩人是合伙人,一起做生意赚钱,这层关系比兄弟夫妻还亲,为什么不能老是在一起?”
周国栋一听也是,在他心里,合伙人是很神圣的关系,好像怎么着都正常。
反正现在,无论是舒然的婚事还是徐慎的婚事,他都管不着,也不敢插嘴就是了。
*
锲而不舍的郑硕,终于打听到,徐慎会在元宵节参加一个市里组织的公益活动,他花钱走了关系,也混进现场来。
郑硕远远儿就瞧见,两名出类拔萃的年轻人,衣冠楚楚地站在人群中,和市里的领导谈笑风生。
最近他们的工业园大出风头,没有谁不爱这两个年轻企业家。
郑硕第一次看见徐慎本人,只觉得像,太像了,简直跟自己年轻时一模一样,看得他十分激动。
其实一模一样有些夸张,最多七分相似,看得出来有血缘关系这样。
徐慎比较敏锐,发现有一道不寻常的目光盯着自己,于是扭头看了过去,发现是谁之后,他视若无睹地移开了目光。
这不免令郑硕心中一凉,难道真如舒然所言,自己这个儿子非常憎恨自己?
郑硕倒是不灰心,毕竟他掌握着这么多财富,徐慎作为生意人,很难不动心。
重新恢复自信心的郑硕,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向徐慎走了过去。
这时舒然也看到了郑硕,皱眉心道,阴魂不散。
然后扯扯徐慎的衣服。
“我看到了,没事儿。”徐慎小声跟他说。
恰巧市领导跟他们说完了话,移步去招呼其他人。
郑硕一个大跨步,插到徐慎面前:“徐老板,借一步说话?”
周围人来人往,渐渐有人投来了好奇的目光。
“你是谁?”徐慎上下打量了一番郑硕:“我为什么要跟你借一步说话?”
“我是……”郑硕从大衣内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给徐慎:“你看看就知道了。”
徐慎漫不经心瞟了一眼,果然是个煤老板,但他没有接名片,反而将双手插到裤兜里,嗤笑一声:“所以呢?”
“你……”郑硕直接说:“我现在的生意不小,如果你肯认祖归宗,以后家产就是你的。”
“认祖归宗?”徐慎嘲笑道:“连你自己都改名换姓了,你有什么资格让我认祖归宗?你不嫌害臊。”
郑硕忍住不快,软声说道:“孩子,我知道你恨我,一时半会儿接受不了……”
“停,”徐慎打断他,脸色因为他那一声孩子变得相当差:“这位先生,别这么高看自己,你在我心里什么也不是,听好了,什么也不是,还不如一条狗有分量。”
“你!”郑硕不明白,自己好声好气地说话,为什么徐慎就是不给好脸色?
“我说了,”舒然看完戏,在一旁幽幽开口:“没有人会搭理你,何必自取其辱。”
徐慎对舒然笑了笑,仿佛在认可舒然的话。
“劝你一句,从哪来回哪里,不要再打扰他的生活。”舒然说。
“是你,”郑硕指着舒然咬牙切齿:“你在煽风点火,阻止我们父子相认!”
“你指哪里?”徐慎立刻挡在舒然面前:“最好现在把你的手拿开。”
被警告的郑硕面容阴沉得可怕,他发现对方竟然比自己高上半个头!气势不是一般的压人,他不由自主地就将手指放下去了,但他内心是不甘的!
“你们……”郑硕看见徐慎挡在舒然面前的样子,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变得十分古怪难看,好像连嘴唇都在微微颤抖。
舒然心里微微一紧,故作镇定地从徐慎背后走出来:“我们什么?”
“哼,”郑硕看到了徐慎对舒然的紧张,也见过舒然紧张徐慎的样子,他想到了那个令人唾弃的猜测,眼睛里顿时爬满了鄙夷:“你们这样是要坐牢的。”
他说出来了,舒然反而冷静了,笑着说:“不是吧,你抛妻弃子吃软饭都不用坐牢,我们要坐牢?”
听到‘坐牢’两个字的瞬间,徐慎眉心紧皱,无论是夏芸还是叶衡,果然都是来给他们添堵的。
“怎么?攀亲认戚不成,开始想给我们泼脏水了?”徐慎说:“那你就要好好地去清扫一下自己的尾巴,确保自己的矿井没出过事儿,不然……”
“可能就要全国出名咯,”舒然说:“毕竟给我们扣帽子没证没据,而我手里的笔杆子一挥,你那点儿破事不就昭告天下了吗?”
郑硕深知他们说得对,脸色一阵精彩纷呈,握着手中的手杖敢怒不敢言。
舒然笑笑,拍拍徐慎的手臂:“慎哥,走吧。”
“嗯。”徐慎深深看了郑硕一眼,移步跟着舒然离开。
郑硕怎么都没想到,为什么他们会那么清楚自己的事情,连矿井出过事故都知道!
拿自己好不容易拼下来的身家,去跟徐慎斗气,明显不可能,郑硕只能眼睁睁看着徐慎像匹忠心耿耿的狼一样,跟在舒然身边离去。
舒然来到放置酒水的地方,给自己倒了一杯热水,喝两口压压惊。
“没事的。”徐慎看见,媳妇儿的手好像在抖,他担心地安抚了一句。如果是在家里,他此刻已经抱住了对方。
舒然勉强笑笑,毕竟郑硕一个外人,这么轻易就看出他和徐慎是那种关系,有没有可能,其实看出来的人还不少,只是人家没必要说出去跟他们作对。
“这种事情很难拿出证据来,如果真有人议论,你上报发个申明,大家都会支持你。”徐慎小声地安抚舒然,生怕他想不开,造成心理负担,顿了顿又说:“都怪我,总是给你惹麻烦。”
“不怪你。”舒然这才回神,抬眸看徐慎一眼,赶紧打断他那种想法:“说什么呢,你再这么想我就生气了?”
“好好好,我不这么想了。”徐慎立刻说。
“现在是八七年,”舒然掰手指手数:“一二三……我记得大约还有三年,咱们就不算神经病了,再有十年,国内也不算犯罪了。”
“你之前念叨过了,”徐慎笑了:“我等着呢,十年也不远,一眨眼的功夫就过去了。”
“嗯,”舒然点点头:“我来的时候八三年,现在一转眼就四年了,十年也很快的。”
“我现在就靠着你说的未来,心里充满期待。”徐慎知道自己和舒然的未来是光明的,这条路上他们是不会分开的。
两人相视一笑,眼神坚定,是啊,一起携手慢慢熬吧。
八零年代的最后三年,舒然记忆最深刻的就是手机和电脑的出现,手机终于入驻了国内市场,虽然机型有限,款式也比较笨重,但是能用就行。
电脑是外国进口的,几万块钱一个笔记本,舒然只是买来写稿子,解放自己的双手。
初次与这些电子产品见面,徐慎并不会用。
舒然手把手地教会他操作。
但其实他俩也不怎么用得上手机,联系外面有座机就够用了。
不过有个好处就是,现在的电话号码可以挑,他俩花了些钱,挑了两个非常般配的情侣号。
进入九零年代之前,舒然以每一年出两本的速度,还完成了《迷失纪元》系列书的书写。
他这套书火遍全国,全篇完结后立刻有外国出版社,想翻译他的小说出版,目前正在接洽中。
除了出版社的邀约,还有外国某知名科幻片导演投来的橄榄枝,如今的国外影视行业已经非常发达,特效也很不错了,但舒然肯定不答应,他的书是留给自己拍的。
虽然他知道,交给名导演的团队来操刀可能会拍得更好,赚得更多,但是他乐意。
毕竟他现在也不差钱,这些年的到处投资、做实业,他们各个都已经富甲一方了。
与之相应的就是整个团队越来越差,人际关系越来越复杂,所以九一年这一年,由舒然提出,做出一部分财产分割,让各位股东之间的股权占比更加清晰。
这次请了一个律师团队,清算了整整一个月,才将所有数据理清楚。
开会也开了很久,倒不是谈不拢,只是比较复杂。
其实至今大家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定要分割得这么清楚?
每个季度算一算总收入,然后平均分不就可以了吗?
十分省事儿!
舒然给出的理由是:“你们年纪都不小了,马上结婚的结婚,生子的生子,到时候人多了肯定会更加复杂,倒不如现在分清楚。”
“我们还以为,你俩要跟我们分家了呢。”大家伙听了舒然的话,这才松了口气。
在一起搭档这么久了,忽然要分开的话,大家会很不适应。
“我们不会分家的吧?”最担心分家的就是陈凯了,大家都成双成对结婚生子,他这个单身汉如果被丢下,那显得多可怜!
江帆也是单身汉,这么说起来……他们的感情状态其实都没有变化,只是像舒然说的,要开始考虑了是真的。
陈森孩子都上幼儿园了,他们也渐渐靠近三十岁,却不知什么时候才能遇到真爱。
这跟舒然的潜移默化不无关系,舒然整天说他们是年纪轻轻的钻石单身汉,这点儿年纪就这么有钱,剩下的顶级享受只能是一份真挚的爱情了。
亲眼目睹了身边两对有情人的恩爱,他们也非常渴望遇到自己的意中人。
“应该不会吧?”他看着舒然,好像舒然是主心骨。
“在想什么呢?”舒然笑着说:“分家了我还这么奴役你们做事儿?”
他自己又不怎么参与干活,分家了就得逮着徐慎一个人干活,他才不干呢。
徐慎笑看着媳妇儿,的确,舒然就是他们的主心骨。
“快放学了。”陈森看了眼手表:“继续谈事儿吧,我一会儿去接孩子放学。”
“接孩子啊,你俩留一个人在这儿就行了,接孩子不用两个人一起去吧?”舒然看了眼薛燕。
“那我去接吧。”薛燕笑着说,起身朝丈夫要车钥匙:“你继续开会,我们娘俩等你回来吃饭。”
“也成。”陈森将车钥匙送到媳妇儿手里:“开车小心点啊。”
“知道了。”薛燕跟大家说:“那我先走了,你们慢慢谈。”
剩下的事情也不多,聊完后,徐慎问陈森:“什么时候去接陈叔,记得叫上我们。”
八年了,被关了二十年的陈青山终于要出狱了。
“还得个把星期,”陈森点点头:“我肯定叫上你们。”
“期待那一天。”舒然笑着说。
这么多年过去,袁家在南市一直被他们压着,由于不太跟得上时代的发展,现在已经不是数一数二的龙头了,甚至连前三都排不上号。
陈青山出狱看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
监狱里,陈青山正在经历服刑的最后几天,他的心情很平和,这些年外面的变化,还有家里的变化,每次家属来探视都会告诉他。
最开始,家人来看他并不会多说什么,只说家里一切都好,叫他不要担心,但他知道,怎么可能好呢?
陈青山都猜得到自己入狱后会发生什么。
那时他的孩子们都还太小了,怎么可能守得住家业,要是判三年五年还好,别人至少会顾忌着他这个刺头,不敢怎么样,可是二十年呢,等他出来整个世道都变了一遭,谁还会怕他!
陈青山一直等着两个儿子吃苦吃够了,能有朝一日东山再起。
终于,在他服刑十几年后,陈森开始跟他说一些家里的变化,坦言过去的十几年确实过得不好,听到这里,陈青山的心情并不是往下沉,而是往上扬,因为他了解陈森的脾气,现在陈森肯说出这些,说明那已经是过去式,如今他们东山再起了。
从儿子口中听到的事情,陈青山一个字儿都没有跟身边的狱友说,连他要出狱了,监狱里的人才堪堪知道。
星期一的早晨,监狱门口。
无数辆汽车排成一条长龙,缓缓地开过来,停了一辆又一辆,还仿佛看不到尽头。
在监狱工作的同志们,看得大为震撼,连忙问:“今天谁出狱,这么大阵仗?”
有人连忙查看名单,看哪个都不像能出动这么大排场的。
“看不出来啊。”
“可能是人家子孙后代发迹了。”
“那得判得够久的。”
“这里有个二十年的,陈青山。”
“陈青山——”监狱里,狱警来接人。
“到!”陈青山身上还穿着囚服,在牢房里站得笔直。
狱警打开门,给了他一套新的衣服鞋袜:“你家人给你送来的,他们已经在外面等你了,换上衣服走吧。”
“谢谢同志。”陈青山摸摸手中的衣服,眼角笑出了满满的鱼尾纹。
外边,大家伙都来了,下车后各个都精神抖擞,面貌不凡,引来无数人围观议论。
“咱爹怎么还没出来?”陈凯急性子,看见陆续走出来了几个,里头没有他爹的影子。
“反正是今天,耐心地等等。”陈森说,他和薛燕两人牵着孩子的手,翘首以盼。
舒然和徐慎也在旁边,江帆倒是没来,不然全都走了,就没人管事儿了。
薛凤也来了,坐在车上没出来,如今她上了年纪,一吹风就犯头疼。
终于,陈青山在里头走完了流程,被送了出来。
当看到门外面接自己出狱的一群人,已经六十多岁的他,瞬间老泪纵横。
“你的家人都在等你,过去吧。”狱警说。
“谢谢同志。”陈青山和人握了握手,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大门,快步走向家人。
薛凤从车上下来,分隔二十年没有拥抱过的夫妻二人,抱头痛哭。
离别时风华正茂,再相见已是两鬓斑白,身形佝偻。
这一幕相当地有感染力,在场的众人都红了眼睛,上前安慰他们。
“好了,大喜的日子,咱们都不哭。”
等他俩哭过了,陈森又介绍大家挨个见过,然后上车回家。
迷信的说法是不能直接回家,否则会给家里带来霉运,不过他们不迷信,顶多在家里弄个火盆跨一跨,用柚子叶洗个澡,再去吃顿好的,接风洗尘。
晚宴上,陈青山双手托着杯子,站起来给儿子的两位朋友敬酒,还没说话先闪泪光,弄得舒然和徐慎分外不好意思,也连忙站了起来:“叔,咱不说那些客套的,千万别说!”
主要是两个大男人,不想哭。
“好,哈哈哈,不说客套的,”陈青山满面激动地笑笑:“那就走一个,大家都好。”
“哎,行。”两人一口喝完,把杯子倒过来。
“你俩小子,交朋友的眼光比我好,”陈青山对俩儿子感叹,沉默了片刻又说了一句:“我终究还是比袁老贼强的,他现在难过坏了吧?”
“改天您亲自回南市看看。”陈森说。
“嗯。”陈青山笑呵呵。
“今晚喝完这杯就不喝了吧?”薛燕笑吟吟地,一边给孩子夹菜一边说:“多吃点儿菜,公公年纪大了,再喝婆婆就要说你了。”
陈青山看着老婆:“好,不喝了不喝了,吃饭吃饭。”
“快吃吧。”薛凤给丈夫夹了一堆肉,满眼的心疼,里面吃得不好,瘦得像个猴子。
薛燕又对舒然和徐慎说:“你们喝了酒,不便开车,回家也挺远的,不如在这里住一晚?”
“肯定住一晚啊,今天开车开了一天,累。”陈凯也挽留说。
大家看着舒然和徐慎,他俩只好点头:“行。”
薛燕给安排的房间,就安排了……一间。
舒然心里暗暗吃惊,心想,难道陈森已经跟薛燕说了他俩的关系吗?
可是他们不知情,这不是陈森的做事风格。
舒然去找陈森,把他叫到偏僻处说话:“森哥,你跟嫂子说了……我和慎哥是一对儿这事吗?”
“没。”陈森立刻摇头,要说的话他肯定会问过舒然的意见才说。
“嫂子刚才给我俩安排了一间房间。”舒然说。
“那就是……她猜到了。”陈森抓抓头:“那也不奇怪,都多少年了,她又不笨。”
舒然看着他。
“你和慎哥这么黏糊,有眼睛的应该都看得出来。”陈森又说了一句。
他媳妇儿,他娘,只是大家都默契地不说什么,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默默地保护这段会犯罪的爱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