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 晏醉玉去了一趟虞云城,经由飞燕宗指路,在城中偏僻之地找到一间院落, 推开门,钟关坐在躺椅上, 悠然自得地晒太阳。
晏醉玉不由得笑出声来。
钟关的伤势比他更重,灵台破碎后直接崩坏, 如今已经是个没有根基的凡人, 晏醉玉以为他会心有不甘,出门前还带了许多筑基的灵药。
钟关见他来, 乐乐呵呵地指指一旁的椅子,道:“坐。”
“不争了, 不折腾了。”他摆摆手, “等把伤养好, 我就回老家种地, 你不知道吧,我离开家前,是侍理农田的一把好手,这么多年,醒着也是修炼, 睡着也想修炼,连年奔波, 这几天养伤闲下来,喝茶溜达,忽然觉得, 还是这样最惬意。”
这晏醉玉还真不知道, 在香取山庄时, 他与钟关深聊过几回,钟关是从贫瘠之地摸打滚打出来的野路子修士,自然在修炼一途的志向和执念都远超仙门正统。此番害得他崩碎灵台,晏醉玉以为他要颓废一阵子,还十分过意不去。
“天意,都是天意。”钟关心大如斗地说:“当时那种情况,哪怕早知后果,我也不可能退缩,就这样呗,既来之,则安之。”
晏醉玉感慨地吐出一口气,学着钟关端起比脸还大的茶缸,往椅子上一靠,“不管怎么说,我欠你一个人情。”
“说到这里,我还真有一件事想托你帮忙。”
晏醉玉懒洋洋的眯起眼,“你说。”
“我决意离开飞燕宗,回老家度日,我既不在,钟铭的处境就会变得很尴尬,我寻思,索性让他跟你回缥缈,到底他没有直接拜入飞燕门下,转投别的宗门也不是不行,你意如何?”
晏醉玉正欲点头,忽而捕捉到钟关话尾的试探,眼眸掀开一点缝隙,偏头看去,“你现在也开始兜圈子了?到底要怎样,你直说。”
钟关「嘿嘿」一笑,“不是兜圈子,我是怕你不乐意,你以前跟我说过,钟铭在飞燕长大,大家都默认他是飞燕的人,转投旁的宗门与背叛无异,一时之间少不了有风言风语,我想,若他有个能护着他的师父……”
“你的意思是,让他入我门下?”
钟关殷切地眨眨眼睛,生疏地朝晏醉玉卖乖。
晏醉玉起了一声鸡皮疙瘩,活活给他整笑了。
“你……”
“我不要!”
骤然响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钟铭不满地大力推开门,炮仗一样冲到两人面前,“你伤糊涂了吧?我何时说要拜师了?!之前我一个人修炼不也好好的?!你多操心自己吧,我不用你管!仙尊也是!还人情就还人情,拉扯上我干嘛,我又不是皮球,任得你们踢来踢去!”
“哎……”晏醉玉举起手,表示自己很无辜,“你哥的提议,我没答应啊,要骂骂他。”
钟铭眉毛倒竖,怒火中烧地看向钟关。
钟长老有几分气虚,但嘴还硬,“我这不是为你好吗……”
“我不需要!大不了我离开飞燕,一个人去深山老林,这样总不会有闲言碎语,你大可安心!”
钟铭劈头盖脸一顿骂,将手里的油纸包往桌上一扔,气势汹汹出门去了。
晏醉玉打开油纸包,正是钟关喜欢的吃食,还有一只香喷喷的烤鸡,当即便幸灾乐祸地笑了,“啊呀,弟弟来给哥哥送吃的,听闻哥哥要将自己丢给别人,这可怎么办,一颗心,伤透了……”
钟关尴尬又烦躁地挠了一下头,“奇了怪了,他怎么这么大反应?”
晏醉玉不打算指点他,这兄弟俩的事,总要本人开悟才行。
“现在怎么办?你这托付……怕是成不了。”
晏醉玉悠悠道,拽了一只鸡腿正要入口,钟关越看越气,劈手夺来,道:“你别吃了。”
然后他把烤鸡完整包好,放到后院的厨房。
晏醉玉天大的冤枉,“不是,你们兄弟俩吵架,怎么都迁怒我?扶摇做错什么了,扶摇冤枉!”
钟关当局者迷,钟铭是他唯一的亲人,不在意是假的,正是因为在意,才可能犯许多平时不会犯的糊涂,问题出在哪里,想必他短时间也想不明白,晏醉玉忍无可忍,给他出了主意。
“你让钟铭先搬到我那里,就说你要归乡,把弟弟托给友人照看,过个几年,大家习惯他以缥缈宗的名义外出行事,再让他正式拜入宗门,不就妥了。”
钟铭怀疑道:“他不是不愿意去别的宗门吗?”
晏醉玉:“……”
晏醉玉心梗,无话可说,只能道:“不愿意拜师……和不愿意去别的宗门,这是两码事,你……你多看书,对脑子有益处。”
一听编排,钟关倒是立马懂了,把晏醉玉刚拆开的糕点抢回来,“这个你也别吃了!”
晏醉玉:“……”
行。
他回宗门时是晌午,贺楼在房中午休,睡得很香,晏醉玉没舍得打扰,自己回房,趁闲暇拿着因果牌翻来覆去地端详。
因果牌用的是一种很特殊的玉料,晏醉玉总觉得里面藏着点什么,玄机绝不在这块牌子本身,可玉牌的防守实在严密,他尝试着分别用灵力和灵识探入,一丝漏洞都没有寻到。
“因果……”
晏醉玉摩挲着牌面上的刻字。
为什么会取名因果呢?
莫非这样东西的神通,在于「因果」?
他无意识地磨蹭着微微凸起的因果二字,忽然心念一动。
这字……
字体不是正楷,而是仙门前两年蔚然成风的一种风流草书,那字体面世距今不过十年,这块玉牌究竟是何年出世?怎么会用到近十年的字?
晏醉玉仔细端详着那两个字,忽而觉得,这字迹倒与他自己的十分相像。
总不能是他做出来的。
晏醉玉哂笑,摇摇头,决定找时间去跟元骥商讨一番,他将玉牌搁在窗边,倚在软塌上看书,可能是识海还未完全恢复,最近总是困倦,看着看着,竟然又睡过去。
他又做了一些梦。
倒与上回的戏十分不同,这次梦中,全是香艳场景。
地点便是在斜竹里,出现最多的是院中那棵桃树下,贺楼有时俯趴在石桌上,有时仰躺在草地间,衣衫大解,汗水淋漓,而自己以各种奇怪的姿势凑上去衔他的舌尖,尝完嘴唇,又兴致盎然地尝其他地方。
贺楼随着他摇晃,唇畔溢出难耐的声音,汗水将要掉不掉的里衣湿透,勾勒出漂亮的躯体线条。
“映月……月亮……”晏醉玉附在他耳畔,恶趣味地咬着他耳朵的软骨,低沉缱绻地喊。
每当这时,贺楼便会浑身颤抖,带着哭腔骂他:“晏醉玉,你有病……”
晏醉玉凑上去,含着他的下唇,一边使劲一边呢喃:“我让你别招惹我的,贺楼,我也是个疯子……”
场景很乱很杂,一会儿在院中,一会儿竟然在后山山崖。
便在那棵熟悉的云树下,垫着满地落英,交颈缠绵。
还有竹林内,贺楼身后压着一支青竹,他重量轻,根本压不住,那青竹上下摇晃,他便只能死死地搂住晏醉玉的脖颈。
晏醉玉却坏心眼地侧身一翻,两人从高高的青竹上,环抱着滚下去。
“啊——”
有东西深深地凿进身体里,贺楼大叫出声,失神得说不出话来。
还有廊下,美人靠,院门前的石阶……
花样丰富,应有尽有,并且——
全是,露、天、席、地。
晏醉玉惊醒后,坐在榻上,第一时间进行了忏悔。
他喉结滚动着,心道:我真是个禽兽。
他着实未曾料到,自己对贺楼的欲求已经到此种境地,竟然会在梦中意/淫,还是如此大的尺度……
这个师父当的,真是。
晏醉玉横竖再睡不着,他起身下床,翻出老朋友静心咒,深吸两口气,郑重地翻开。
几刻钟后,对面卧房传来动静,贺楼午睡醒来,凭晏醉玉良好的耳力,能听到他正窸窸窣窣地穿衣。
晏醉玉开始反复默念静心咒。
又过一会儿,他听到水声。
……怎么有人大中午的沐浴啊!
晏醉玉一忍再忍,那声响就跟带了方向标似的往他耳中跑,除了哗啦水声,还有巾帕擦过肌肤的摩擦声,贺楼很安静,除此之外,并没有多余的暧昧声音。
奈何晏醉玉心里有鬼。
他越听越不自在,方才梦里的景象脱缰野马似的往脑海中蹦,像是故意勾他心底的火,晏醉玉头疼地按了按眉心,感觉喉咙发紧,终于按捺不住,起身出门。
刚至门口,对面沐浴完毕的贺楼也打开门,见他站在门口,微微一愣,“师尊,你要出门啊?”
晏醉玉这下不止喉咙发紧,浑身都发紧。
贺楼只着中衣,眉眼被热气蒸腾,氤氲得朦胧柔和,直眉楞眼地看人时,像块咬一口就能化的嫩豆腐,湿透的发梢还在往下滴水,好巧不巧,有一捋搭在锁骨处,水珠儿便顺着敞口的衣领,惹人遐想地滑进衣领内。
晏醉玉无声地撇开眼,声音有点低,“嗯,找你元骥师叔,有事要谈,你怎么中午沐浴?”
他右手把住门框,作出着急出门的样子,刚睡醒的贺楼却没有平日的眼色,不仅没避让,反倒傻不愣登地下了台阶,穿过庭院往他的方向来。
“午睡出了点汗,下午有课,我想干净些。”说话间,贺楼已经站在晏醉玉面前,小徒弟犹疑地打量着他的脸色,“师尊,你脸色不好看,是不是伤又复发了?”
晏醉玉垂着眼帘看他。
这么一会儿功夫,贺楼半边肩头都被湿发打湿,往下能看到起伏的胸口,他虽然不能修炼,但基本功从未落下,身形看着瘦弱,其实线条分明,韧劲十足。
那胸口的轮廓,跟梦里一样,真是好看得要命——
停!
晏醉玉紧急回神,嘴唇翕合一下,出声时才发觉嗓子已经在崩溃的边缘,沙哑似磨砂:“没有,就是做了噩梦。”
贺楼听他这声音,眼神更怀疑了,明晃晃写着「你不要瞒我」。
被贺楼湿漉漉的眼神盯着,晏醉玉觉得自己要稳不住了。
“啰——”
千钧一发之际,小猪拯救了他,晏醉玉头一次觉得猪叫这么悦耳、猪猪的眼睛这么清亮、猪猪奔跑的粉色小屁股如此可爱……
猪猪,感恩。
贺楼趴在美人靠上,伸手去够被猪猪叼走的巾帕,恼怒斥道:“回来!我要吃了你!”
小猪一听,跑得更欢了。
他后背湿得更透,雪白中衣恍若无物,振翅欲飞的蝴蝶骨,背沟漂亮深邃,腰线流畅……
他趴在美人靠上,晏醉玉便想起,梦中也有这么一个场景,自己从身后环住他的腰,将他摁趴在扶手上,另一只手圈着他的脖颈带向自己。
他的腰深深地塌下去,自己会故意加重手上的力道,使他不得不张开嘴唇,大口喘气……
晏醉玉闭了一下眼。
他娘的。
这院子我是一刻都不敢呆了。
他脚下生风,连招呼都没打一声,快步出门,贺楼从小猪嘴里抢回巾帕后,见到的只有半开的竹门,正在风吹下吱呀作响。
“师尊?”
松香山,晏醉玉坐在他最好的朋友院中,神情严肃,低声念静心咒。
元骥起身去泡茶,他在念静心咒;元骥弄了几样茶点,他在念静心咒;茶叶都换过一轮,他还在念静心咒。
“扶摇。”元骥忍无可忍,“你是怎么了?有事说事,别弄这些花里胡哨的行不行?”
晏醉玉长吁一口气,暂时摘下他那副立地成佛的样子,正色道:“我有心魔了。”
“噗——”
元骥一口茶直接喷了出来。
他看晏醉玉的神色不似作伪,不禁也正色起来,沉声问:“什么时候的事?严重吗?怎么产生的?”
晏醉玉欲言又止,嘴唇翕合,面露难色,深思熟虑之后,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元骥:“你——你的心魔,你连是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怎么知道你有心魔?!”
晏醉玉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不是不知道,只是不好说。
我能跟你说,我跟我徒弟互生情愫,彼此倾慕,甚至我们还亲过嘴、抚/慰过,如今我不甘止步于此,妄想打破三年之约,更进一步,于是生了心魔……
这是能说的吗?
晏醉玉摇摇头,沉重地叹息一声,问:“你有喜欢的人吗?”
元骥:“没有啊。”
他眼神一凝,意识到什么,试探问:“你……便是因为倾慕之人,生了心魔?”
晏醉玉眼神复杂,不言不语,几乎是默认了。
元骥便恍然大悟,“如此……情关难过,这也是没法子的事,不过你何时动了凡心?那人是谁?我认得吗?”
晏醉玉神情微妙。
元骥便懂,好样的,他认得。
他不由得细细分析起来,他认得的人里,哪位令晏醉玉额外在意……
分析半天,没分析出来。
扶摇除了对他那小徒弟特殊点,没什么格外喜欢的人啊。
元骥只好暂且搁置这个问题,转而问道:“那你的心魔,是什么?对方不喜欢你?还是……有什么误会?或是世俗力量的牵绊,使你们不能在一起?”
晏醉玉细想了一下,一直愁眉不展的神情诡异地松动了一些,唇角有些按捺不住,偷偷上扬,“不,他十分喜欢我,我也十分喜欢他,我们之间没有误会,坦诚相待,也没有世俗力量牵绊,至少暂时没有,我与他,日夜相对,情意绵绵,他又乖,又可爱,拥抱时喜欢把脸埋在我肩头,亲吻时会偷偷咬我的嘴角……”
元骥:“可以了真的。”
晏醉玉越讲越收不住,他的表情也跟着狰狞起来,前面还像话,后面都是什么!你们床笫间的私事也要告诉我吗?!
他忍耐着,问:“那你的心魔在哪里?”
晏醉玉愉悦的神情瞬间一收,晦涩难辨起来,他苦思冥想,还是挣扎着吐出三个字,“不好说。”
我想把他做了,这是能说的吗?
元骥微笑:“你要不找芳华看看脑子吧?”
这也不好说那也不好说,你找老子干嘛!
乐游仙尊愤怒地关上大门!
晏醉玉站在门外,悻悻地蹭着鼻尖。
……脾气真差。
不过元骥最后一句,倒是给他提了醒,晏醉玉没有直接回斜竹里,而是绕道去了药堂。
“可以是可以,我可以将龙骨分成小节,用药水浸泡,他一节一节地更换,中间能有喘息的时间,这样不会那么痛苦。”芳华仙尊捏着龙骨,翻来覆去查看,“但作用也有限,只能减弱他的疼痛,龙骨入体之后的炼化才是最难的,这个只能他自己撑过去。”
晏醉玉叹息一声,“没办法,这是他自己的选择。”
芳华点点头,“那龙骨先放我这里,处理好后我派人通知你。”
晏醉玉同意了。
芳华:“你不走吗?”
扶摇仙尊踌躇一下,郑重道:“芳华,你会治心魔吗?”
“铛——”
芳华仙尊手一松,龙骨砸在药碾上,她上前两步,出手如闪电,猛地扣住了晏醉玉的腕脉。
片刻后,她凝重的神情变得疑惑,“挺好的啊。”
晏醉玉沉痛地摇摇头,“不,没有展现在身体上,在摧残我的灵魂。”
芳华:“……”
晏醉玉:“芳华,你有喜欢的人吗?”
又找芳华倾诉一番,晏醉玉觉得自己的心魔好多了。
他步伐轻松地走出药堂。
回斜竹里时,掌教师兄喊来帮工的小弟子正在热火朝天的忙活,贺楼和唐书并肩站在门口,两人窃窃低语。
“仙尊这是干嘛呢?斜竹里就你们俩,再辟间卧房给谁住?”
“我也不知道啊,难道……给猪猪住?”
“你想什么呢,肯定是给人住的啊,呀,你师父不会……”
“我说,你们站在这里。”晏醉玉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他们背后,“你们在这里编排我什么呢?”
唐书魂飞魄散,连忙转身给晏醉玉行礼。
贺楼倒不心虚,只是盯着院子里忙进忙出的师兄们,疑惑道:“师尊,为什么要加盖一间卧房啊?斜竹里要来客吗?”
“客……也不算。”晏醉玉没讲得太细,钟关还在犹豫,万一中途有什么变故,也好改口,他语焉不详一笔带过:“钟关打算归乡,钟铭可能要在我这里住一段时日。”
贺楼怔愣。
唐书默默等着晏醉玉走远,才惊诧道:“仙尊真要收钟铭当徒弟啊?!”
贺楼豁然扭头看他。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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