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发生了什么?” 严峻恢复清醒后,第一个念头就是,糟了,断片了。
“啊?” 郑维泽看看正在酣睡的陈宏,说:“什么也没有发生啊。”
严峻脑袋嗡嗡作响,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醉成这样过了,尴尬问道:“我没做什么奇怪的事吧?”
“没有。” 郑维泽忙答道。
陈宏睡眼惺忪地起来,说:“我过去了。”
“太对不起了。” 严峻相当郁闷,想必他毁掉了昨晚上大伙儿的跨年。
“没有没有!” 郑维泽说:“小棋…… 啊,小棋要喝奶了吗?”
“我来吧,谢谢你,维泽。” 严峻很感动,看样子,郑维泽与陈宏照顾了他一夜。
郑维泽答道:“我也没有做什么啦,我…… 都在睡觉,嗯,反而是宇文,过来了好几次。”
郑维泽十分忐忑,不知道是否该告诉严峻这件事,严峻听完只是“嗯”了一声,神色如常。 郑维泽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我们俩都睡着了,宇文好像一宿没睡。”
严峻朝敞开的房门外看了一眼,张宇文的房门也开着,里面很安静。
张宇文在这个除夕夜确实很忙。
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霍斯臣和严峻会突然一起喝酒,喝完以后霍斯臣还哭了…… 当然,这两者之间也许没有必然联系,霍斯臣的情感释放,只是饮酒后的连带结果。 一整夜里,他都听见对面房间陈宏的鼾声,郑维泽似乎也睡得很死。
于是他照顾完霍斯臣后,只好又过去看看严峻,当然,主要是看小棋,免得严峻半夜吐在她的身上或是压到她,小棋虽已断了夜奶,半夜却还是会醒,没有母亲的她一向很懂事,拥有寻常这个岁数的婴儿所不具备的淡定与成熟。
平时半夜三更醒来后,她很清楚哭也没用,累得像狗一样的老爸,通常不会醒,她只能睁着眼睛,或者爬来爬去,在黑暗里自娱自乐地玩一会儿。 这夜张宇文来了,便坐下来,抱着她,把她重新哄睡。
于是张宇文来回照看两个房间,在不可靠地睡得和死猪一样的郑维泽与陈宏身边来回经过,直到快天亮时才算真正睡着。
睡了不到三个小时,霍斯臣终于醒了,张宇文在他怀里翻了个身,霍斯臣不敢乱动,看着熟睡的张宇文。
霍斯臣从背后搂着他,大气也不敢出,心脏却跳得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随之共振。 张宇文穿着睡衣,身上带着青年人独特的、充满生命力的气息,既干净又纯粹,荷尔蒙在这狭小的空间中缓慢扩散,犹如一个奇特的结界。
那是另一个同为雄性生物的领地,它允许霍斯臣的进入并默许了他在其中撒野,同时带着领地主人的威严。 与女生天然带着温柔的,无条件的纳入、包容不一样,这种接纳是有条件的,条件的限制让霍斯臣平添了紧张与刺激,刺激感旋即又转化成了欲望,让他诞生出冲动,只想在其中深入探索一番……
张宇文又动了动,霍斯臣从半睡半醒开始,就顶着他,再这么下去多半要让他醒了。 鉴于自己的满身酒味,霍斯臣意识到有必要速度去洗漱,让自己显得干净点。
但很快,张宇文也睡眼惺忪地醒了,抱着被子,坐起来发呆。
“昨晚上没睡好?” 霍斯臣完全记不得发生了什么,最后的记忆是他朝服务生说:“再开一瓶这种酒。”
张宇文打了个呵欠,很想揍人。
“你说呢?” 张宇文反问道。
霍斯臣叼着牙刷出来,朝张宇文作了个帅气的扬眉动作。
“我昨晚没说什么奇怪的话吧?” 霍斯臣漱口后问。
张宇文:“……”
霍斯臣清醒后,又恢复了惯常风度翩翩的模样。
霍斯臣:“?”
张宇文简直啼笑皆非:“没有。”
“严峻呢?” 霍斯臣又问。
张宇文:“他也喝醉了,你们为什么要喝这么多?”
霍斯臣摊手,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就喝多了。” 霍斯臣答道:“也许因为我们俩都是大家庭里的小儿子? 有点共同语言。”
醉一场虽然很狼狈,大抵还是痛快的,只是照料的人就不这么想了。
早上十点,室友们也已纷纷起床,大家在公共区域吃了饭店送来的早饭。
“今天自由活动?” 郑维泽说:“还住一晚上呢。”
“今晚可别再喝酒了。” 常锦星笑着打趣道。
霍斯臣藉由对所有人的观察,对比得出了张宇文的状况异常。 其他人都神采奕奕,只有张宇文一脸疲倦,随时仿佛因为缺乏睡眠要掀桌发飙的模样。
“你昨晚一直在照顾我吗?” 霍斯臣小声问。
张宇文心想你总算看出来了。
“没有啊。” 张宇文答道:“我很快就睡着了。”
霍斯臣不明所以,点了点头,严峻却笑着看张宇文。
“晚上不允许再喝第二场了。” 张宇文明令禁止:“昨晚因为你俩,大家都没看成烟火。”
“我放一个给你看。” 霍斯臣一手作了个“放烟花”的动作,大家便都笑了起来。
“待会儿一起去公园玩?” 常锦星说:“我昨晚查了旅游攻略,山里可以玩的地方挺多的。”
“好啊──”郑维泽最喜欢玩了,但意识到自己这个时候不应该表现得太积极,脸又冷了下来,答了句“哦”。
于是大伙儿吃过简易早餐后,大部队一起出发,坐饭店提供的旅游接驳车,前去山麓的公园,新年的第一天里阳光灿烂,气温也有所回升,积雪纷纷融化,沿途青松皑皑。
张宇文早起连喝了两杯咖啡,总算恢复少许精神,抵达公园时,郑维泽率先喊了出声。
“是鹿!” 郑维泽欣喜道:“好多鹿啊!”
郊野公园里,鹿群出现了,这里游客众多,一旁还支起了不少小摊在卖鹿饼。
“你们当心点。” 张宇文说:“别以为这些鹿好欺负。”
常锦星拿着相机,过去开始拍照,郑维泽则开始到处找鹿玩了,这里的鹿并不怕人,见有游客,还纷纷围过来讨要食物吃。
“你别让小棋靠太近。” 张宇文朝严峻说。
“我知道!” 严峻答道:“来过不止一次了。”
严峻抱着小棋,让她看鹿,大家在公园里分散了,霍斯臣则去买来鹿饼递给张宇文,张宇文笑着说:“这里的鹿坏得很,还很贪吃。”
霍斯臣说:“攻击性太强了,尤其雄性,注意别招惹到雄性。”
张宇文拿着鹿饼,小心地喂给几只落单的小鹿,说:“我小时候就被攻击过,差点被撞倒在地。”
霍斯臣笑道:“我小时候也…… 嗯?”
霍斯臣仿佛想起了什么,看看张宇文,再看鹿群。
张宇文:“怎么了?”
霍斯臣:“我记得…… 还在很小的时候,似乎在这个公园里,交到过一个朋友。”
张宇文:“啊? 是吗?”
张宇文也想起来了,说:“我也记得! 我…… 我记得外公与外婆带我来玩的时候…… 嗯,似乎是四岁那年…… 是的!”
张宇文喂到一半停下了动作,但更多的鹿过来了,霍斯臣忙把鹿群驱赶开少许。
张宇文陷入了回忆,紧接着,他对霍斯臣说道:“那年,我缠着外公带我来喂鹿,但他不想动,是隔壁的夫妻俩,带我来公园……”
霍斯臣:“那家人,是不是两兄弟,哥哥九岁,弟弟七岁?”
“好像是的。” 张宇文说:“对! 是在春天吗?”
霍斯臣笑了起来,认真地看着张宇文。
“是你吗?” 张宇文难以置信地问道:“是你和你哥哥?”
霍斯臣:“我记不清了。”
张宇文:“如果真是你们的话,缘分当真太神奇了!”
霍斯臣:“我只记得我爸爸很少带我们两兄弟出来玩,所以对那一次,印象十分深刻,我似乎被鹿…… 嗯,好像是被袭击了。”
张宇文:“我还记得…… 是的! 那个弟弟为了保护我,还被鹿撞倒了。”
霍斯臣哈哈笑了起来,说:“当时的我就这么弱不禁风?”
张宇文:“有好几只,嗯,是的,是两兄弟,因为后来哥哥过来,把鹿都赶走了,弟弟撞到一块石头,头上还流了血。”
说着,张宇文让霍斯臣凑过来点,看他的脑袋,就算是七岁那年发生的,也不会留疤。
“有吗?” 霍斯臣笑道:“我想也许没有。”
张宇文笑了笑,却沉浸在那段回忆里,不时转头看霍斯臣一眼,霍斯臣眼中却带着笑意,一直看着张宇文。
“所以,缘分是上天注定的。” 霍斯臣说:“我也没完全没想到,七岁的时候就认识你了。 不过回去之后,我们为什么没有给对方写信?”
张宇文的记忆很模糊,毕竟那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
“因为分开的时候,你说过,你家不住在江东。” 张宇文说:“我只有四岁,什么都不懂。”
“是的。” 霍斯臣想了想,答道:“那次过后,爸爸就带我们一起出国了。”
张宇文说:“但应该拍了照片。”
霍斯臣说:“我让我哥回去找找,我家搬过好几次,不一定保留着……”
霍斯臣马上掏出手机,给远在重洋之外的兄长传讯息,那边答应有空找找照片。
张宇文还在回忆更多细节,但另一边已经引发了混乱,一只鹿正叼着常锦星的相机拉扯,郑维泽正在求救,眼看象峡的猴子事件就要重演,张宇文与霍斯臣火速过去帮忙,用鹿饼把这群鹿大爷们引开。
小棋却玩得很开心,她在严峻的怀抱里,在一处阳光下,摸着安静温顺的小鹿。
常锦星拍了不少照片,大家于是再次动身,前往不远处的寺庙里作新年祈福,午后一点,人已经少了许多,大殿内有许愿用的纸笺,各人捐过香油钱,拿到了纸笺,在柜桌前写好,前去系在庙外的树下。
“你求什么?” 霍斯臣突然问。
“这个不能互相看的。” 张宇文说。
“但是系上去后,还是会被看见。” 霍斯臣一本正经地说:“你的愿望与我有关吗?”
张宇文只得给霍斯臣看,说:“我帮你求了个事业。”
霍斯臣突然愣住了,说:“你怎么知道?”
“知道什么?” 张宇文反问道:“我看看你的?”
张宇文想拿霍斯臣的许愿笺,霍斯臣却不给他,问:“昨晚喝醉酒,我说了什么吗?”
张宇文:“没有啊,但希望你事业顺利,不是很正常吗? 快交出来,我看看你的……”
霍斯臣:“……”
“你肯定是给自己求的……”
霍斯臣的笺被张宇文抢走了,张宇文只是看了眼,便还给他了,眼里带着笑意。
“我也帮你求了。” 霍斯臣答道。
他的笺是“希望张宇文有好姻缘”,张宇文心想,这是什么逻辑,但勉强也可以说通。
他们挂上许愿笺时,张宇文按捺不住好奇心,看了眼室友们五颜六色的笺──粉色的是姻缘,黄色的是健康、蓝色的是事业、金色的则是财运……
严峻的笺是黄色的,上面写着:希望我爱的人都身体健康。
陈宏的是事业愿:希望来年更上一层楼。
常锦星的则是:新年发财,暴富!
郑维泽挂上去的笺写着:希望我们大家永远在一起,开开心心。
看到郑维泽的新年愿望时,所有人都沉默了,除此之外,还有点莫名的羞愧。
“今天我请大家吃午饭。” 郑维泽笑道。
“好啊。” 在这有点尴尬的气氛里,常锦星最先响应,郑维泽请吃了寺庙外商店街的披萨,午后便各自散开,前去逛街,常锦星脖子上挂着相机,看来与郑维泽的关系又修复了,郑维泽不停地让他给自己拍照,其他人便没有过去打扰。
严峻与陈宏走在一起,小棋午后又睡着了,张宇文选了个公园附近暖和的草地,实在困难得不行,让霍斯臣坐好,枕在他腿上倒头就睡。
“你昨晚上是不是没睡?” 霍斯臣问。
“你事业有什么问题吗?” 张宇文不答,反问道,他用外套蒙着脸,遮挡了冬日的暖阳。
霍斯臣想了想,答道:“我准备换一份工作,和现在的合伙人做不下去了。”
“合伙关系就像夫妻。” 张宇文说:“在漫长的时间里,人都会变。”
霍斯臣:“这个比喻很恰当,果然是作家。”
张宇文没有回答,他在等待霍斯臣朝自己交代更多,如果他们真想走到一起,这种程度的互相了解是必要的──他决定自己有一天也会朝霍斯臣交代他的真实身家财产,但不是现在。
他能感觉到,霍斯臣的自尊心很强,平时虽然表现得不太明显,但他的自信有一大部分来源于他的职位、财产,以及对社会的阅历。 所以张宇文反复提醒自己,要千万小心,不要打击到他的自尊心。
片刻后,霍斯臣又说:“但想到还有不少花钱的地方,就很难下决定。”
“你生活也不奢靡。” 张宇文笑着说:“还是说有别的人在帮你花钱?”
霍斯臣马上澄清道:“房贷总是要还的,我还希望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张宇文听到这话时,多少还是有点感动,从这句话里,他清楚霍斯臣动了真情,因为曾经张宇文也这么朝前任说过。
男生的爱大抵是务实的。 主要体现为对未来的长期考量,包括如何让爱人过得更好,组建什么样的家庭,保证两个人在一起,不再让对方吃苦。
“我花不了多少钱。” 张宇文说。
“你奉行简约又朴素的生活。” 霍斯臣自然而然地转了话头:“你的精神世界既强大又丰富,不过我还是希望…… 总之,我正在考虑。”
“考虑跳槽吗?” 张宇文问。
“是的。” 霍斯臣道:“我不想说合伙人的坏话,毕竟我们认识很多年,再怎么样的一片狼藉,也是我当初自己选的,否定这些没有多大意义,我现在只想与他和平拆伙。”
张宇文发现霍斯臣的许多想法,确实与他是一致的,他们的价值观很像。
“如果实在很烦的话。” 张宇文说:“放弃股份也没什么,你们公司上市了吗?”
“没有。” 霍斯臣答道:“我最近也在想放弃的问题。”
张宇文:“股份估值多少?”
霍斯臣:“近两百万。”
张宇文:“你合伙人不会真金白银拿出来买你的股份的,越拖越难看,不如早点放弃。”
“你懂得很多。” 霍斯臣说。
张宇文:“这只是一个常识性问题。”
霍斯臣把手放在外套下,牵着张宇文的手,又说:“对许多人来说,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
“嗯,确实如此。” 张宇文一个月的投资收入就有两百多万,现在他心想:我是不是表现得太过头了?
霍斯臣又说:“另一个问题,离开这家公司,我就要重新找工作,但目前市面上,CTO级别的岗位,无法给到我满意的年薪…… 你知道的,现在经济不景气……”
“哦?” 张宇文问:“你投过履历吗?”
霍斯臣:“没有,我的职位通常是同行之间互相介绍,大致的行情是只能拿到两万六七。”
张宇文赶紧弥补了一下刚才对两百万的淡定,说:“这也很多了!”
接着他又补充道:“我的薪水只有你的零头。”
“你不一样。” 霍斯臣随口道。
张宇文:“嗯?”
霍斯臣说:“我是说,你没有什么花钱的地方,我要还一万多的房贷,日常应酬,也需要一些开销。”
张宇文想问“你没有存款吗?” 但他还是打住了这个念头。
“总之。” 霍斯臣说:“这让我很难取舍。”
“跳槽换公司,也不一定就比先前的更好。” 张宇文又说。
“是的,天下乌鸦一般黑。” 霍斯臣答道。
谈话到了这里,张宇文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翻了个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