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进东哭完自己擦了擦脸, 什么都没说，扯过被子连头带人蒙上了，只留了半条腿在被子外。
房间里忽然变得沉默, 像是被塑料袋封住，密不透气。
陈也拧着眉, 眼眶发涩。他好几次想跟程进东聊聊, 但开口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语言上，陈也向来是匮乏的。
就这么对着床上程进东鼓起的小被包坐了几分钟后, 陈也起身，按灭了房间里的大灯。
床上程进东好像睡了。
一小盏台灯在书桌上亮起来。陈也重新铺开卷子, 拿起了笔, 笔尖划过试卷，带起很轻的沙沙声。
不亮的灯光下, 陈也绷着脸, 试图用题目压制住复杂的情绪。
“快一点了吧。”蒙在被子的程进东忽然开口, 声音沙哑。
陈也停下笔, 看了眼时间, 已经一点了。
“你先睡。”陈也说, “我就写完了。”
“靠。”程进东掀开了被子，看过来的眼睛有些肿, “我睡不着。”
陈也放下笔, 看着他。
“也啊。”程进东翻身坐了起来。
“嗯。”陈也转身对着他。
陈也跟程进东从小到大就没闹过什么矛盾。
按理说他这个脾气, 尤其小时候，老太太都说他霸道的很, 一般人不可能跟他没有摩擦。
但程进东……程进东从来没跟他发过脾气。
比起怕他, 程进东更像是处处让着他。一直都是这样。
所以有些事情, 他反而不敢轻易开口, 怕伤着。
“你们俩，你跟陆巡，你们俩……”程进东再开口，问的有些艰难，“在一起了？男朋友女朋友那样吗？”
陈也看着他，点头回答，“是。”
陈也回答的太肯定了，一点都没有让程进东再为那张照片找借口的理由。
程进东弯下腰，揉了揉脑袋，再抬起头，脸上有些严肃和着急。
“是怎么回事啊，你也不喜欢男的吧，虽然没跟女孩儿聊过，但你也没跟男的玩这个……”程进东忽然想起之前群里的那些消息，语速加快，“是那个群吗？我们学校那个群？群里那些消息影响你了吗，”
“东子。”陈也试图打断。
“群里都是开玩笑的。”程进东根本不管，自顾自继续说着，像是要给陈也找出一个可以解决的理由，“群里那些东西你别当真，群里的那几个人你看她们说的热火朝天的，但这聊不出群的，你看谁把这东西……”
“程进东。”陈也皱眉喊他。
“陈也！”程进东站了起来，深吸了两口气，压低了声音 ，“咱们初中有个人喜欢男的，最后闹什么样你不知道吗。”
陈也沉默了下来。
“我不同意。”程进东最后说。
“知道了。”陈也点了点头，脸色有些发白。
“你知道个屁！”程进东站了起来，眼睛通红瞪着他。
陈也看着程进东脸上的火气，有些想笑，程进东在他面前就没这么硬气过。
看来是真急了。
“靠。”程进东看他笑，又瞪了两下，最后瞪不住了，无语开口，“我怎么对你就这么没脾气呢。”
“东子，我知道你可能接受不了，所以也一直没想好怎么跟你说。”陈也闭上眼，捏了捏眉心，开口说的艰难，“这事儿是我办的不对。但咱俩该是什么关系就是什么关系，我还是我。你别跟我……别跟我远了。”
“你说什么呢你。”程进东听到这里眉毛横起，完全没想到陈也说出这样的话，气的直喘气，好半天顺过气，才又开口，“我是不同意，但你喜欢就喜欢，别说你跟个男的好上了，你就算喜欢上条狗，我也不能不跟你做兄弟了啊。”
陈也笑了起来，鼻子笑的有些发酸。
“笑什么？我说真的。”程进东抬手拍了拍陈也肩膀，“实在不行，我也找个男的，谁说你我找谁，恶心死他。”
“东子。”陈也抬手抱住了他，“谢谢。”
“瞎客气。”程进东说完忽然停了下来，低下头在陈也肩膀上狠狠蹭了蹭眼睛，再抬起头，眼眶有些发红。
“其实，雯雯说了。”程进东看着陈也，声音沙哑，“她是想考东大的。”
陈也怔然。
东大是他们省的一本。
程进东紧拧眉头，苦笑： “但你知道的，我考不起的，扔个饼也没扔出个成绩。”
陈也沉默伸手，拍了拍他肩膀。
程进东叹了口气，又想到陆巡，皱起了眉，“陆巡……那个成绩。他要去的学校只会更吓人。”
“我知道。”陈也没说其它。
程进东看着陈也，过了会儿害了一声，颓废坐在了床上：“算了，不说这。”
“老太太操心的还挺多。”陈也拿起枕头盖在了他脸上。
程进东顺势躺在了床上。
“行了你睡吧。”陈也转过身，对着桌子，拿起了笔，“我写作业。”
“也啊。”程进东抱着枕头叹了口气，“一定要他吗。”
“一定。”陈也说。
“靠。”程进东不爽。
程进东翻了个身，看着陈也。
台灯暖黄色的灯光掠过陈也高直的鼻梁，在雪白的墙面上打下投影，一动不动。
这人打游戏都没这么认真过。
程进东看了一会儿，直摇头。
接着没忍住咂了咂嘴，小声奚落：“有人要吃苦头喽——”
陈也对着题笑了笑，无所谓的转起了笔，说，“那就吃吧。”
简单的话从少年口中轻轻说出，却又重如万钧。
带着不可阻挡的气势，砸在了静谧漆黑的夜晚中，空气泛起了涟漪，朝着不确定的远方和未来，缓慢又坚定。
第二天中午，蒋建军直接来了十二班，叫上陈也，接着直接把人领到了学年办公室。
“这就是陈也。”蒋建军朝着正站着男人介绍。
男人看上去很年轻，至多三十多岁，带了副银丝眼镜，一身西服工整，看上去很温和。
“这是竞赛班的沈老师，也是一班的数学老师。”蒋建军对陈也说。
“你好，148。”沈玉卓笑着伸出手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打个招呼。
“什么？”陈也问。
“你的数学期中成绩。”沈玉卓说到这里，笑了起来，“全年级上了148分的，我们一班也就十来个。卷子我看了，做的不错。如果不是粗心，能拿满分。”
“还行吧。”陈也说。
“挺有个性，不愧是我们学校一霸。”沈玉卓感兴趣的看了他两眼，“今天下了常规晚自习，找我报到。”
陈也点头。
“对了。”沈一卓似乎有些头痛，“带上陆巡，据说他跟你关系挺好。他一直没来上过课。”
陈也从办公室出来，迎头就是朝着他微微歪着头的陆巡。
“干嘛呢。”陈也不自觉笑了。
“我来拿卷子。”陆巡挥了挥手上的几张试卷，“老师们额外给的，正好等你。”
“什么卷子。”陈也拿过卷子看了两眼，一看是英语，转手又塞了回去。
“再看看？”陆巡笑了。
“看屁。”陈也心情不错，没跟他计较，清了清嗓子，宣告，“那个竞赛班，我进了。”
“我知道。”陆巡毫不意外。
“晚上你去上课吗？”陈也问。
“去。”陆巡说。
“嗯。”陈也点了点头，走了两步，抬手蹭了蹭鼻尖，小声说，“我也不是怕什么，但你在我心里能踏实点儿。”
“陈也。”陆巡拉住了他手腕。
“嗯？”陈也看着他。
“我想亲你。”陆巡说，
“什么？”陈也的单细胞脑子还没能处理完陆巡这突然的一句话，人已经被拉到了楼梯拐角。
靠办公室这边楼梯倒是没什么人来，只是教学楼下隐约传来人声。
“等——”陈也想转头再看看。
“不等。”陆巡掐住了他的下巴，俯下身来，手上的试卷挡在了两人脸边。
两人在试卷下接了个短暂的吻。
陆巡亲完，抬手擦了擦陈也嘴角的还没来得及抿进去的湿润，“好像没人，还要再亲一口吗？”
“你非得说出来吗？”陈也喘着气，脸有些红。
“是要我下次直接亲吗。”陆巡笑了。
“你他妈再说一遍？”陈也震惊于陆巡的不要脸。
陆巡低头又吻了下去，用行动代替了说。
陈也试图挣扎了一下，被按的死死的。
没多久，上课铃声在两人耳边响了起来。
陆巡从善如流的抬起了头，松开了按住陈也的手，“上课了，走吧，你最喜欢的英语课。”
陈也喘着气，被牵着走了两步，还没回过神，到教室门口才反应过来抹了把嘴。
妈的。
这狗东西。
晚上第二节晚自习下了之后，陈也给老太太打了个电话，说要加课，让她早点睡，不用等他回来。
老太太听见加课又欣慰又心疼太晚，念叨了几句才挂了电话。
沈玉卓看着面前的两人，先看着他喊了几次都没来的陆巡，又看了眼刚刚挂电话的陈也。
忽然发现一来就来了两个硬点子。
“蒋老师说你俩关系好，看来是真好。”沈玉卓说着看着陆巡叹了口气，“请你不容易。”
“不好意思。”陆巡抱歉的说。
“走吧。”沈玉卓说。
六楼这个用来上第三节晚自习的教室很大，比他们普通上课的教室要大得多。人倒是坐的少，都靠在前面部分坐着。大概三十来个，有男有女。
讲台后面的四大块黑板，半边都写满了密密麻麻，复杂的算式公式。一眼看过去都晃的人眼晕。
“新伙伴。”沈玉卓拍了拍讲台，“认识一下。”
下面人集中看了过来。
“陆巡。”沈玉卓指了指脸上挂着淡淡笑容的陆巡，“你们陆神终于屈尊来上我的课了。”
下面响起笑声。
“另外一个，陈也。”沈玉卓拍了拍没什么表情的陈也。
陈也从站在讲台上，下面视线和私语就没停过。在这里见到陆巡正常，见到陈也才是见了鬼了。
这会儿听见沈玉卓的正式介绍，话语声立马加大了。
“真是陈也。”
“打人的陈也？”
“他真来了，我记得他物理好像拿了满分。”
“他期中真不是抄的？”
陈也不在乎这些讨论，有些东西比起用嘴说，行动证明来得更好。
“何承宇。”沈玉卓抬手打了个响指，下面站起来个人，他转头看着陈也，“竞赛班的小干事，有事就找他。”
沈玉卓说完又转头看着何承宇，“你带着认识一下，我去拿东西。”
沈玉卓刚走出教室，下面本来就讨论着的声音变得更加大了，但明显还克制着。
“坐这儿吧。”何承宇笑着站起来招了招手。
何承宇后面那一整排正好是空着的。
陈也拎着书包，抬脚走了过去。
何承宇脸上的惊讶还没消，看两人刚落座就转了过来，对着陈也比了比拇指：“真进来了啊，以后一起玩。”
“行。”陈也随意点了点头。
他对何承宇观感不差，挺二逼一人。
“教材给我。”陆巡看了眼时间，离上课还有点时间。
“打重点吗。”陈也打开书包把教材递了过去。
“嗯，你等会儿稍微过一遍。上课没那么难跟。”陆巡翻开了书。
何承宇看着两人，笑了笑转了回去。
趁着陆巡画重点，陈也转头看了看周围的人。有些看着脸熟，有些陌生。
也坐桌子上讲话，也笑着骂人，跟他们班似乎没什么不一样。
但不同的是，这些人身上都带着一股劲儿，向上提着。看过来的眼神带着傲气。
“好了好了，提神醒脑时间到！”一个戴着圆框眼镜，稍微有些胖的男生，拿着手机站上了讲台，笑呵呵的拍了拍桌子，“上课前老规矩，今天除了两个女生，其它都要咖啡吧？”
确定好后，小圆框又下来，走到了他们这排边上。
“你们好，我叫袁洋阳。”小圆框挺和善的挥了挥手，又腼腆的笑了一下，“我是负责定饮料的，以后晚上想喝什么直接跟我讲。陆神，你们也是咖啡吧。”
陆巡：“陈也不喝。”
陈也莫名其妙：“我为什么不喝。”
陆巡没回陈也，看着小圆框解释，“他□□过敏。”
“我过敏吗？”陈也在一边疑惑。
陆巡偏头看他，“上次在我家你喝过，喝完不是晕吗？”
陈也想起来了：“那真的不是你给我喝了过期的咖啡？”
陆巡:“……”
“那……”小圆框看着两人，顿了顿，又递了个话头，“那陈也你喝什么？”
“随便就行了。”陈也不在乎。
“给他奶茶。”陆巡说，
戴着小圆框的学委看着陈也，又想着以往陈也在学校传的大把威风赫赫，大震四方的战绩。
最后订了一杯，女生们点的最多的珍珠芋泥可爱波波冻给陈也。
“怎么样？”陆巡看着低头喝了一口的陈也。
“挺好。”陈也脸上没什么表情，又喝了一口：“这玩意儿叫什么？老太太估计也爱喝。”
“珍珠芋泥可爱波波冻。”陆巡看着上面的商品名回答。
“什么东西？”陈也愣住。
陆巡偏过头笑了。
第三节晚自习的上课铃在深夜打响。
沈玉卓带着课件走进了教室，班上人早已经安静下来，各自打开了书本。
“好。”沈玉卓环视一周，翻开了特教教材，“开始上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