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栖推开天台的门,先看到的是已经等在那里的顾庭柯。
他手臂上搭着一件风衣,一见时栖立刻朝他踏了一步,将手中的风衣披在他的肩上,顾庭柯站在时栖的面前,试图用脊背替他挡住一点风,手上却收得很紧,仿佛是他在需求着时栖,而不是在安慰。
顾庭柯弯腰替时栖系着扣子,声线温柔:“今晚的风有点凉。”
“对了,”风声与喧嚣都被拢住,顾庭柯抬眸望了眼时栖还有些发红的眼睛,“有件事……我觉得还是需要告诉你。”
他忽然提起早上的游戏:“其实,那局狼人杀……”
“我不是女巫。”
时栖瞳孔瞬间睁大了,顾庭柯不是女巫,许乔是猎人,关越是预言家,那就说明……女巫是林和霜。
在第一局时栖跳女巫的那一瞬间他就知道时栖是狼,如同他一早知道时栖的身份。
可是他不拆穿,不越界,默默地帮时栖圆了谎,甚至在最后一场发言,时栖咬死自己女巫身份的时候,还微笑着鼓励地望着他,陪他一起把票投给了顾庭柯。
林和霜……从一开始就在维护着时栖。
只是这些维护总是分散在太过细节的地方,就像那天因为时栖一句话而放了一夜的烟花一样,至今都没有让他知道。
顾庭柯当然可以冒领这个误会,但是比起这个,他觉得……让时栖知道有除了被爱人以外的人爱着,时栖应该会更开心一点。
“别哭,”顾庭柯碰碰时栖微红的眼角,“你怎么不问问我不是女巫,是怎么猜到你是狼的?”
时栖眨了眼潮湿的眼睛,顺着他问:“怎么猜到的?”
“毯子。”顾庭柯说,“我们一起盖着的那条毯子。”
“你转过身来投我的时候,那条毯子跟着动了。”
“而且……”顾庭柯笑了笑,膝盖碰了碰他的膝盖,“你当时碰到我的腿了。”
“你搞场外?”狼人杀搞场外简直是连新手都会唾弃的行为,时栖觉得自己似乎被这人的厚颜无耻气笑了。
“好了,笑了就不要哭了。”
顾庭柯摸摸他的脸颊,温声道:“我们七七有哥哥了,是件好事。”
我们七七……有哥哥了。
这种温和像一湾太轻的湖水,时栖觉得自己心脏好像跟着融化了一下,掀起眼皮去望他。
顾庭柯轻笑了下,他好像一瞬间明白了时栖的意思,立刻道:“我没有趁虚而入的意思。”
顾庭柯知道林和霜和关越为什么选择离开,知道时栖此刻的心情恐怕算不上好。
也知道……别墅里只有这么一个可以让人喘口气的地方。
他可以因为不放心等在这里。
但是……顾庭柯更知道时栖白天在阳台的那番话说得对。
他自己都有太多东西未曾坦诚,没有资格逼着时栖在他面前展露心脏。
“能不能再给我一点宽限的时间?”顾庭柯温声请示,“今天不想让你哭了。”
他弯下腰将风衣的系带给时栖系上,示意自己确实没有这个意思:“要一个人待会儿吗?”
“不过我的烟没有了。”
“在你的风衣口袋里放了柑橘糖。”顾庭柯柔声道,“吃点糖,不抽烟了好吗?”
时栖一点头,顾庭柯便真的后退一步,给了时栖去独自去整理思绪的时间。
这当然是个趁虚而入的好时机,顾庭柯想。
但是,他对时栖的爱不比任何人的少,也可以等一等。
如果关越想让时栖拥有家人的话。
那么他希望时栖拥有除他以外的家人。
顾庭柯最后回头看了时栖一眼,夜色吹起时栖的额间的发,那张脸在黑暗中漂亮生动——
他希望他拥有全天下最好的爱。
天台的铁门被风声关上,时栖垂眸望着下方车水马龙的街道,似乎试图从无数川流的汽车中找到离开的那一辆。
好半晌,从口袋中摸出一颗柑橘糖扔进嘴巴 。
酸甜的果汁气息溢满口腔,时栖将手插进风衣口袋,转头朝着楼下的演播厅走去。
*
时栖他们第二天是被节目组的铃声叫醒的——
“请所有入住者收拾好后于楼下集合。”
“今天将进行红蓝双方的最后一次约会,约会对象蓝方竞争选择。”
【卧槽!竞争!!!】
【什么项目?不会是打架吧,谁赢谁选老婆?哈哈哈哈】
“公平起见,竞赛项目由节目组给出选项,各位派一个人抽签选择。”
【抽签?】
【都有什么选项啊,让我看看让我看看!】
“选项在这里!”
现场导播伸出手,镜头立刻开始推进,坐在沙发上的众人看着拿起一个纸条,用黑色记号笔写了两个大字:“俯卧撑。”
“哟,这个,”夏鸥想起每天晚上必须要去健身房的人,“这个关……”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六个人现在可以在沙发上随意选座,不用像是开场的时候那样局促。
因为……他要说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这里了。
夏鸥眼眸一垂,将话重新收了回去。
“关少应该很擅长,”时栖坐在旁边,替他补完了没说的话,“是不是想说这个?”
他脸上浮动着漂亮的笑容,打趣道:“关少只是比我们提前走两天,你怎么弄得跟他不在了一样。”
【哈哈哈哈哈哈的老婆讲话怎么跟关少一样!】
【草所以关少走了时栖自己接起了他的角色吗,一口BE糖卡住我喉咙了。】
【时栖对关少没什么感觉吧,要是真有感觉估计也不会这个语气说话了,这完全就是朋友的感觉啊。】
【话说老婆以前说话是这个样子吗?】
时栖以前在镜头下确实不这样讲话。
但是时少以前确实是这样讲话的,而且,如果不是还惦记一点人设,时少的那句“不在了”应该换成“死了”才更贴切。
反正现在淘汰已经过了,他倒也不用这么严格地死守着人设。
不过……弹幕说得对。
这确实只是朋友的感觉。
或者说是和当初的关越一样,时栖故意营造出来的朋友的感觉。
所以昨天从天台上下来,时栖去找了莫筱,让她在正式播出和复播的时候将昨天的那段关越那段采访给删掉。
既然关越不想让他知道。
时栖可以装作自己一直都不知道。
不知道,他们还可以……只做朋友。
“关少估计自己听到了也要这么说,”时栖的语气熟稔像是在谈起一位老友,“他又不是皇帝讲名字都要犯忌讳。”
像是关越在的时候一样——众人一起笑了起来。
时栖跟着笑道:“所以下一个是什么啊?”
于是导播神秘一笑,将那个写着“俯卧撑”的纸条团成团,扔进了玻璃的抽奖箱里,又拿出了一个写着“游泳”的。
【游泳?这个好这个好!!!!】
【这样是不是还要脱衣服,嘿嘿嘿顾总平时缠那么严实快让我看看身材!】
【小狗和沈哥应该也不错吧,一个俄国混血基因还有一个手脚那么长嘻嘻嘻嘻】
【俯卧撑也不错嘛,出那么多汗刚好看看体力!不然以后怎么给老婆幸福!】
最后一天约会,节目组显然是打算让几个人出点劲爆的,不仅有“俯卧撑”和“游泳”,时栖他们还接着在后面的纸条中看到了“冲浪”“滑雪”“篮球”……甚至还有刚刚观众期待的打架型竞技项目“拳击”和“击剑”。
【好好好,虽然说节目组总是搞事,但是这回真的是深得朕心!】
【所以能不能直接黑幕拳击,我要看打架!
【同意!刺激!爱看!】
时栖微微拧起了眉。
倒不是说这些项目有多难,而是……他抬眸望了眼对面的那人清澈的栗色瞳孔。
黎炀身上有伤。
这样刺激的体育竞技项目,很容易让伤口崩裂。
不过黎炀看起来似乎并不怎么在乎,一见到时栖的视线,立刻便像是小狗见到骨头一样,那双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导播的纸条放到最后一个,沈听泽将鼻梁的镜框取下来:“那我们谁去抽?”
顾庭柯还没来得及说话,黎炀立刻道:“哥哥!”
“哥哥去吧!”黎炀栗色的眼睛弯起来。
他好像并不在乎时栖会抽到什么,也不在乎如果是游泳拳击这样的项目会不会给自己的身体受到伤害,反而孩子气地保证道:“哥哥随便抽,不管是什么我肯定都会拿第一的!”
“好啊。”沈听泽道。
如果是他们三个其中一个人抽还可能有被嫌弃的手气的嫌疑,但是时栖……这个顾虑就不存在了。
愿赌服输而已。
顾庭柯偏头望时栖那里看了一眼,目光在他微微皱起的眉头上一顿,随后,主动站起了身:“我也没意见。”
“不过导播你刚刚的放的大家都知道是哪个了,”顾庭柯说着将袖口一挽将箱子抱起来,“还是我晃一晃再抽吧。”
顾庭柯没让时栖起身,自己抱着箱子来到了他的身边。
时栖垂眸望向他怀里的箱子——为了让自己的目的没有那么明显,节目组不是没有准备类似于“PSP游戏”这种相对缓和一点的项目,只不过比例实在太少,混在一堆一模一样的纸团里,就算是时栖视力不错,在它们晃动的情况下,精准地找到其中一个也不是很容易。
但是万一找错了……
时栖很轻地皱了下眉,黎炀这个人向来对自己的身体都不是很在乎,但他作为年长一些的,没必要让他在这些不值得的环节里受到二次伤害。
黎炀叫他哥哥。
林和霜……教过他怎么做一个哥哥的。
箱子被顾庭柯端起来晃了晃。
纸团像是滚动得弹珠一样簌簌落下来,时栖明亮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那些滚动的弧度。
只是纸团太轻又不规则,没办法像弹珠那样均匀的散开,有几个甚至相互交叠在了一起,这么一错落,视线遮挡,时栖的寻找就变得更加麻烦。
时栖在心里复盘纸团的运动轨迹,下唇咬得很紧,他其实并不确定自己想得对不对,可是这个时候,原本晃完了的人却并没有送开手,反而趁着将抽奖箱递到时栖面前的机会,修长的指骨扫过其中一个纸团,指尖轻轻地点了点。
那只指骨白皙有力。
是顾庭柯。
就像昨晚时栖一抬眸顾庭柯便知道他要说什么一样,时栖一样可以明白顾庭柯的意思——他在让自己选这个。
当然,这个未必是标准答案。
时栖不能确定的事顾庭柯也未必就有办法确定,而且,对顾庭柯来说,他完全可以选择一个自己绝对擅长的技能,然后想办法用最快的方式让黎炀提前出局就是了。
不过时栖抬眸望了眼顾庭柯的眼睛,手指伸进去,将刚刚顾庭柯刚刚点过那个纸团拿了出来。
【啊啊啊啊啊激动!】
【快快快快让我看看!老婆抽到的是什么!】
【到底是拳击还是击剑!不然游泳健身也行啊嘿嘿嘿!】
【对啊,节目组准备了那么多好东西,这下子不是盲选就行!】
【老婆加油!考察未来对象实力的时候到了!!!把握机会!】
纸团被白皙的手指拆开,覆盖住的黑色记号笔痕迹逐渐显露了出来。
摄像推进焦段,那是两个字——
画画。
【????画画?】
【一大堆体育项目里居然选了个画画,老婆你这个手气!】
【你们别忘了小狗是学什么的,这玩意儿不是黎炀的统治区吗?】
【就是就是,时栖你干脆直接黑幕小狗算了。】
【顾总还专程起身自己去晃,真是,给你机会你也不中用啊。】
时栖的眸中划过一丝讶异,挑眉望向顾庭柯。
虽然他料到顾庭柯的性子应该不至于挑什么太过分的项目,但是这种直接送黎炀手里的……
察觉到时栖的视线,顾庭柯很轻地笑了一下。
对顾庭柯来说,时栖的选择永远在于他的选择之上,时栖的心情也是。
他不喜欢看时栖皱眉。
所以昨晚他没有让趁虚而入反而给了时栖空间让他一个人待着。
今天也可以同样让给黎炀一个机会——再说了,他画工也不是很差,谁说不能在另一个人最擅长的地方赢他了?
可……只是这样吗?
时栖望着顾庭柯,漂亮的眼睛弯起,忽然缓缓笑了下。
似乎在那次阳台被骂了一番过后,原本直进的猎人在一瞬间改变了策略。
他开始后退,将那些野心与欲望统统收得干干净净,没有得到许可的猎人不再尝试进入,反而温情脉脉的守在门外,用深情的眼睛一日一日地叩响门扉。
好似他的任务只是等待,对那扇门是否为谁开启毫不在意。
挺好,时栖想。
只是……太过温顺了。
为了伪装才收起的爪牙并不是时栖的本意,他要的是顾庭柯的坦白而不是退后。
时栖收回视线摊开手掌,将手中的纸团给众人看,眉眼弯弯:“是画画。”
“好的,”现场导播一点头,耳机里接收着莫筱的命令,“由于画画这种主观项目无法直接判断,所以我们今天的竞技方式是——”
“节目组会在别墅为每个人设立一个信箱,三位以自己的约会地点为题材,各自画一幅画放进想要邀请的信箱里,由被邀约者选择其中最喜欢的画作到达指定地点进行约会。”
“注意,本次邀约将以匿名进行,不得在画作上署名或者在言语中透露身份信息。”
【卧槽?老婆来选?】
【他们仨肯定都选时栖吧,那这样是岂不是看时栖最想跟谁一起出去了!】
【刚刚就帮小狗选了画画现在一定是选小狗了吧!】
【啊啊啊啊不行!老婆和顾总还没有单独出去过呢我要看顾总啊啊啊啊!】
【真的不能是沈哥吗?都最后一次约会了,我们死了这么久的泽亲尔栖还能有一口断头饭吃吃吗呜呜呜】
“那也不用只有蓝方吧,”夏鸥突然举手道,“既然是画画,两方应该都可以的,难道红方就不能邀约。”
现场导播一愣,听到耳机那头的命令,又连连点头:“可以可以,那就如果红方有想要邀约的人,也可以将自己的画作放进想要邀约的人信箱里。
现场导播这么说的结果是,等不久后时栖打开信箱——里面直接蹦出了五幅画。
【卧槽!五幅?】
【那岂不是其他五个人全选了老婆!】
【夏鸥和许哥也选了老婆吗?妈呀这简直是通杀!】
【所以他们到底画了什么快让我看看!】
时栖垂眸把五幅画放在膝上一副一副地打开,虽然节目组说不能直接署名,但,有些画还是比较好认出身份的。
比如第一幅——那是一件西装。
正红色双排扣创驳领西装,领口比一般西装要稍低些,给原本庄重的款式多了几分藏在端庄之下浮动的暧昧,设计者似乎在设计过程中已经想好了配饰,胸口的领针看起来闪闪发亮。
【西装?这个肯定是夏鸥吧。】
【肯定啊,这个指向性都这么明显了,没想到夏鸥居然会选老婆,红红互选居然也可以的吗!】
【但是这件衣服看起来好漂亮啊,我还没见过老婆穿红色,可是又感觉莫名合适啊啊啊啊】
【但是画作不是要符合约会地点的主题吗?西装能去哪里约会啊?】
【这你就不懂了吧,万一夏鸥是要亲自给老婆做衣服呢,这测量的过程中搂搂腰摸摸胸口也太正常了吧。】
【卧槽,诡计多端的0 !!】
【所以其他人的呢,快快快,我要看!】
第二副其实也是比较好辨认的——
闪烁着霓虹灯的潮湿街道,藏在浓雾中的高楼大厦,那似乎是个赛博朋克背景的世界,只是主角并不是□□里的杀手或者冷漠的机械人,而是蹲在昏暗角落的一条小狗。
小狗自己窝在脏兮兮的街道里,仰望着不远处灯火琉璃的大厦,那光照不到他身上,唯一落下只有从那明亮街角处映照过来的一道影子,海市蜃楼般落在他的面前。
小狗的爪子做出一个往前伸的动作却没有碰到,影子光亮的来处反射进他的眸中,小狗眼睛里湿漉漉的,像是在在说——
“你要不要来看看我啊?”
即便是这还不能让时栖确认身份,这种在短时间内高超的画工也几乎没有第二个人选,时栖的手指碰上似乎都能感受到那从画纸中透出来的潮湿雨气和撒娇般的委屈。
黎炀是无意于隐藏自己的身份的,少年人的爱意炙热,时栖选他也好不选他也好,都是要在知道那个人是他的前提下。
比较难确认的,其实是最后的那两幅——
一幅是皑皑的雪山,一点金光从隐约的云缝里透出来,作画的人很讲究,画纸上还能嗅到一点好闻的雪松气味。
另一幅是夕阳陷落之时,在河边转动的摩天轮,这本来是很平常的场景,只是那摩天轮上方的高空上,居然有一只拖着长尾的热烈凤鸟,正从高空俯冲而下。
原本浪漫的场景瞬间变成了中式玄幻题材,似乎带点了历史神话气息,时栖原本以为这幅画是顾庭柯的——但是有摩天轮的地方肯定是游乐场,时栖想不通什么游乐场能有这样的景象,而且……顾庭柯这个人的气质,似乎跟游乐场也没有任何关系。
于是他只好又看了一眼那幅雪山。
不过还没等时栖选出来,腕上的手环就嗡得一声——
“请在五幅画作中选择你最心仪的以确认约会对象。”
*
节目组当然不会让观众这么容易知道谜底。
镜头一转,已经是几个等待的人——
夏鸥在一个工作室的门口,手中拿着布料正最后一遍对着色彩,又期待地往门口的位置看了一眼。
沈听泽站在一棵茂盛的梧桐树下,手上捧了一束包装精致的白玫瑰。
许乔的身后是重檐歇山的仿古建筑,檐角的造型很别致,并不是常见的五脊六兽,反而是一只展翅欲飞的鸟。
顾庭柯靠在漆黑的迈巴赫旁,昨天将时栖围拢的外套重新回到他的身上,袖口挽起,低头对着腕表望了眼时间。
随后,鹰隼般的目光朝着门口的地方微微眯了下。
黎炀手里握着门票站在展厅前,也许是为了约会,他今天没有再穿之前的男大标配连帽卫衣,反而换成了一身长款咖色风衣,浅蓝色衬衫和灰色针织马甲,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很有干净明亮的艺术家气质。
浅栗色的眼眸一眨,回眸望向街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