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文学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把盐田拿出来,既然这些都够了,那就给他们家使君留点东西吧。
他们小刺使也不容易,为了交州尽心尽力,连武承嗣都觉得他把家底都掏空了,他们也心疼自家刺使啊。
武承嗣说到做到,虽然骆时行的奏疏还没递上来,但是他已经开始串联自己的狐朋狗友。
当然这也不费什么事情,他每天都会出去喝花酒或者参加宴席,席间就将这些事情说了,并且重点说了一下玻璃的事情。
果然众人都很感兴趣,纷纷询问他:“真的能把玻璃运进来?还有镜子。”
镜子是之前送过武曌的,玻璃这东西,在太平公主生辰的时候,骆时行也送了一点,让太平公主镶嵌在了公主府的小花厅,来来往往的人都能看到。
一开始大家还不习惯,但是在感受到玻璃的采光之后,就都有些心动。
可惜这东西跟镜子一样,想买都买不到,倒也有人问过,帮忙运输过来的队伍苦笑告诉大家,运输玻璃折损得比完好的多,这一趟下来,不仅赚不到钱还要赔钱,是以最近没有这个打算。
如今听说建了港口就能运,那大家可不就是感兴趣了。
有骆时行写的信在,武承嗣当然有底气回复大家。
一时之间,整个洛阳的贵族阶层都在讨论交州的港口大概什么时候建起来。
女人想要镜子,男人想要在书房安装玻璃。
这些讨论自然也传到了宫里,武曌自然是知道交州派人联系程家又找上武承嗣的,只是她懒得理会这些事情,此时却忍不住把武承嗣喊过来问道:“交州要建港口的事情,你从何处得知?”
武承嗣对他姑母的心思了解得也算不少,立刻将骆时行的信送上去。
武曌拿过来看了一眼,她跟下面人的眼光自然是不一样的,一眼就看到了盐字。
这就有些感兴趣了:“交州产盐量有多大?”
武承嗣一懵,他哪儿知道啊,他的关注点都在玻璃上了。
武曌看了一眼这不争气的侄子,干脆就将王文学给招了进来。
王文学这辈子都没想过他还有能踏入紫薇城的一天,进来的时候手心里都是汗,都不敢抬头看一眼太后,回答问题声音都是颤抖的。
武曌倒也不觉得有什么,这实在是太正常了,哪怕是一州刺史觐见的时候也有这样的。
好在王文学还记得自己的责任,听了太后问话立刻说道:“产量取决于人手,只要人够那就随便开。”
说完之后王文学也有些惴惴不安,这话是不是说的太夸张了?
不过他想起临行前使君和司马对自己的嘱托,他就又放下心来,反正这两位总能帮他兜底。
武曌显然有些诧异,让王文学意外的是这位太后居然对盐厂的一些细枝末节也很清楚。
她甚至还问道:“盐的品质如何?”
王文学带来的样品终于是有人看了,要知道当初是担心武承嗣不相信,所以想要给武承嗣看的,结果没想到武承嗣一听说能把玻璃运出来,便立刻同意了,压根就没需要这个样品。
他拿出一个玻璃罐,罐子不大,里面装着干净洁白的细盐,远远看上去竟然还有些赏心悦目的意思。
武曌拿在手里低头看了看有些诧异,她也不是不知道海盐,盐属于国家命脉,她不可能不关注,没想到这海盐的品质看上去比井盐也不差什么,甚至更好一些。
武曌又问了一些其他方面的细节。
王文学被问的汗都要出来了,很多东西其实他也不知道。
想要夸张一点又不敢,武曌那双眼睛太过锐利,似乎什么东西在她面前都无所遁形,最后他也只能照实说,然后趁机变魔术似的从自己的袖子摸出一个匣子说道:“这是使君临行前托下官送给天后和公主的。”
这些年有无数人给武曌送东西,只不过也就骆时行每次送的东西都很特殊,贵重不说,心思还巧,每一次都让武曌非常喜欢。
不过这一次显然没那么多花里胡哨,里面就是几张契纸,拿起来一看都是盐田,并且上面还写了每年分红多少。
骆时行没跟武曌解释为什么只有分红,他想武曌应该明白。
不过武曌显然没想到骆时行会送这种东西,这种充满铜臭味的契纸有点不符合骆时行的气质。
要知道骆时行如今在洛阳人嘴里那就是文曲星转世,文采好审美好还聪明有奇思妙想。
王文学腼腆笑道:“使君说了,这是给天后跟公主的脂粉钱,承蒙天后跟公主照顾许久,以前交州贫困,没什么能拿得出手,如今总算有点能拿出来的东西。”
武曌微微一笑:“他日子难过,便也不必如此。”
武曌维护骆时行又不是为了他能赚钱,实际上武曌都没想过骆时行的钱。
骆时行赚的钱在交州那边看来很多,但在武曌看来不过是小打小闹,她一年的脂粉钱都比骆时行这些年赚得都多。
她对骆时行的维护不过是因为骆时行做的事情很合她心意罢了。
王文学诚恳说道:“使君说,知晓天后不缺这点子东西,但他不能没良心。”
武曌果然龙心大悦,她这一次的确没看错人,她的确不缺这些东西,但骆时行那么艰难可有点赚钱的生意就巴巴给她和太平送了来,这份心意才是最重要的。
而且她很清楚,骆时行派王文学过来是走门路想要减少一些阻挠的,压根就没想过自己的属下还能进宫,那些话应当是他平日里就这么说,可见为人纯善。
武曌隐隐想起当年那一面,彼时那个小郎君的眼睛便干净的仿佛山中清泉,不染尘埃,这么些年过去,看来他还始终如一。
她又问了一些关于港口的事情,王文学做的准备十分充分,当然这本来是用来游说武承嗣的,只是武承嗣那边都没用他游说,现在只好换个话术报告给武曌。
等说完之后,武曌却不置可否,只是说道:“回去让骆时行写一份奏疏上来。”
王文学毕竟眼界有限,不明白武曌的意思,以为太后不同意,出宫的时候便垂头丧气。
武承嗣跟他是一起出来的,出来之后便说道:“你说的那些不是姑母看重的,你回去跟骆刺使这么说,他会明白的。”
游说武承嗣重点是利益,但武曌又不缺那点钱,自然不够。
王文学不懂其中关窍,却记住了武承嗣的提醒,他十分感激说道:“多谢纳言提点。”
既然对方诚心帮忙,他手上的盐田契纸也就合情合理的送了出去。
他本来想要给骆时行省一省的,不过来的时候,骆时行就强调,该送就送,如果钱不够就写信给他,不要在这时候贪小便宜。
武承嗣没想到他也有盐田,他知道现在盐田已经开了出来,但凡交州能把盐卖出去,那么到时候这就是一份旱涝保收的收成啊。
骆时行这个人做事果然大气,世家出身果然不一般,比那些小门小户或者寒门子弟强多了。
然而实际上,骆时行最多也就是小康家庭出身,他压根也不是世家,然而三人成虎,他身边的那些大佬说他是,跟家里人通信也是这么说的,内黄骆家也认了他,仿佛他就真的是世家出身了。
武承嗣一高兴,便亲自送王文学离开洛阳。
王文学走的时候着实松了口气,深深感觉在洛阳混太不容易了,要不是有他家使君的面子在,他可能早就被问罪了。
就算没人提醒他,他也知道自己在见太后的时候表现并不是很好,好在他会学舌,把骆时行的话给学了出来,讨得太后欢心。
王文学紧赶慢赶回到交州之后立刻去复命。
骆时行在听说太后都见他之后人都傻了,他虽然准备了给太后的礼物,但当时想的也就是通过武承嗣交给太平公主,然后让太平公主去送给武曌。
也正因为这样,他才没有将给太后和公主的盐田分出来,反正就那么多,武曌到时候想给女儿多少就给女儿多少。
当然实际上是骆时行也把握不好给多少好,干脆让太后自己去分吧。
万万没想到武承嗣这么卖力,尤其是卖力的原因是为了安装玻璃窗,当即有些哭笑不得。
在王文学说武曌让他写奏疏的时候,骆时行瞬间眼睛一亮,转头看向程敬微。
程敬微也含笑点头说道:“此事有八成把握了。”
肯让骆时行写奏疏就是有考察的意思,只要骆时行不写的太离谱,基本上就差不多了。
骆时行也摩拳擦掌,其实之前他已经写了一份奏疏,只不过那份奏疏是给中书省看的,立足点不太一样,跟给太后看的是两码事儿。
给中书省看要让他们看到交州能够交上更多的税收,而给太后看则要着眼于未来。
太后不会关注眼下税收这点小事情,她的心很大,要不然不至于天天盯着吐蕃。
骆时行本来是个谨慎性子,做什么事情没有八成把握都不会提出来的,不过这一次……他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的想法都写出来。
这样可以最大可能的避免将来做的事情让太后不喜,封疆大吏最怕的就是跟上位者有误会,尤其是交州这个地方比较敏感。
除此之外就是把他的想法再夸张一点,吹牛嘛,谁不会呢?
于是等武曌收到骆时行那封奏疏的时候,打开一看都被骆时行的想法给镇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