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桥西也不知道阿姨什么时候和霍见临建立这样深厚的友谊的,可能是在一起挖野菜的时候,也可能是跟阿姨学习做菜的时候。
只听见阿姨在那边很着急地问他: “这怎么办啊,这雨这么大,一会儿另一边房子也倒了,可别砸到他。”
叶桥西轻轻拍着在暴风雨的夜里睡不好的霍思泽,咬着嘴唇,告诉阿姨: “没关系,他自己会走的。”
阿姨在那边沉默了很久,在她开口之前,叶桥西抢先开口了: “阿姨,这种天气信号不太好,您也早点休息吧,先挂了。”
电话忙音响起的时候,叶桥西听见阿姨欲言又止地“啊”一声。
他站起身,把电话放在柜子上,霍思泽已经逐渐睡着了,眉头舒展开来,一直埋在被子里的脸红红的。
他在这种天气下的表现跟霍见临十几岁的时候很像。
那时候春夏交接,霍见临还是被锁在铁笼子里,那个风雨交加的夜晚,雷声大得似乎把天劈开了一道裂缝,雨是从裂缝里倾倒下来的,人走出去感觉会被冲跑似的。
霍见临被安放在后院里,连遮雨的地方都没有,闪电能把镇子的每个角落照亮,叶桥西趴在屋子里的窗户边,在天地被照亮的一瞬间,看见了霍见临惨白的脸色。
“我出去看看。”叶桥西从床上起来,在房间里翻找了很久,最后找到一把破旧但是依旧能用的伞。
跟他挤在一张床的几个小伙伴告诉他: “被干爸知道了肯定会打死你!”
叶桥西又爬上床,趴在窗户上看霍见临,雨水激烈地砸在玻璃窗上,啪嗒啪嗒的,像滚落的玻璃珠,嗑哒嗑哒滚到了叶桥西心里,最后掰开每一个玻璃珠,印照的都是霍见临痛苦的目光。
“我不怕。”叶桥西义无反顾地冲出去了。
大雨倾盆,破旧的伞根本支撑不住这么大的雨,一边松垮垮地搭下来,叶桥西只能尽力把能遮雨的那一半往霍见临身上靠。
那个晚上,霍见临的手从缝隙间伸出来,紧紧抓住叶桥西的手,直到风平雨静。
叶桥西不知道霍见临以前的日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也不知道霍见临原来也会有很害怕的东西,他冷静自持的模样与风雨中瑟瑟发抖的样子大相庭径。
更惹得叶桥西心疼。
后来,霍见临告诉叶桥西,他以前其实不害怕打雷,但是那是他第一次在那种天气下被关在笼子里淋雨,雷声似乎就炸在他的耳边。
闪电像一道道寒光,闪过一次他的身上就凉几分。
叶桥西来了以后,带来的才是持久明亮的光,能让他安心,也让他逐渐回温。
霍思泽刚才的模样就跟十几年前的霍见临如出一辙。
雨下得更大了,借着一闪而过的闪电,叶桥西看见院子里已经积了一堆水了,雨落在水里,荡开无数圈涟漪。
叶桥西心里平静不了。
霍见临挖那堆废墟的时候在想什么呢?
阿姨又打来电话,电话接通的瞬间,叶桥西先听见那边轰的一声巨大的倒塌声,然后阿姨大叫了一声,叶桥西心彻底提起来。
“阿姨,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叶桥西焦急地问。
那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混乱,过了很久,那阵混乱的声音终于停止了,叶桥西听见阿姨说: “桥西啊,你快跟小霍说说,他现在情况不怎么好,谁也劝不走啊!”
叶桥西看一眼床上熟睡的霍思泽,拉开门走出去,没有打开客厅的灯,安静地坐在沙发上,在一道闪电闪过后,他说: “把电话给他吧,阿姨。”
那边又是一阵骚动。
随后,霍见临沙哑的声音响起来: “喂。”
他的声音都得不成样子,喉咙里似乎有沙石揉搓过,发出一点声音都让他觉得阵痛,他只能轻轻地震动声带发出很小声的声音。
“你在发什么疯?”叶桥西质问他, “你这么做,只是在给别人增添麻烦。”
那边安静了几秒钟,霍见临崩溃地大哭起来,要把嗓子哭哑似的: “叶桥西,我以为……我以为你被埋在里面了。”
“我挖了好久,我什么工具都没有,我用手挖不开,我什么都没挖到。”
“还好,你不在这里。”说到最后,他又如释重负一般,捏着手机很轻地跟叶桥西说。
叶桥西把手盖在脸上,烦躁地在房间里走来走去,黑暗的房间中,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
约莫两分钟后,他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其实在生气。
气霍见临在这种恶劣的天气下给别人带来了麻烦,气霍见临没有听他的话早点离开……
更气自己当时为什么没有叫霍见临一起走。
如果当时那堵墙偏一点,或者霍见临正好在房间里,那霍见临可能已经倒在废墟里了。
“霍见临,你在胡闹什么?你戏弄你自己的生命可以,但是能不能不要给别人找麻烦?”
“我早就叫你回去了,你为什么没有听我的话,你给我,还要阿姨,都带来了很多的麻烦!”
“我真的很讨厌你!”
叶桥西又坐回去了,雨打在窗户上的声音跟他小时候听起来的声音很像,勾起的一切情绪又再次与霍见临有关。
霍见临在那边发出很轻的啜泣声,似乎在很努力地咬住嘴唇不让哭声泄露出来,可是最后他还是说: “不要这样说。”
哭声和这句话说不清谁掩盖了谁,但是叶桥西把每个字都听得一清二楚。
心里又酸又痛,密密麻麻的,有针在扎似的。
“我会把阿姨送回去,对不起。”霍见临说,然后挂断电话,把手机还给阿姨,虚脱地坐在泥地里,无措地仰起头看着天。
叶桥西拿着熄屏的手机坐了很久,雨没有变小的趋势,反而下得更大了,房顶是琉璃瓦,雨敲在上面发出很清脆的声音。
叶桥西的心也跟着这种快速的节奏跳动。
外面的雨很大,溪桥又很偏僻,山路弯弯绕绕,也没有人会在这种天气下冒险送人出去。
霍见临会去哪里呢?
叶桥西想。
阿姨应该会收留他。
万一他不想留在阿姨家呢?
或许也会找到这里来。
叶桥西又站起来,手无力地搭在大腿两侧,头上冒出许多汗,抬手擦了几次都无济于事。几分钟后,他又坐下去,想,或许会找到我这里来……
我可以暂时收留他,就像小时候给十几岁的霍见临撑伞一样。
于是额头上的汗水才渐渐地平息。
可是等到十一点多,门依旧没有被敲响,叶桥西把熬的红糖姜水温起来,第三次走到窗户前张望,依旧什么都没看到。
在阿姨家住下了吗?
叶桥西说不出来自己是一种什么感受,只是觉得熬的红糖姜水可惜了。
转过身,却听见很细微地一声声响。
很短暂,在雨势这样的大天气,甚至很不容易察觉。
他侧过头,这时候已经没有打雷了,院子里很黑,什么都看不清。
·
霍见临在叶桥西院子门口站了多久他不清楚,只记得刚来的时候雷声还很大,现在只听得见很大的雨声了。
气温很急剧地下降,他穿着单薄的短袖站在叶桥西紧闭的院门前,始终没有抬手敲响那扇门。
指尖很痛,他不知道该有没有在流血,手臂手上还要身上其他地方的伤口应该已经止住血了,只是还隐隐有点痛。
他现在唯一只是觉得很冷。
他像犯错的孩子,面对着门沉默地站着,疲惫的身体完全支撑不住,他整个人都重重地撞在铁门上,在雨夜里,发出很沉闷的声音。
心跳极速上升,霍见临迅速闪到一边去,看见房子里没有亮起任何光亮的时候才松了一口气,再次回到门前。
院门前也是湿漉漉的,他不顾形象地坐下了,疲惫地轻靠在门上,眼皮沉重得就要合上。
“咯吱”一声,门被拉开了。
叶桥西打着手电很沉默地看着他,他下意识站起来想跑,被叶桥西叫住了: “去哪里?”
他又停住脚,没敢转身去看叶桥西,怕叶桥西又问他为什么没有很听话地走掉。
“我明天会找一个地方住的,不会打扰到你,也不会给你惹麻烦。”
他的声音很落寞,说话的时候身体都在抖动,叶桥西看见他的手指尖渗着红红的血。
“为什么来了没有敲门?”叶桥西问他。
“我……”
叶桥西很急切地打断他: “转过来!”
“我真的会走的。”霍见临很委屈地抹了一把脸,呆滞地站着,好像叶桥西能同意他今晚在院门口睡一个晚上就是对他很大的宽恕。
“不冷吗?”叶桥西却问,走过去,轻轻地拉住他的手,像小时候一样问他, “手怎么了?”
手怎么了?为什么会起这么多褶皱。
手怎么了?为什么皮破了。
“我给你熬了红糖水,你现在应该洗一个热水澡,然后喝完红糖水后找一个能避雨的地方好好的睡一觉。”
叶桥西很久没有见过霍见临了。
霍思泽倒是见过。
在饭桌上,霍思泽很夸张地告诉他,我爸爸的脸特别黑。
叶桥西不知道具体是黑在眼眶下,其余的地方其实惨白得过分。
“可以吗?”霍见临小心翼翼地问。
叶桥西说: “什么可以吗?”
霍见临咬着嘴唇看着他,明知道叶桥西的伞其实很明显地往他身上倾斜也不敢靠近,泪水同砸在脸上的雨水混为一体,他吸着鼻子问:
“可以在你家里躲雨吗?”
叶桥西往前走了两步,抓住他的手,把伞彻底打在他他头顶,就像小时候一样,很用力地举起手帮他撑伞。
“是很听话的霍见临的话,可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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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更第三天,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