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 组会定于上午十点开始。
九点五十八分。
许柚对面的椅子还空着，他担心地咬下唇。
宋辞皱眉。
“那是谁？”比他来得还晚？
“路闻竹。”李宇哲忍不住有点幸灾乐祸。
谁让平时宋辞对路闻竹最偏爱，组里有几个人心里不平衡也很正常。
宋辞掏出手机, 怕自己错过了什么群消息。
“他请假了？”
赵兆抢答：“没有！”
好几双眼睛同时看向宋辞, 都等着听他给个说法。小老头最讨厌有人不守时，所以宋辞组会没人敢迟到，以往迟到的人, 无一例外, 都被他狠狠骂过。
许柚眼睛一眨不眨盯着会议室墙上的挂钟。
十点过一秒。
许柚悬着的心终于死了。
宋辞眉头紧锁。
不满中带着一些漫不经心的凡尔赛。
“这个路闻竹...发过十几篇sci一区，组会就可以迟到了？？”
等着, 他照样骂！
李宇哲、赵兆讪讪地闭上了嘴。
十几篇...
一两篇就够他俩研究生毕业了。
十点过一分。
路闻竹走进会议室。
“站住。”
宋辞叫住他, 面无表情问：
“现在几点了？”
路闻竹掏出手机。
屏保亮起的那一瞬, 刚好从09:59变为10:00。
“十点。会议室的表快了两分钟。”
孙悟低头看眼腕表。
“老师，我的也是十点。”
许柚眼睛亮起来。
“嗯嗯！师兄没迟到。”
宋辞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仍一脸严肃。
“…坐吧, 下次早点来。”
路闻竹进门戴着一个黑色口罩, 轮到他上台做报告时, 仍然没有取下来。
宋辞奇怪地问。
“怎么了？感冒了？”
许柚咻得抬头。
“嗯。”
路闻竹音色似乎的确比平时哑一些。
“怎么搞的？着凉了吗？”
宋辞眉毛皱成一个川字。
“跟你们说过多少遍了？身体才是干科研的本钱，都是成年人了，照顾自己这么点事都做不好？严重吗？严重的话, 下午给你放半天假, 去校医院开点药。”
“谢谢老师，我不用请假。”
林周舟和陈竞默契地交换了一下眼神, 然后不约而同看向许柚。
许柚低着头, 一脸内疚。
路闻竹做完报告后, 下一个就轮到许柚，许柚上台时都有点魂不守舍的, 做完报告，走下台，轮到肖律荼做报告。
许柚觉得很对不起小学弟，他都没有认真听，总是忍不住偷偷往对面瞄。
十二点，组会结束。
肖律荼从书包里拿出一份打印好的论文，鼓起勇气走到宋辞身边。
“老师，这篇论文我想投投看，但不知道还能怎么改，如果您有时间的话，能不能麻烦您帮我提点意见？”
宋辞打开，随意翻了两页，离他觉得能发的标准还有不小的差距。
“你先找学长学姐给你改，改完有时间我再看吧。”
宋辞的确很忙，像他这种大导，很多甚至都不亲自带学生了。
肖律荼抿抿唇。
“好的，谢谢老师。”
“嗯。”
肖律荼把论文放进书包，因为他有事找宋辞，所以特意落在最后一个才走。
肖律荼朝电梯的方向走去，经过一个拐角，他脚步一顿，慢慢往回退了一步，藏在阴影中。
许柚像条小尾巴一样紧紧跟着路闻竹。
“师兄，你真的生病了吗？那你现在难不难受？你吃药了吗？”
许柚自责地低下头。
如果昨天师兄没有把羽绒服给他穿的话，就不会吹风，也不会着凉，不会感冒，不会迟到，也就不会被老板说了。
现在生病的人本来该是他。
“假的。我故意骗sci，让他给我放假。”
许柚眼睛瞬间亮起来。
“真的吗？！”
许柚松口气，事后诸葛还不忘狗腿一下。
“太好啦，我就说嘛，师兄天天健身，八块腹肌，身材那么好！难道都是白练的吗？！怎么可能吹个风就感冒发烧？和我这种细狗一样！那也太虚了吧！”
许柚说完，还用力点了一下头。
路闻竹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侧颈青筋若隐若现。
许柚眨眨眼睛，慢慢咬住唇。
他刚才...好像又没听懂反话…
他刚才...好像还说了师兄虚…
吹点风就感冒是他们这些细狗行为。
许柚平静地闭上眼睛。
一辈子很短的。
下辈子注意。
许柚小声狡辩。
“师兄，我不是说你虚…”
路闻竹倾身，掐住他的脸。
“趁我病，要我命？”
自知理亏，许柚乖乖任捏任掐，一动不动。
他小幅度摇摇头，眼神无比真挚。
“我摸都摸过了，怎么可能怀疑师兄呢？我一点都不怀疑！师兄最厉害了，真的！”
许柚发起【话题转移术】。
“师兄，你现在头昏不昏？发不发烧？”
许柚一脸“我好担心你啊！”的表情。
“不昏。不发烧。”
路闻竹漫不经心答。
可是有前车之鉴，许柚这次不敢随便相信了。
许柚扬起脑袋，半信半疑。
“真的？”
路闻竹勾勾唇角，恶劣地吐出两个字。
“你猜。”
许柚：“...”
生病果然会让人变幼稚。
师兄也不能例外。
许柚盯着路闻竹，黑白分明的眼睛眨啊眨。
他摇摇头。
“猜不出来。”
他放弃了。
路闻竹怔了下。
额头突然多出一只手，掌心温温软软的。
许柚一脸认真地摸摸路闻竹的额头，怕感觉不准确，又摸摸脸，还摸了摸脖子。
“师兄，你的喉结动了诶。”
许柚的喉结不太明显，一直很羡慕这种喉结，觉得滚动的时候很性感。
“你是不是很渴？生病的人身体比较容易缺水。”
许柚打开书包，拿出一瓶没开封的矿泉水。
“给你，多喝热水。”
许柚又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他松口气，眼睛弯了弯。
“幸好没发烧。”
-
下午。
许柚正在工位上写代码，陈竞从隔壁跑过来，语气有点急。
“周舟，你们这儿有温度计吗？”
“做实验的那种？”
“体温计。路闻竹发烧了。”
许柚倏地抬头，捂住嘴巴。
他的嘴难道反向开过光吗？！
林周舟摇摇头：“没有，都发烧了，直接请个假回家啊。”
“他说不严重，不用请假。”
林周舟看眼时间，正好也快到饭点了。
“他吃东西了吗？”
“没，他说不想吃。” 陈竞有点担心，又有点生气。
“那我们俩吃完饭去校医院开点退烧贴和退烧药给他？”
陈竞：“好。”
林周舟拿上手机：“走吧，柚子。”
-
正值饭点，实验室的人都走光了。
肖律荼轻轻敲了敲门。
路闻竹抬眸，怔了下。
“有事吗？”
肖律荼走到路闻竹工位旁，他低头解开塑料袋的结扣。
“我听学长说路哥你发烧了，正好去食堂看见有卖皮蛋瘦肉粥，就买了一碗。哥你虽然没胃口，但好歹还是吃一点吧。”
“谢谢。”
路闻竹喝了口热水。
“但我很挑食，我不爱吃皮蛋瘦肉粥。”
肖律荼忙道：“没关系的，路哥你不爱吃什么？我帮你挑出来吧。”
“我不爱吃姜丝，不爱吃皮蛋，也不爱吃皮蛋瘦肉粥里的瘦肉。”
肖律荼：“...”
他讪讪地合上碗。
“那路哥你想吃什么？我现在去给你买吧。”
“不用了，我没胃口。”
肖律荼不甘心地抿下唇。
“路哥，你最近...看微信了吗？”
肖律荼中午发送的好友申请，现在还没通过。
“我不怎么用微信，你有事吗？”
肖律荼鼓起勇气。
“是这样…我写了篇论文，老师让我找一个学长学姐帮忙修改...”
“论文一般找同实验室的学长学姐修改，不要跨组。”
“我知道，我都找过了，但是他们都...”
肖律荼恰到好处地停顿了一下，他失落地低下头。
“可能因为他们觉得我还不算宋老师的学生吧。”
路闻竹打开微信。
L：师姐，肖律荼找过你帮他改论文吗？
皮蛋solo粥：？？？啊？什么时候？
肖律荼就站在路闻竹旁边，一低头就能看见聊天记录。
肖律荼咬下唇。
“…可能是我记错了，我再去问问周舟学姐吧。”
路闻竹喝了口水，余光看见肖律荼还站在原地。
“还有事吗？”
肖律荼暗暗咬下牙。
他温柔地笑笑。
“路哥，你多注意休息，早日康复。”
再待下去就不礼貌了。
肖律荼回到工位，刚好遇上吃饭完回来的林周舟和许柚。
林周舟把药递给许柚。
“给隔壁送过去。”
她来看看肖律荼和他的论文是怎么个事。
“哦，好的。”
肖律荼看到许柚手里拿着的，不仅有校医院开的药，还有食堂的袋子。
他没忍住，问：“学长，那个袋子里是你给路学长买的粥吗？”
许柚点点头。
“是啊。”
今天食堂只有皮蛋瘦肉粥卖。
肖律荼一脸诚恳。
“路哥他跟我说他不爱吃皮蛋瘦肉粥，我劝学长你还是别送了。”
许柚眼睛眨了眨。
“啊？”
皮蛋瘦肉粥这么好吃？！
“路哥说他不爱吃姜丝，不爱吃皮蛋，也不爱吃皮蛋瘦肉粥里的瘦肉。”
肖律荼说的都是路闻竹的原话。
许柚咬下唇。
这么挑食啊...
“我知道了，谢谢你，学弟。”
许柚眼睛弯了弯，拎着皮蛋瘦肉粥走了。
许柚探头。
生病的师兄一个人孤零零待在实验室里，好像空巢老人。
“师兄，社区送温暖。”
许柚打开校医院的袋子，里面有退烧贴、退烧药还有板蓝根......
许柚从陈竞的工位上搬了一张椅子，自觉地坐到路闻竹旁边。
“陈竞师兄说你不爱吃药，让我看着你吃下去。”
许柚看着他，语气沧桑，好像港片里的警匪大战。
演起来了。
“路sir，你不要让我太难做。”
路闻竹握拳抵唇轻咳了两声，压了压唇角。
路闻竹冲了一包退烧药，医嘱上写着饭前服用。
许柚突然理解师兄为什么不喜欢吃药了，这个药闻着就好苦啊。
“师兄，我给你讲一个笑话吧。”
路闻竹喝了一口退烧药。
“嗯。”
“你知道生病了应该找谁才能好得更快吗？”
“医生？”
许柚摇了摇手指。
“错！应该找对象亲热！因为亲热解毒，是不是很好笑哈哈哈哈哈。”
路闻竹轻轻勾了勾唇角。
许柚托着脸。
“现在有没有觉得这个药好喝了一点？”
路闻竹把药一饮而尽。
“没有。”
“好吧...”
许柚打开皮蛋瘦肉粥，吃了一口。
路闻竹音色淡淡的。
“这粥是你给自己买的？”
许柚抬起脑袋，老实巴交摇摇头。
“不是啊，是我和师姐给你买的。”
“那现在是谁在吃？”
许柚叼着勺子，有点委屈。
“师兄你自己说你不爱吃皮蛋瘦肉粥的，肖学弟都告诉我了，说你不爱吃姜丝，也不爱吃皮蛋，还不爱吃皮蛋瘦肉粥里的瘦肉，师兄，你也太挑食了吧...”许柚小声说。
路闻竹看着未拆封的一次性筷子，淡声道。
“我不爱吃，你可以挑出来。”
许柚睁大眼睛，可怜兮兮的。
“师兄，当科研民工已经够惨的了，你忍心还要我兼职当挑菜工吗？！”
路闻竹顿了顿。
“科研民工的论文初稿写完了吗？”
许柚犹豫地点下头。
“给我看看。”
“师兄，你现在要看吗？！”
他本来是想今天拿给师兄看看的，但是师兄生病了。
“师兄...要不还是等你病好了再看吧。”
许柚小心翼翼咬下唇，很贴心地说。
“我怕你看完急火攻心，病得更重。”
“不一定。”
路闻竹懒懒地说。
“也可能让人心凉，体温骤降，不治而愈。”
许柚开心地眨眨眼睛。
“我这么有用吗？”
他的论文还有这种奇效？？
“那我现在去拿！”
许柚跑回隔壁。
肖律荼第一时间抬起头，发现许柚没有拿着皮蛋瘦肉粥回来。
“学长，你怎么去了这么久？”
林周舟正在剥柚子吃：“什么事这么开心？”
许柚抱起电脑，一句话回答两个问题。
“师兄说要帮我看论文，嘿嘿。”
许柚跑回隔壁，调出论文放到路闻竹面前。
路闻竹看论文的时候，许柚就仔仔细细、郑重其事地挑姜丝、挑皮蛋以及挑皮蛋瘦肉粥里的瘦肉。
“师兄，挑出来的这些我可以吃吗？”好浪费哦。
“不用了，都给你吃。”
路闻竹懒懒地说。
“‘当科研民工已经够惨的了’，我怎么舍得让你兼职当挑菜工呢？”
许柚耳朵一热。
半夜都要坐起来扇自己一巴掌。
他今天回去就重修《学术妲己养成手册》！
他紧紧抱着碗，一脸认真。
“不！我爱挑菜！师兄，请让我成为你的专属挑菜工吧！”
我求你了！
许柚挑完，偷瞄路闻竹的表情，借此判断师兄对他论文初稿的不满意程度。
许柚小心翼翼拿起路闻竹放在桌面上的杯子。
“师兄，我去帮你冲包板蓝根吧。”
缓解感冒，还降火。
许柚端着两个杯子回到位置上。
“师兄，给你，趁热喝。”
路闻竹余光看见他手里的一次性纸杯，怔了怔。
“你感冒了？”
“没有啊。”许柚摇摇头，“这个牌子的板蓝根特别好喝，我没事就喝，跟饮料一样，甜甜的。”
路闻竹捏了捏眉心。
看来是第一种可能。
路闻竹看见他没心没肺的样子，就忍不住想要欺负。
“别人找我看论文，要请我吃饭，你呢？”
路闻竹懒懒地说。
“还跟我抢药喝，这是求人办事的态度吗？”
许柚一脸受伤，眼睛眨巴。
“师兄，你真的要用身外之物来玷污我们之间纯洁的伪骨科情吗？！”
路闻竹低头打字，把要改的地方在电脑上标注出来。
“伪骨科情？”
“那叫声哥哥来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