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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Chapter25 重游

局部暴雨 Econgee 5307 2024-05-21 09:24:06

故地重游。

这四个字总是带着一些不清不楚的惆怅,像是心口处堵了一团湿棉花,人一旦试图用力地去回想,就会产生钝痛和窒息。

可假使什么都不去做,它又会一直一直堵在那里,慢性折磨着自己。

距离上一次来到这里,又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了,当初奚玉汝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狼狈又怯懦。

如今改换了一种心态,并且身边多了一个黎奉,看到的东西突然也和上次不一样了些。

从机场到D州贫民区的住宅区,正好要路过锦宁山景区,想到曾经在这里也和黎奉发生过一些什么,奚玉汝便让人停下了车。

只是从山脚下看,这里和从前似乎并没有太大的差别,花还是一样的花、树也是差不多的树,熟悉的场景让奚玉汝的心情莫名地轻松了一些。

“你还记得吗?高中的时候我们也来过这样,我还在后山给你做过一次烧烤。”其实这么问很没有必要,因为仅此一次的事情黎奉肯定会记得,只是他忍不住想要说点什么。“可惜那个时候没有和你拍几张照片当作纪念。”

黎奉伸手扯了一下他的头发,用非常平静并且听起来毫不在乎的语气说:“你们班的人总是找你拍照,很多人。”

经黎奉这么一提醒,奚玉汝便瞬间回想起了当初一整个班在此时的热闹场景,不免笑了起来。

嘴上却还是故意装傻,“是嘛,我怎么不记得了。”

两人又往上爬了一会儿,奚玉汝忽然起了兴致,“那我再给你做一顿烧烤怎么样?”话是疑问句,但他脚下的方向已经从山顶转到山后了。“这次没人再会来打扰我们了,而且我的手艺一定比当初精长了很多,保证能让你满意。”

奚玉汝当下便循着记忆中的路往后山爬,但后山却不再是他记忆中的模样。

当初开阔的空地已经长满了杂草,还隐约可见几棵拔地而起的小树苗,再没有了合适架烧烤架的地方。

他面上的笑变得淡了些,却还是没停下继续往前的脚步。“不知道我的那一套烧烤用具老张还有没有在用,我们可以暂时先找他借一点食物,到时候再买过来还给他。”

带着黎奉在繁茂的树木中穿梭了一会儿,他们终于找到了熟悉的那间小屋。

然而小屋墙壁朽坏、蛛网横结、门口也长满了杂草、窗沿之间落了一层厚厚的白灰,是一副很久没住人的模样。

“老张——”奚玉汝叫了一声,又往前走了几步,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回应。“老张,你在吗?”

小屋的玻璃窗还完好,从盖满尘灰的缝隙之中,他窥见到了屋内的景象——所有的家具都还在,鞋子零散地放在床下、柴火堆在角落、床榻上的床褥也随意地堆放着,像是主人只是临时出了个门,很快就会回来。

可是眼前的一切,让奚玉汝无论如何都不能继续欺骗自己——这副空挡无人的景象确实已经维持很多年了。

黎奉走到他的身边,抬手就想将玻璃窗上的灰尘给擦拭干净,但手悬在半空之时就被奚玉汝给拦了下来。

“算了。”他拉着黎奉往回走,一点一点地远离这个地方。“让它留在这里吧。”

屋内的时间停滞了,屋外的世界却还在运行着,活着的人不必踏入那条凝固的记忆长河。

-

驱车行驶了一个多小时,奚玉汝终于带着黎奉回到了曾经居住过的那片地方。

说带也不准确,毕竟上次来的时候,他自己也在这些改换了模样的巷道里迷了路。

几个月过去,那片老旧的小区也还没有拆完,拾荒者仍旧提着麻袋在废墟中翻找着。

纵使已是断井颓垣,可当他再次看到那些熟悉的景色之时,过去的一切都重新鲜活了起来,以小区为圆心,周围一切原本的模样在他的脑海当中徐徐铺展开了来。

他循着记忆的路线图找到了当初的那条老街,指着道路正中说:“黎奉,那天晚上我就是在这里捡到了你。”

破败的下水道终于修缮了一番,但路边仍旧蓄积着难闻的污水,和十年前似乎也没有太大的差别。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你就站在路中间,我骑着车差点撞到了你。”奚玉汝学着当年黎奉的姿势,又转了一个身露出自己的背。“你倒下的时候,我才发现你身上都是伤。是黎秋林做的吗?”

“嗯,因为我给了黎恩一些小小的教训。”黎奉回答的倒是很坦然,不过具体的原因他没有说。

奚玉汝没有打破砂锅问到底,他带着继续黎奉往前走。

走到某个被拆得只剩下半堵墙的房子时,他指着那些零散的砖块说:“我给你的第一个发圈就是这里买的,花了3.5,这在当时已经是店里最高的配置了。”

“不见了。”黎奉抬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发尾,这是下机的时候奚玉汝重新帮他梳理过一次的,十分顺滑整齐。

奚玉汝也跟着摸了一下,掌心传来蓬松柔软的舒适触感。“应该是那个发绳扯头发,所以我把它丢了。”

“不要紧的。”

过了这个店,两人继往前走,又拐了几个弯后,他们到了一个狭小的地方,隐约可从旁边的配置看出这里以前是个窄巷。

奚玉汝踩着满地的砖块瓦砾继续往巷道里头走,手掌抵在了那道仍旧倔强挺立的墙上。“你第一次和我闹脾气,还记得吗?

“当时下了好大的雨,你就偷偷地躲在这个巷道里、靠着这堵墙,我找了好久才找到你。

“现在旁边的房屋已经被拆了,要是再撑伞的话,我可以很容易地走进来给你挡雨了。”

只是因为回忆到了这里,因此奚玉汝说了这些话而已,但他没有想到黎奉竟然也能迅速地调取当时的记忆,给予他题文相对的回应。

“我很饿,还没有吃晚饭。”黎奉也抬起手,却是将掌心盖在了奚玉汝的手上。“回去的时候,你自己已经吃完了,还要邀请梁嘉实再跟你吃一遍。”

奚玉汝很快地从他的只言片语当中拼凑出了真正的真相,“所以你当时觉得我不在乎你,更在乎梁嘉实?”

黎奉没说是或者不是,他只是从后面抱住了奚玉汝,将头轻轻地放了上去。

“你的身边总是很多人,以前、现在。”

“但你和他们都不一样,黎奉。”奚玉汝收回手,身体往后,躺靠在了黎奉的怀中。“朋友和爱人的感情是不一样的。”

黎奉顿了下,将脑袋更深地埋在奚玉汝的肩窝处,也没有再说话。

奚玉汝半眯着眼,感受黎奉微凉且舒适的体温、感受从墙砖缝隙之中吹进来的风,风中有股很重的尘土与墙灰味道。

在这样的风中,他忽然想起了一些被自己忽略掉的东西,“陪伴了我那么多年的热得快,估计也早就被拾荒的人捡走当做废品卖了,听说铜回收的价格很高。

“厕所的门总想着找个时间再修修,好让你方便使用,可一直到走也没有去弄。

“我还想给你新买一个杯子,专门放在床头晚上睡觉的时候用,不过也没有买成。”

他试图从这些新的楼房、荒芜的废墟中寻找过去的影子,但虚影转瞬即碎、不得触碰。

于是奚玉汝强行将自己剥离了出来,“家这边已经拆得差不多了,不过校门口的那家馄饨店还开着,哦,就是以前我经常买给你当夜宵的那家。”

“我知道。”黎奉伸手扯了一下奚玉汝的头发,不轻不重。“我知道你是在那里买的。”

得到这个回答,奚玉汝很是意外,可当他询问为什么的时候,黎奉又选择闭口不言,甚至心虚地移开目光不与他对视上,像是在保守什么不得了的小秘密。

实在问不出,他也不继续问了。

说到馄饨,他忽然又升起了兴致。“这个点是还在营业的,你现在想要去吃吃看吗?”

黎奉没拒绝,他便拉着黎奉的手往馄饨店的方向走,尚恩中学也在那个方位。

校门口的馄饨店是老式餐饮店的装潢,面积并不大,门口放着可折叠的小桌子搭配半矮的塑料椅,里头摆放的是木制长桌,长桌已经包了浆,棱角在经年累月之中被磨得十分圆润。

“老板,来两份馄饨。”奚玉汝一进店就吆喝着。

他扯了几张纸巾,将桌椅仔细地擦了一遍后才让黎奉坐下。

今天恰好是周末,尚恩中学不在上课,店内的生意便不像工作日那般好,不过几分钟,两碗冒着热气的馄饨就被端了上来。

奚玉汝捏着勺子搅和了几下,散了散热气后将碗推到了黎奉的跟前。“你看看还是以前的味道吗,上次吃过一碗,我倒觉得没怎么变。”

他们说话的声音不小,让店内的老板听了去。

老板自来熟地在隔壁桌拉了张椅子坐下,笑着攀谈。“绝对没变,这馄饨我做了十几年,用料、做法都和以前一模一样。”

“是,我知道。”奚玉汝舀了一颗丢进嘴中,轻轻一嚼,软烂的馄饨皮就粘在了他的口腔中,刚出锅的热刺激着口腔黏膜生出灼伤的疼痛。

真是奇怪,这样的痛有时他能忍受,有时却又不能。

咽下后,他把后半句话说完,“我读高中的时候,经常来这里吃,晚上也总是会打包。”

“你读高中的时候?”老板一顿,视线穿出店铺落在了一旁的学校大门上,“尚恩中学”四个大字正正好好地显露出来。“你在这里读的高中吗?”

“对。”奚玉汝又囫囵地往自己的嘴中塞了几个。“我以前还住在这附近呢。不过那都很多年前的事情了,老板你可能也不记得了。”

“确实,确实。”老板从烟盒中抽出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却并不点燃。“店开了太多年了,来来往往送走了太多届的学生,有很多事情确实都记不清了。”

烟嘴在嘴中嚼了几下,老板又爽朗地笑了几声。“不过像你这样混出名堂的不多,大多数的人读完就去找工作了,过几年就又在这几条巷道里结婚生子。”

“名堂?”奚玉汝念了两遍这个词儿,笑了一声。“其实也没混出什么名堂,不过现在感觉到开心是真的。”

老板应和道:“开心就好,人活这一辈子,开心才是最难得的。”

店中又进了新的顾客,老板便起身去后厨下新的馄饨,他们也没再继续往下聊。

一碗馄饨见了底,他扯了两张纸巾擦嘴,又下意识侧身看向身旁的黎奉,才发现黎奉的碗里还是满满当当,像是一个也没少过。

“怎么,现在不想吃吗?”奚玉汝问。

黎奉没说话,把碗默不作声地移到了他的跟前,很是故意地捏着勺子舀上舀下,可就是不送到嘴边吃,好几颗馄饨的皮被搅得粉碎,混在汤里变成了糊。

奚玉汝看得好笑,将手中的纸巾揉成团丢进垃圾桶里,接过了勺子。“大少爷,你的手又不舒服了?”

勺子轻搅着汤散热气,在舀起完好的馄饨之后,还得用嘴吹吹热才能送到黎奉的嘴边。

喂着喂着,奚玉汝忽然想,黎奉变成今天这样一副娇气的模样,其实他要在其中负很大的责任。可又转念一想,黎奉本来也该值得这么被照顾,换做是任何一个人大概都不舍得让他吃苦。

于是他又很轻易地原谅了自己的溺爱。

一碗馄饨默不作声地吃完,旁边的尚恩中学倏地传来了下课的铃声。

铃声挪用的是一首闻名世界的古典钢琴曲,第一次听到时他还觉得惊艳,后来习惯了它成为铃声,就怎么也欣赏不来了。

时隔多年再次听到,很难不让人感到恍惚。

付了款,他们往外面走。

甫一走出店铺,一对很明显是中学生打扮的少年就嬉笑打闹着从他们的身边路过,校服在空中卷起好看的弧度,似乎掀起了一阵很强的风,扇得奚玉汝不禁眯起了眼。

他的视线穿过少年,落在了尚恩中学的围墙上。

“黎奉,想要进去看看吗?”他问。

“好。”黎奉说着,好像想从口袋掏手机。“我联系人把门打开。”

他抬手拦了下来,“不用,我们翻墙进去,我知道一个地方。”

钻进绿化灌木,沿着墙根走了一段,终于看到了一堵被藤本植物爬满的矮墙。它夹在居民楼和学校之间,非寻常的人可以找到这里。

“有一段时间我上夜班,打工的地方离学校有点距离,即使交班很早也会赶不上关校门时间,所以每次都会翻墙进去。”

奚玉汝后撤一步,蓄力几秒后手脚配合着攀上墙,又一个用力轻盈地翻坐在了上面。

他对黎奉伸出了手,“上来吗?不高的。”

好像是什么胜负欲在作祟,黎奉躲开了他的手。他只是抬腿在墙面上蹬了一下,整个人就毫不费力地站在了墙头。

“Alpha了不起啊!”奚玉汝努了努嘴,跃入了墙内。“真是不公平,为什么Beta就要天生体能弱一些。”

真是奇怪,明明已经快三十岁的人了,在靠近学校的时候却又莫名其妙地变得幼稚了起来。

黎奉在他之后落到了地面上,乖巧地把脑袋放在了他的肩膀上。“奚玉汝,很厉害。”

“是吧,我也觉得。”奚玉汝很轻易地就被哄好,咧嘴笑了起来,虎牙挂在唇上印出一个痕迹。

他们和好如初,继续往学校里头走。

D州贫民区的学生没那么好学,周末的时候不仅学校不开门、连申请留校学习的学生也没有一个。

两人就这样手拉着手在空旷无人的学校当中走着,去咀嚼着他们在此为数不多的共同回忆。

“黎奉,当年和你们班的那场篮球赛,你来看了对吗?”奚玉汝指向篮球场旁的树,十年不见它又变得高大了许多。“快结束的时候,你就站在那里,对不对?”

黎奉好像很不愿意承认,但突然之间又保守起了不会再欺骗奚玉汝的诺言,低低地“嗯”了一声。

“那你为什么很快地就走?”当时获胜的喜悦没能分享给黎奉,奚玉汝现在还是觉得好遗憾。

“奚玉汝。”黎奉很认真地看着奚玉汝,烟灰色的眼睛中完整地倒映着倒影。“我不喜欢你那样碰他们,太近亲。”他抬起手,学着当初的动作将掌心盖在了奚玉汝的脸上。“所以那天我才会不开心,不仅仅只是因为我饿了而已。”

奚玉汝恍然大悟,“原来如此,你应该早点告诉我的。”他亲昵地将脸往黎奉的掌心贴,“以后不会了。”

从篮球场往上走,他们爬上了教学楼。

奚玉汝问黎奉要不要去曾经的教室看看,但得到了果断的拒绝,黎奉说对那里并没有什么感情,没有去回顾的必要,于是他们就共同地走近了奚玉汝待过三年的地方。

相较于十年前,教室也变了许多——墙壁新粉刷过、桌椅换了一批新的、黑板重新安装了款式。

走进去的时候,扑面而来的是陌生,但当陌生褪去之后,过去的一切又如潮水般迎头而来。

与朋友嬉笑打闹、自习课埋头苦学、熬夜工作后不住打瞌睡……所有的所有都仿佛历历在目,好似就发生在昨天。

奚玉汝绕着教室走了一圈,转回黑板旁边时,不自觉地打开了最旁的一扇窗户。

窗外的声音和风都流了进来,他将手撑在了旁边用来放杂物的老旧桌子上细细感受。

桌脚并不平整,一碰就开始咯吱地晃动,掌心在桌面蹭动了几下,奚玉汝忽然感受到几道已经被磨得圆润的沟壑。

他抬起手俯身看去,未曾想到在掌下看到了一个十分熟悉的图案。

说图案也不尽然,应当是一个字。

一个“早”字,一个被一笔一画刻下的“早”。

忽地一道凉风起,大团大团的风从打开的玻璃窗中涌入,垂散在窗户旁边的窗帘被吹得鼓动了起来,沉闷又轻盈地打在了他和黎奉的身上。

新历2030年11月8日,奚玉汝和朋友开玩笑,学着课本主人公的在自己的书桌上刻下了一个“早”字。

新历2043年11月8日,他故地重游,看见了自己曾经留下的旧痕迹。

他猛地往后退了一步,黎奉适时地将他揽在怀中,他也顺势转了个身和黎奉面对面相拥。

黎奉拥抱住他的温度是那么清楚,让奚玉汝空落落的心感觉又落到了实处,可心中裹着的情绪却怎么也不能消解、不能排除。

奚玉汝在这里出生、在这里成年,他在这里得到过很多,却也失去过很多。

回想起过往的时候,率先摆在面前的是被记忆美化过的美好的一切,可在短暂地感受到了美好与幸福后,无尽的悔恨便蔓延而来。

他不停地埋怨自己,怨当年为什么不能再做得好一些。

如果车祸发生的那天他能央求父母不出门;如果答应黎奉等待的时候,他能再等久一些;如果当年决定离开这里的时候,他做得不那么决绝……是不是他的父母就不会死?是不是能够早点解开他和黎奉之间的心结?是不是梁嘉实最后就不必沦为夜店的挂牌客?

摆在他面前有太多太多的如果,因为奚玉汝错过了太多太多。

然而奚玉汝又很难说自己现在觉得虚无和痛苦,因为想要的、热爱的一切都在身边,他得到了世界慷慨的馈赠,没能成为一个终日靠悔恨和遗憾度日的人。

“黎奉,我觉得遗憾却又感到幸福。”他说。

奚玉汝想笑,便调动着嘴角很用力地扯起了一个弧度,可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地从眼眶当中滑落,一滴接着一滴重重地砸在了地上,砸在他自己的心上。

黎奉吻走了他鬓边的泪,罕见地说了一句漂亮的话。

他说:“过去的已经过去,未来我们还有很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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