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白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入画室内, 在那一瞬间,整个画室也变成了一张荒诞的画。
画布缠绕着的躯体处在整幅画的中心,晏双的脸上适时地露出难以言喻的惊愕表情, 在管家抬起脚步时,终于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般有了反应。
“出去——”
一手紧紧地裹住画布,另一手仓皇地抄起手边的东西扔了过去。
是已经开封的颜料。
管家偏头躲过, 红色的颜料险险擦过他的鬓边,溅在地面如同凶杀现场, 他脚步顿住,低着头站定不动。
秦羽白回眸, 脸上笑容淡淡, “怎么又生气了?”
他那样的若无其事, 仿佛真的不知道现在的状况有什么不妥。
晏双心想秦羽白酷爱走剧情这件事是让他挺省心的,就是有时候积极过了头,老是想嗯蹭别人的戏份。
绿帽这种戏份水太深, 是他能把握得住的吗?
“出去, 你让他出去!”晏双装作一副内心极度受伤的模样,老惯例又是死死咬唇, 脸上的血色也褪得干干净净。
秦羽白静静看了他一会儿, 深邃的眼中流露出不解,“为什么?”
领带被他随手挂在脖颈处, 他整个人散发着淡淡慵懒, 笑容绅士又温和。
晏双相信这个人在商场上谈生意的时候一定就是这副嘴脸。
笑里藏刀, 阴险过人。
晏双紧咬牙齿, 面露痛意,“秦羽白,你非要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羞辱我吗?”
“胡说什么, ”秦羽白失笑,依旧是云淡风轻的模样,“你多心了,我没那个意思,他不过是个下人,你不必在意他。”
瞳孔微微一缩,晏双像是第一次认识他般,全然地呆住了。
震惊、愤怒、悲伤……那张脸上流露出所有负面的情绪,裸露在画布外的小腿都在发抖。
秦羽白像是没看到晏双的表情似的,漫不经心道:“愣着干什么,还不快过去收拾。”
管家的脚步动了,他如同幽灵般飘了过来,从他和晏双再次见面后,他就一直是这样,更彻底的沉默,更微薄的存在感。
甚至于连和晏双眼神接触都没有过。
他们像茫茫海上两艘断联的船,失去了信号,也失去了交流。
他蹲下身,平静地捡起了晏双散落在地上的衣服,整理抖落,又低着头双手恭敬地递向晏双。
晏双没有去接,他一直也没有看魏易尘,从始至终他都一直只看着秦羽白。
他看着秦羽白好整以暇地整理衬衣,穿上外套,逐渐变得衣冠楚楚。
“秦羽白……”晏双一字一顿,“你是疯子吗?”
修长的手指扣上宝石袖扣,秦羽白抬眼,目光温柔,“怎么了?我到底做错什么了,刚才不是还好好的,怎么现在又翻脸了?”
他缓步上前,伸手似乎想要摸晏双的脸,晏双猛地偏过脸,手背浅浅地滑过他的面颊,另一个人的温度一触即分,短暂又温暖。
“你不想要他收拾,那我叫别人来,好不好?”语气带着宠溺般的妥协,就像是晏双此刻正在无理取闹一般。
晏双嘴唇微颤,脸色苍白,“你先让他出去,我要穿衣服。”
“害羞了?”秦羽白低低一笑,英俊的脸凑了过来,温热的鼻息喷洒在晏双的颈边,亲密宛若爱人,“我说过了,他只不过是个下人。”
“你让他出去。”
晏双的眼睛放空,只是又重复了一遍。
画室内一片寂静。
三人的站位如同一幅诡异的画,谁也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良久,秦羽白才又低低笑了一声,他轻靠在晏双耳边,温柔耳语,“你现在这样,到底是做给谁看?”
晏双心中一颤,面上还是那副心灰的样子。
他转过脸,与秦羽白侧脸相对。
他们刚才就是这样缠绵接吻的。
“我也不懂,你现在这样,又是做给谁看?”
已经收回的尖锐棱角又重新冒了出来。
柔情褪去,那个初见即浑身尖刺的少年又回来了。
他的沉溺只是短暂的一瞬,在受到伤害后,立刻用更倔强、愤怒的姿态来反击。
“上一次是这样。”
“这一次也是这样。”
“你是在怀疑什么吗?”
“秦羽白,我早说过你内心自卑,没想到你已经自卑到了这种程度。”
“我跟纪遥你要怀疑,我跟你的管家你也要怀疑,我真不知道你之后还要再怀疑我跟谁……”
“秦羽白,”晏双直视着秦羽白,目光炽烈,“我受够你了。”
他放下画布,用力扬起右手。
手掌在扇上那张俊脸的前一秒被死死握住。
“啪——”
清脆的巴掌声响彻画室。
晏双冷睨着秦羽白:想不到吧,爷有两只手。
俊脸被甩到一边,秦羽白脸上仍是一点神色的变化也无,只是眼神微冷,将晏双的两只手扣紧紧扣在了掌心。
“放手。”
“我叫你放手!”
画布滑落,雪白的躯体同时暴露在了两个男人眼中,完美无瑕的同时又劣迹斑斑。
无暇是他的,劣迹是别人给的。
晏双像是被刺激到了极限。
他豁出去了,疯狂地在男人怀里挣扎、踢踹,挥舞着双臂击打伤他心的人,丝毫不顾及此刻赤身裸体的狼狈模样。
秦羽白一面制住晏双,一面用余光扫视着魏易尘。
复职的管家卑躬屈膝,没有分一丝一毫的目光给一旁香艳的闹剧,他始终都低着头,双手托着地上捡起来的衣物。
他是这间画室里唯一的雕像。
秦羽白一把抱起乱扭的晏双,随手抽了魏易尘手上的衬衣将人裹住,“好了,不闹了,让人看笑话。”
“你才是笑话——”
晏双火力全开,双眼涌出怒火,内心无比喜悦地刷着虐身的kpi。
他和秦羽白之间的感情线属于纯纯的虐恋。
好好说话是不可能好好说话的。
只有这样谜语人互相误会猜忌才是正道。
越是如此,感情线升得越快。
不过其实秦羽白挺冤枉的。
因为他怀疑的都对。
晏双:微笑.jpg。
秦羽白抱着挣扎乱动的晏双走出画室。
画室里只留下单独一人。
声音逐渐远离,下降,到完全听不见时,魏易尘才终于慢慢直起了腰,僵直的手臂垂下,手里的外套也跟着滑落到了地面。
手腕微一使劲,很快地将衣服捞起。
淡灰色的西服,内敛又典雅。
晏双穿起来很好看,真像个长在豪门的大少爷,半点都不露怯。
嘴角轻轻上扬,魏易尘的目光移向下首。
可惜被颜料弄脏了。
下摆被染上了一点刺眼的红。
即使只有一点点,也是弄脏了。
弄脏了好,弄脏了就不会有人要、有人抢了。
将外套重新挂在臂弯里,魏易尘轻拍了拍上面的褶皱,动作很爱惜——他将它当作自己的生日礼物。
床上闹出来的气自然要回床上解决。
秦羽白抱着晏双回到卧室,将人扔到床上。
言语无法沟通,那就用身体来说话吧。
重新穿戴好的衬衣被抓烂了。
晏双在反抗。
他从来没有这样激烈地反抗过。
即使是他们第一次的时候,他也只是忍痛而已。
下颚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伤了,秦羽白偏过脸,一手压住晏双的锁骨,一手轻擦过下颚,果不其然地摸到了一手血迹。
“滚——”
哭腔带着恨意。
秦羽白笑了笑,他掰开晏双的手,里头的翡翠袖口滚落到地面,闪着光埋入长长的地毯。
晏双越是这样,他就越是满意。
这说明晏双在乎。
深吻下去,伤口流出的血液滑入他情人的脖子,像是割喉般的伤口。
不要骗他,不要背叛他,不要令他抓到任何把柄,就这样乖乖地待在他身边。
他顺着嘴唇一路吻向晏双脖间的血痕,用力咬上一口,在晏双颤抖发出尖叫时又温柔地来回舔舐,“好了,都过去了。”
他的怀疑到此为止。
不是因为他信了魏易尘或者是晏双。
仅仅只是——够了。
晏双的反抗没有持续太久。
他们的身体已经太熟悉。
秦羽白亲吻了晏双的嘴唇,看着晏双因身体的无力而泛起泪光的眼,心中微微一动,“不哭了,以后都不惹你生气了。”
晏双扭过脸,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秦羽白轻叹一口气,吻去他脸上的泪水,“我错了。”
晏双木然不语,在顶峰来临时,他用力咬上秦羽白的肩膀,随后泄力般地倒下。
相拥的两人呼吸由急到缓,两人都是沉默不言,他们彼此都有伤口,各自疼痛各自。
“秦羽白……”
晏双声音沙哑,缓缓道:“契约书……你真的撕了吗?”
“真的。”
又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晏双转过身,背对着秦羽白。
秦羽白没硬要勉强他,手指描摹着晏双形状优美的蝴蝶骨,呼吸稍重,亲吻了他脑后的鬓发,再次道:“今天的事情是我过了,我没想那么多,也不是像你说的那样怀疑什么,你以后总要慢慢习惯,不必这么在意下人的眼光,他们……”
“秦羽白。”
晏双打断了他,声音已经稍微恢复了一点清明。
他彻底地从情裕中脱了身。
“我承认我一开始真的很讨厌你。”
“有两个臭钱就自以为是。”
“不过是强买强卖罢了。”
“我答应你的条件,只是想最后偿还我养母对我的恩情。”
“并不是因为我有多贱。”
“是你主动找我的,为什么贱的是我?”
嗓音微微颤抖,秦羽白第一次从晏双身上感到了毫不掩饰的脆弱。
他一直都是那么倔,仿佛怎样都不愿意低头认输。
秦羽白神色微敛,轻轻吻了他的蝴蝶骨,“对……”
“你听我说完。”
晏双再次打断了他。
秦羽白闭上了嘴,双手从晏双背后抱住他,脸颊轻贴在他的后脑,表示自己会认真地听他说话。
“你知道吗?你真的很坏。”
“嘴巴坏,对我也坏,总是羞辱我,对我没有一点好脸色,我真的不知道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如果是因为讨厌我,为什么又要抱我呢?”
双臂微微收紧,秦羽白想说点什么,最终还是忍住了。
他答应听晏双说完。
“后来,你对我好一点了。”
“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我真的挺贱的,你稍微对我好一点,我就觉得你可能也不是那么坏。”
自嘲的笑声传入耳中,在相拥的时候显得格外刺耳,秦羽白忍不住用手指轻点住晏双的嘴唇。
晏双没有理会,嘴唇开合,擦过秦羽白的指尖,他漠然道:“我承认你之前在花园里说撕掉契约书的时候,我有一瞬间觉得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瞳孔在黑暗中猛地一缩,一股说不出的酥麻又刺痛的感觉顿时传遍了秦羽白的全身。
在这一秒钟。
秦羽白没有选择一丝一毫的怀疑。
他愿意相信这是真的。
手指挪到下巴,将那张脸扭转过来,秦羽白看着晏双的眼睛,那双干净得没有一丝杂质的眼睛,它正泛着点点泪光。
秦羽白曾对自己发过誓,他要晏双哭着求他。
一瞬间复杂的心绪涌入胸膛,秦羽白无从分辨那是什么,只本能地低头要吻上去。
——晏双躲开了。
他只吻到一滴咸咸的泪。
“秦羽白。”
“我们分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