轮船爆炸后的一周,所有的搜救和打捞行动都停止了。
苏燃不肯死心,一次又一次的来到港口,花钱雇人去打捞。
苏燃在网络上搜索过类似游轮爆炸的事件,不是不知道池海霖凶多吉少,甚至……甚至有可能被爆炸的烈火烧碎了肢体。苏燃心想捞到什么都好,只要是池海霖就好。
他做好了面对最残酷现实的心理准备,但是,现实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残酷。
连续好多天的搜救,毫无收获。
池海霖像是彻彻底底的人间蒸发了,找不到一丝一毫的踪影。
苏燃整夜整夜的睡不着,有时候好不容易闭上眼,晚上做了梦,苏燃都会梦到池海霖对着他招手。
有时候是完完整整的池海霖在对他微笑,说一些和他告别的话。
有时候,是支离破碎的池海霖,身上全都是血迹,质问为什么还没有找到他。
在很多人眼中,大名鼎鼎的池家掌舵人,池海霖已经成了板上钉钉的失踪人口,不,更准确的来说,在外人看来,池海霖已经是一个死人了。
池家的旁支生出了一些心思跳出来寻找存在感,争夺权利。
池家一度陷入群龙无首的局面,公司的股价跌了几天,池海霖的父亲出来努力的撑住局面,面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局面,池老爷子一夜像是老了十几岁,撑不住住进了医院里。
商欣亚的眼睛每日都是红肿的,但还是撑着一股气,想继续找到池海霖。
池父和她对峙的时候,直骂她疯了:“现在都一个月了,继续组织船舶打捞恐怕也捞不到什么,那可是大海,不是湖泊。”在海里寻找一具尸体,那恐怕是痴人说梦。
“你别去海边了,今天回公司,陪我开董事会吧。”池父理所当然的对妻子做决定,他说:“我知道儿子去了,你很难过,我也很难过。但是我们总得走出来,承担起身上的责任,海霖一走,他身上的工作不能落空,否则公司会乱套的。今天召开董事会,我打算宣布一些新的工作交接。”
商欣亚忍无可忍,愤怒的看着丈夫:“你开会讲什么,讲你是怎么把儿子的工作职位都交给其他人的吗?我不想听这个。”
池父面色很沉:“你先冷静,我知道儿子出事你一时间接受不了,但是活着的人总要继续往前,公司的事情,我们不能不管,海霖走的突然,手里的股份都没有定好给——”
“别说了。”商欣亚脸上泪痕斑斑,止不住心痛如绞。
“你心里除了工作,有没有我们的儿子?那可是你的亲儿子。”这一刻面对池父的不仅仅是心痛的妻子,更多的身份是一个绝望的伤心的母亲。
商欣亚看着感情已经单薄很多的丈夫,这一瞬终于狠下了心:“我们离婚吧。”
“你说什么?”池父难以置信。
“我说离婚,明天签协议。”商欣亚毫无迟疑说出来自己的决定:“明天下午你就搬出去,搬到你的公司里去,你不配在我儿子住过的地方继续住下去。”
池父非常恼火的看着她,手指指了指:“你,你现在真的一点理智都没有,我今天不跟你计较,等明天你清醒了再说。”
他说着,冷哼一声走出了家门。
商欣亚看着桌子上摆着相框里的全家福,对着池海霖的面容哽咽着。
好好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让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能不伤心呢。
商欣亚再次去到池海霖遇难的那个港口组织人员继续打捞,没想到转身的时候,在不远处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影。
“苏燃。”她语气低沉的看着他,红了眼眶。
那位身形瘦削的年轻人回头,苍白的面容像是一朵衰败的花朵,看起来精气神少了许多。
正是苏燃。
他的眼睛写满哀伤看着商欣亚:“阿姨。”
苏燃也数不清他第几次在这里看到商欣亚了。
无需多言,他们默默地登上了各自组织的打捞队的船只,一个往东,一个往西去,在茫茫的大海上寻找一点飘渺的可能。
几个小时后,正当一无所获的苏燃准备返航,突然他们队伍里的潜水员从水面上冒出头来,晃了晃手上的东西。
当他上船的时候,苏燃接过来那物件定睛一看,发现那竟然是一块儿非常眼熟的手表——池海霖以前经常戴着的手表。
说起来,这还是以前苏燃送给他的。
表盘已经出现了一道裂隙,不知道是爆炸发生时候损坏的,还是落入海底损坏的。
“这是在哪里找到的?”苏燃问潜水员。
那个潜水员说:“就在咱们船底下的位置不远,我在附近找了找,没发现别的东西。”
听他说没找到别的,苏燃还有点不太死心,他提议:“给我一套潜水服,我和你下水再找一次。”
苏燃的潜水能力很一般,即便如此,他也努力的跟在潜水员的身后,在发现手表的那块儿位置找寻摸了个遍,直到氧气瓶快见底了,不得不回到海面上。
疲倦的苏燃坐在甲板上,大口大口的喘息着新鲜的空气。
跟着他身后的乌九明看到他这模样,心疼的要命。
“苏燃,”乌九明叫住他,欲言又止却不知道如何开口。
苏燃看向乌九明:“怎么了?”
乌九明咽了咽喉咙,一狠心说出了自己的猜测:“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经一个月了,海里的一些鱼,是有牙齿的,可能……可能只剩下这块手表了。”
乌九明说完这句话不忍心看对面苏燃的表情。
苏燃听完乌九明的话,想要反驳,但是想到海底凶猛的鲨鱼鲸鱼,腐食类的螃蟹等生物,越想越心里没底。
最后不得已返航的路上,苏燃掌心捧着唯一找到的手表,泣不成声。
……
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个月,池海霖的葬礼就在今天举行。
虽然商欣亚一度认为他儿子没有死,反对举行追悼会,苏燃也不赞成认为还可以再找一找,但是,池海霖的爷爷已经认了命。
老人家有他的理论,他说,葬礼不能拖着不办,人总得入土为安。
他找专业负责这方面的人士去海边招了魂,做足了流程,做了一套传统中式的仪式,捧着池海霖的衣冠,到市中又走上了灵堂,开一场西式的追悼会。
那天,天空下起了小雨。
每个人都打了一把伞。
有些是白色透明的雨伞,有些是漆黑的雨伞。
苏燃撑着的就是一把漆黑的雨伞,他穿着一身黑色的西装,跟着走完了所有的流程。
面对池海霖父母家人悲痛欲绝的表情,苏燃强忍着辛酸泪,说:“节哀顺便。”
可是,苏燃知道这只是一句安慰的空话。
最重要的人从此在这个世界上消失,怎么可能抑制住悲伤,节哀顺变,要用多久才能顺应这种变故?
苏燃眼底一片悲凉,听着主持人对池海霖的遗像念着悼亡词。
到墓地,池海霖的衣冠和手表装在三寸左右的盒子里,落在深坑中,一寸一寸的被土壤掩埋。
因为下雨,这个过程有一点费力,所以很慢。
苏燃的目光一直看着前方,明明知道那并不是池海霖本人的骨灰,他仍旧心疼到窒息。
最后的时刻,苏燃噙着泪,看着他们几个人一起要把墓碑竖起来。
参加一个人的葬礼,感觉就是在对一个人的一生告别。
苏燃舍不得对池海霖告别,他甚至都不想承认池海霖真的走了。
往后余生,他的生活中不会再有池海霖这个人出现,苏燃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和爱意,也像是跟着池海霖的衣冠一起埋葬了下去。
此时此刻他看着池海霖的墓碑,觉得以后也不可能再有一个人,像是池海霖这般真心爱他。
雨越下越大了,苏燃抬起头,从伞底眺望远方的天空,视线下落又看了看这片墓地附近的风景。其实这里很美,他不知道池海霖魂归于此,会不会喜欢。
苏燃随着众人,一起对着墓碑鞠躬,抬起头时忽然看见站在他们前面刚刚转过身的周秘书面对着他们面色惊恐。
豆大的汗珠从周秘书受到过度惊吓的脸上滑下来。
“这,这,后,后面——”周秘书的手指哆哆嗦嗦的指着苏燃他们身后的方向。
苏燃猛地回头,突然发现,在他们身后不远处的位置,池海霖撑着伞站在雨中。
和他一起回头的,还有在场的很多人。
一时间很多人都受到了惊吓,更有人慌张的逃窜。
“鬼啊!”
“诈尸了!”
“别来找我,别来找我,我以后再也不针对公司的股份做局了。”
“你,你是人是鬼?”仅仅有那么几个人,壮着胆问那位“池海霖”。
商欣亚大悲大喜之下,差点昏厥过去,她隔空触摸着池海霖的脸,喊了一句:“儿子,你是不是魂归来了要入土。”
池海霖气喘吁吁的,他看着对面人群,还有他们背后已经落成的墓碑,一时间无语凝噎。
参加自己的葬礼是真挺新鲜的,池海霖低声念叨一句:“你们这动作是真快,我都赶不及阻止。”
苏燃目光痴痴的看着眼前的人,有点不敢上前:“池海霖,你回来了。”
池海霖看到苏燃,目光欣喜。
他快步走了过来,一把扔掉自己的雨伞,钻进了苏然的伞底下紧紧的把他抱住。
“苏燃,我回来了。”
人群的喧嚣和雨声的嘈杂全都听不见了,苏燃靠着池海霖温热的胸膛,这一刻听到他心跳如鼓。
那是有活力的,有节奏的心跳。
“不要走了。”苏燃难忍泪意,闷在池海霖的怀里,轻声的念了一遍。
池海霖侧过头,轻吻了苏燃的耳尖,他温柔的承诺道:“不会走,我以后永远都不会离开你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