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一起穿过眼前的这条十字路口,来到一条商业街上,虽然说是商业街,但是商业化的感觉却没有多少。
这里的店铺不多,多是一些卖古玩字画以及古典乐器的小店,许嘉言的木雕店就夹杂在这些充满了古色古香的小店中间,由于已经不再营业,门口挂了一块歇业中的牌子。
许嘉言拿出一串始终带在身上的钥匙,带着沈青釉一起走到店铺里面。
他的店铺很小,只有两个作品展示台,以及一张长方形的工作桌,以前用的工具全都被规规整整地放在了工具箱里,展示台由防尘布蒙着,经过三个月的时光,灰尘已经在上面铺了厚厚地一层。
许嘉言想将防尘布掀开,清理一下上面的灰尘,想了想,过几天还要走,再回来又是几个月后,也就放弃了收拾的想法,任由那些曾经示于人前的精致摆件,继续藏在黑暗之中。
沈青釉能够看出他对于这间店铺的留恋,哪怕店里面满是积压已久的灰尘,却依旧能够感受到他对这里的珍视。
突然,门口的风铃响了起来。
许嘉言听到声音回头,看到一个穿着蓝格子棉睡衣的老头站在门口。
他顿时眼前一亮,兴奋地迎了上去,“老马!”
来人正是许嘉言的朋友老马。
老马今年60出头,干瘦,腰板挺得很直,他的眼睛很亮,看起来炯炯有神,看到许嘉言咧嘴一笑,乐呵呵地说:“你小子回来也不说一声?”
许嘉言说:“我上午才到,中午吃顿饭就过来了。”
老马揶揄,“我还当你被大城市的灯红酒绿蒙住了眼,不回来了呢。”
许嘉言说:“回来肯定是要回来的,不过周日下午就要走了。”
老马一听他还得走,遗憾道:“还想着你能多住几天。”
许嘉言说:“没办法,还要上班嘛。”
老马没有回话,往店铺里面看了看,瞧见沈青釉的身影,说道:“这位是?”
许嘉言忙说:“他是沈青釉,是我的……”
许嘉言一时不知应该如何跟老马介绍沈青釉的身份,老马却自作主张,大咧咧道:“你老公。”
老马语不惊人死不休,许嘉言差点被他嘴里蹦出来的这三个字吓得跌倒在地上,他急忙低声说道:“你乱说什么?”
老马无辜:“我没乱说啊,你奶奶跟我说你去A市结婚了,对象就是姓沈啊,那他又叫沈青釉,不是你老公还是我老公啊?”
许嘉言被老马说得一阵脸红,恨不得找块抹布把他这张嘴塞起来,他不好意思地看了沈青釉一眼,见沈青釉没什么多余的表情,才指着老马给他介绍:“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老马,我的好朋友。”
从老马进来,沈青釉就已经一步步走到了他们身边,此时礼貌地对老马点了点头,伸出一只手说:“您好,马先生。”
老马没想到他还挺懂礼教,伸出手跟他握了握,和许奶奶一样仔细端详了他半晌,当着他的面评论道:“可以,长得挺好,配得上我们小言子。”
老马活了60多年,一直都是这么口无遮拦,他才不管沈青釉是什么大城市来的人,到了他们这一亩三分地,都是他们这座小城里的人。
许嘉言怕老马再说出什么惊世骇俗的言论,趁着沈青釉不注意,拽着老马来到门口,叮嘱道:“你不要乱说话,我们还没结婚呢。”
老马一惊,“没结婚?那你去A市干什么了?”
许嘉言说:“我是去找工作的啊。”
老马说:“你不是给你奶奶发过结婚证了?”
许嘉言说:“结婚证是假的。”
老马恍然大悟,“你小子,还学会骗人了。”
许嘉言说:“那能怎么办,你见过两个从来没见过面的人,第一次见面就要结婚的吗?”
老马说:“怎么没见过,我活了60多年,什么稀罕事没见过。”
许嘉言说不过他,“反正我和他就是没有结婚,你不要乱说话就行了。”
老马说:“为什么不结?是觉得这人人品不行?”
许嘉言说:“他人品很好,不是人品的问题,我们两个还没有发展到那一步呢。”
老马瞬间抓住重点,“你们两个之间有什么发展?”
许嘉言一下子不说话了。
老马说:“你喜欢他不?”
许嘉言还是不说话。
老马算是看着许嘉言长大的,他的一举一动一个微表情都没办法逃出老马的法眼,老马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看你就是喜欢他。”
许嘉言也没瞒着,小声说:“是有一点好感。”
老马说:“只有一点好感?”
许嘉言说:“我也不太清楚,可能是有很多点吧。”
老马没见过这么笨的孩子,喜欢一个人,有多少好感都不知道,他转了转那双异常精明的眼睛,对许嘉言说:“交给我,我帮你看看。”
许嘉言说:“你看什么?”
老马没理他,莫名其妙地将自己身上的一个玉坠套在许嘉言的脖子上,许嘉言戴着玉坠有些发懵,问道:“你这是干什么?”
老马说:“别管,你先帮我带着,我带着脖子疼。”
一个玉坠有什么可脖子疼的?许嘉言无奈地摇了摇头,再次带着老马一起回到了店里。
沈青釉一直站在店里面等他们,见他们进来,没有多问,只是跟着主动过来跟他攀谈的老马寒暄起来。
老马觉得这店里空荡荡的没什么好看,决定尽尽地主之谊,带着沈青釉去M县唯一的一个旅游景点转一转。
说是旅游景点,其实就是一座海拔500米左右的小山,山上有一座寺庙,平时周围城市的人会过来烧烧香。
这段时间没什么游客,寺院里面除了他们三个,就是敲钟念佛的和尚,老马作为导游尽职尽责,全程都在为沈青釉介绍这座寺庙的历史,直到介绍得口干舌燥,才让沈青釉站在寺庙里的一个鱼池旁等着,拽着许嘉言去买水。
寺庙与时俱进,购置了好几台自动贩卖机,老马的手机不智能,只能站在一旁等着许嘉言帮他操作,等许嘉言买完,老马突然说:“把玉坠给我。”
许嘉言也不知道他抽得哪门子疯,刚要把玉坠摘下来给他,就发现挂在他脖子上面的那条坠子不翼而飞了。
许嘉言顿时慌张地摸了摸脖子,又四下转身看了看,惊讶道:“坠子丢了!”
老马惊骇,“丢了!?”
他的声音大得几乎贯穿全寺,沈青釉站在鱼池旁边好奇地看了看,正好看到许嘉言正一脸焦急地找着什么,他刚想过去,就见老马已经拿着水冲着他走了过来,慌慌张张地说:“快找找,快找找,有没有看到一个树叶形状的玉坠子。”
景点虽然不大,但找一个坠子也如同大海捞针,三个人在寺庙里面转了一圈,又顺着来时的山路原路返回,依旧没有见到老马套在许嘉言脖子上面的那个玉坠。
三个人无功而返,许嘉言对老马充满歉意,本想在下山的时候跟老马道歉,老马却直接带偏了话题,将道歉这个事情翻了过去。
直到晚上,许嘉言还在想这个坠子的事情,连做梦都趴在地上吭哧吭哧地找,他在梦里累得气喘吁吁,猛一睁眼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刚松了口气,准备继续入睡,就发现睡前还躺在他身边的沈青釉不知去了哪里。
许嘉言从床上坐起来喊了两声他的名字,见没有得到回应,又去卫生间看了看,卫生间没有,一楼客厅也没有,许嘉言刚想上楼,就发现沈青釉今天一直穿的那件挂在门口的大衣也不见了!?
难道是出去了?
许嘉言急忙上楼拿了手机给沈青釉打电话,但是手机一直处于占线当中,他一时不知道沈青釉去了什么地方,刚想继续给他打,才猛地想起了一件事。
今天他和沈青釉一起跟着老马上山的时候,总觉得老马夹在他们中间,在刻意地拉远他和沈青釉的距离,比如他在跟沈青釉讲解寺庙的历史时,会将自己支到一边,不是让他去买香,就是让他去换零钱,要不然就是单独拽着他去买水,今天他们三个在山上找吊坠的时候也是一样,虽然确实是三个人分开找比较容易找到,但老马就是不让他和沈青釉凑到一起,总是让他们分开行动。
许嘉言沉思了几秒,套上外套就往山上跑。
夜风刺骨,接近零下18°的气温更是让人冷得瑟瑟发抖,山里前两天才下过雪,由于温度太低,积雪都被清扫至道路两边,堆成了一个个圆鼓鼓的小雪丘。
许嘉言一边给沈青釉打电话,一边顺着通往山顶的那条小路往上跑,但山里信号很差,打着打着,连许嘉言的电话都拨不出去了,他不禁叹了口气,只得迎着冷风继续往台阶上面跑,眼看就要跑到山顶的时候,突然一道白色的光从台阶上面照了下来。
许嘉言透过那道光看到了沈青釉的身影,急忙喊了一声他的名字,沈青釉闻声看过来,向台阶下面迈了几步。
两人此时一上一下,只隔了三个台阶。
许嘉言站在下面,仰头看着他说:“你不睡觉来这里做什么?”
沈青釉垂眸,对上他的眼睛:“帮你找找玉坠。”
帮我?
许嘉言微微一怔,说道:“老马是不是跟你说什么了?”
沈青釉:“嗯。”
许嘉言追问:“他说什么了?”
沈青釉说:“他说那个玉坠是你父母留给你的遗物。”
听他胡说!
寒冷的风吹得许嘉言的嘴都在颤抖,他透过沈青釉手电筒的光,看到他的手冻得发红。沈青釉说完又要去找,却猛地被许嘉言拉住,他的手不仅红,而且凉,许嘉言握着这只冰凉的手,心里一阵阵莫名的情绪往上涌,“老马骗你的!”
沈青釉一怔,“骗我?”
许嘉言说:“是啊,那个坠子根本不是我的,也不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那是老马的东西,他今天才套在我脖子上的。”
沈青釉没说话。
许嘉言本以为他是在生老马的气,却没想他突然开口问道:“真的不是你的?”
许嘉言说:“真的不是。”
“那太好了。”沈青釉明显松了一口气,又迈下两个台阶,看着许嘉言说:“我还以为这个东西对你来说很重要,如果丢了,你会有点伤心。”
许嘉言看着他沉默了良久,直到又一阵冷风吹来,才迈上一个台阶,跟他面对面地站在了一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你才顶着这样的低温,跑到山上帮我找坠子?”
沈青釉说:“不然呢?”
许嘉言的眼睛有点红,难得大着胆子说道:“你有点傻。”
沈青釉说:“从来没有人这样说过我。”
许嘉言说:“那你不觉得冷吗?就算那个坠子真的是我父母留给我的遗物,也不至于让你顶着这样的低温,在山里面帮我找呀。”
沈青釉说:“至于。”
他以一种极为严肃认真的表情看着许嘉言,“我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你因为丢失了父母的遗物而感到难过,或许我没办法将那个已经丢失的坠子立刻变出来,但我还是想尽我最大的努力,帮你找一找。”
许嘉言听他说着,嗓子有些发堵,他问沈青釉,“值得吗?”
沈青釉说:“值得。”
许嘉言说:“不冷吗?”
沈青釉说:“冷死了。”
“冷死了你还来?”许嘉言话没说完,直接张开双手,将沈青釉整个人环抱在怀里,他没有沈青釉高,将沈青釉环抱起来,脸没处放,最终只能将脸埋在沈青釉的胸口上,静静地听着他的心跳,问道:“现在还冷吗?”
沈青釉应该在笑,声音里面蕴藏着前所未有的温和,“好一些了。”
许嘉言说:“只是好一些吗?”
沈青釉:“嗯。”
许嘉言说:“那我再抱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