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键最气人的是,他的语气不含任何的嘲讽和讥笑,因为他不会浪费多余的情绪。
他只是很平静的表达,像是陈述一种事实。
再加上话的内容天生带上一种高傲性,于是反而给人以更深的重击。
而且被他评价的人群就在眼前,他一个都没认出来。
就像伏霄总是吐槽的那般,眼里没有任何人。
秦洲晏:“……”他沉默了会儿,然后开玩笑般叹了声,“早知道当年就组长的表现多说几句了。”
伏霄倒是品出了点不一样的意味,问道:“你不喜欢覃卓承?”
按理来说,没有亲自相处了解过的人,秦洲晏一般不随便下论断,更不屑对他人产生无用的情绪。
可他现在确实也反驳不了伏霄的话。
伏霄幸灾乐祸道:“那你别被郗淮发现了,他和覃卓承是很好的朋友。”
秦洲晏想说,你知道个屁。
他淡淡道:“挂了。”
林郗淮从花园里进来时,秦洲晏正好放下手机。
他走到开放式厨房里洗了个手,察觉到不远处的人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扭头看去:“你……”
刚一开口,对方的声音同时响起:“我不喜欢你的前任。”
“……”林郗淮看向他手中的玻璃杯,“一大早就喝了?”
秦洲晏低笑了声,刚刚伏霄说不要让林郗淮发现,他偏要直接告诉他。
他伸手很轻的扣了扣自己对面的桌面,示意对方过来坐。
林郗淮瞥了他一眼,不慌不忙的抽了张纸将手上的水珠拭去,然后才朝着人走去。
在厨房和客厅的交接处有一座吧台,林郗淮坐在了秦洲晏对面的高脚凳上。
白色明净的台面,窄窄的一条。
所以就算他们隔着吧台面对面而坐,两人的距离也很近。
秦洲晏将药和热水推向他:“你还没吃药。”
林郗淮接过,仰头吞了才开口道:“刚刚怎么突然说这个?”
“没什么,就是伏霄给我打了个电话。”
林郗淮看着秦洲晏,似乎是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如果是普通的私人电话没有必要跟他说,和他说了无非就是两人的话题和他有关。
林郗淮想,其实就算是谈到和别人有关的话题也没有告诉当事人的义务和必要。
何况还是一些去Q大论坛翻翻就能知道的事。
但秦洲晏每次都会主动和他说。
对一个人所谓的信任感向来不是突然产生、凭空构建,
总归是如此,通过一点一点的小细节逐渐填充。
“他和你说什么了?”
秦洲晏没有瞒他,把和伏霄谈到的所有话题都一五一十说给了他听。
当然,目中无人的那部分跳过……
林郗淮没有说话,有时候觉得这个世界很大,可这种时候又觉得太小。
明明互不认识,又能以一种奇怪的方式联结在一起。
秦洲晏从一旁拿过一个橘子,一边垂头剥着一边问道:
“以这种方式探寻到你的过去,会不舒服吗?”
他将橘子递给面前的人:“如果有,以后的话题中不会提到你。”
林郗淮伸手接过,然后分半,将其中的一半塞回对方的手中。
“不会。”
就算没有听到聊的具体内容,但林郗淮大概也能猜到,一些无伤大雅的忆往昔罢了。
林郗淮算是了解秦洲晏和伏霄的人品。
先不说伏霄根本不知道他的近况和隐私,就算知道也不会不知分寸的到处宣扬。
而秦洲晏更是不屑通过来别人来对他进行更深层次的挖掘和判断。
鲜甜的橘子汁水在口腔内爆开,连空气中仿佛也沾染上了几分果香。
林郗淮不紧不慢地开口道:“其他人眼中的我,我眼中的我,和你眼中的我,共同筑构你对一个人最完整的印象。”
每个人都会通过至少一个他人的途径,加深对这个人的注解。
就像当初在伊塔伦纳时,艾赛亚也和他说过不少秦洲晏的事。
而林郗淮,也可以观察到对方听了那些信息后,处理的方式和回馈的情绪及反应。
他能更了解这个人,更能判断还有没有继续相处下去的必要。
这件事从来不是单向的作用。
秦洲晏低头笑了笑。
L城的温度比伊塔伦纳的温度高一些,是真正的入了春,也没有那么多雨。
阳光透过周围的玻璃斜斜洒落进来,一室的明亮。
这样的光线下近距离面对面而坐,所有细微的表情和眸子里的情绪都无从遁形。
林郗淮的胳膊随意搁在台面上,原本后倚的身子向前微移,连带着肩部的线条缓缓上抬。
“但伏霄说了有关我的那么多事,你也说说吧,我听一听。”
秦洲晏想了想,然后缓缓道:“伏霄他这个人……”
看到面前的人垂下眼睑,他适时停下话头。
林郗淮知道这是他给自己留的说话空间,开口道:“说说你们。”
秦洲晏仿佛是恍然般,轻轻“啊”了一声。
“听伏霄还是我?”
白色的台面上有一圈玻璃杯留下的水痕,林郗淮抽了张纸将那痕迹擦除。
然后再次抬眼看向他,强调道:“你们。”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比如怎么认识的?”
“你单独的那部分等我回国联系上他后,亲自去问。”
“如果有机会和必要的话。”林郗淮移开目光,补充道。
至于伏霄单独部分的事迹,嗯……就算了。
秦洲晏轻笑了声。
“怎么认识的?我想想。”
尽管刚刚伏霄说了那么多,但他仍旧没有回忆起一点有关覃卓承这人的模样或者脾性。
之所以想起了“颅骨雕花”这事,是因为在他说完那番话后,有个愣头青叫住了他。
没错,就是伏霄。
伏霄也参加了那个项目比赛,只是不在覃卓承的团队。
秦洲晏的那番话明显的也扫射到了他。
生气自然生气,可伏霄深刻了解对方的能力,他想知道为什么自己得到这样的评价。
于是朝着他的背影开口道:“你说我们的成果都很差,所以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秦洲晏懒得搭理,步伐没有半分停顿,是全方位忽视。
直到对方中气十足的咆哮:“D国的垃圾分类这么严,我难道没有资格知道自己被分在哪个垃圾桶吗?!”
所有人:“……”
秦洲晏停了下来,转身看向刚刚说话的陌生男生。
这句话值得他片刻的停留。
在全员卷王的环境里,对方没有说“你知道我们多么努力、多么辛苦吗”这种最无用的话。
也不是最直白的斥责他的行为。
于是秦洲晏垂头看了看自己的表,开口道:“两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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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林郗淮平静的开口道,“你的意思是,他来找你请教项目问题,然后你耐心的、充分的给予了解答?”
“耐心”、“充分”两个词,他的咬音重了些。
“差不多是这个情况。”秦洲晏瞥开目光喝了一口水,“然后就认识了,没有什么特别的。”
“……”林郗淮静静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从高脚凳上下来。
“去干什么?”秦洲晏拉住了他的手腕。
“去安装我国内的电话卡,你说伏霄想联系我,我本来还有点犹豫,但听了你说的话我觉得有必要现在就去联系他。”
林郗淮另一只手覆上了对方的手,准备扯下来:“去听听另一位当事人的说法。”
“……我刚刚说差不多是这个情况。”秦洲晏把人拉回来,“这不是还差一点?”
林郗淮眼里闪过一丝笑意,然后重新坐了下来,看着他的眼睛。
他可不觉得对方当年是这么友善可亲的性格,特别是在伊塔伦纳时,他自己亲口盖章过的傲慢张狂。
秦洲晏没忍住笑,不再和他闹,反正他以前的脾性在对方面前也不是秘密。
“我否定了他的项目成果,很不留情面的那种,他生了点气性。”
林郗淮想,不生气性才奇怪。
秦洲晏把伏霄那句在同级中著名的经典语录说了出来:
“然后我就给了两分钟,让他向我提问。”
或许是有些紧张,又或许是已经不太记得报告中的详细情况。
事实上伏霄只问了40秒的时间就已经沉默。
没关系,秦洲晏说给两分钟的时间,就不会提前走。
既然这样,他干脆对伏霄进行了反向提问。
也是这时候伏霄才意识到,面前的人是不记得他们每一个人。
但对方记得交上去的每一份报告里的每一组数据,每一个方案,每一个结论,他都有认真看过。
到最后伏霄已经完全回答不上对方的问题,彻底变成了一场秦洲晏的单向输出。
问题越来越犀利,也愈发证明了他的错漏百出。
对方提问的语气并不咄咄逼人,甚至是从容平淡的。
伏霄却流了满身汗,简直是这辈子经历过的最长的两分钟。
林郗淮听到这里,问道:“你是因为他那句话停留下来的吗?”
秦洲晏点点头。
他其实没那么多闲心思去故意嘲讽、鄙视或者看不起别人,因为他根本就不看人。
秦洲晏回忆了一下自己当年的想法,对他而言,就是很普通的陈述一个事实。
只是实话难听,不被人所接受。
“差劲就是差劲。”
“承认,了解,最后改善,我认为应该的步骤。”
事实上,现在秦洲晏也是这样的想法,只是变得委婉看着和善,不再对人直白的输出。
他笑道:“可反驳、逃避、最后自欺欺人最常见。”
他从伏霄的那番“垃圾”语录中感受到了第一种情况。
有承认差的勇气和立刻了解问题所在的举止。
“后来伏霄熬了好几个晚上全部重做了一遍。”
这是改善的决心。
都是当时他愿意停下来和对方说清楚问题的理由。
林郗淮挑了一下眉,虽然两人手中的玻璃杯里装的都是热水,但他还是和对方的杯子轻轻碰了一下。
他问道:“那提问2分钟后呢?”
提到这里,秦洲晏有些一言难尽:“他哭了。”
一米八几的壮汉站在他面前哭成了仿佛满脸打了高光的模样。
“……”
林郗淮突然很好奇秦洲晏的反应:“你直接转身就走了吗?”
秦洲晏沉默了会儿才缓缓开口:“我安慰他了。”
“哦?”
秦洲晏清了清嗓子:“先说清楚,我只是沿用了他经典语录里对自己的形容。”
当年的秦洲晏太年轻了,共情能力真的很弱,又是天之骄子,安慰人都是高傲的。
他确实转身就准备走,只是刚动两步就停了下来,再次回头看向伏霄:
“还行,现在能看到你身上有三角箭头循环图案了。”
——可回收垃圾的标志。
林郗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