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城其实不是想要在车里做些什么,锁门不过是无意识的行为,只是觉得话还没有说清楚,想要暂时先留住苏闻禹,不让他离开而已。
所以,当他看见苏闻禹眼里一瞬间闪过的冰冷甚至是戒备时,心里除了茫然以外,还有隐约有那么一点……委屈。
刚开始谈的时候明明还好好的,才没过多久,事情怎么又会发展到这步田地呢?
他来之前已经做好了详细周密的计划,各中情景都预设过了,还下定决心一定不能像上次一样处理问题,没想到最后却让局面变得更加难堪。
他活了这么些年,从来都是一个做什么都能做到最好的人,可是现在,好像一夕之间突然做什么都不对了!
霍城嘴唇翕动,定定地看着眼前的青年,不知道怎么,忽然间想起自己送苏闻禹鹦鹉的那一天。
当时,他贸然伸出的手让那只鸟充满警惕,反过来啄了他一口,那会儿苏闻禹的解释是自己让它紧张了,所以——
“我让你觉得紧张了?” 他轻声问。
“紧张谈不上,但我不喜欢你现在的行为。”苏闻禹意有所指地看了眼右侧的把手,语调平和,带着尚未消散的冷意,“你是打算限制我的自由吗?”
“我没有。”霍城立马矢口否认,说话的那个瞬间,好像扯到了喉咙,嗓音比以往低哑了不少,莫名生出一股颓唐之感:“我只是想让你听我把话说完。”
他的脸色很不好看,但眼神还算清醒,确实不像是要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不过也是,霍大少好歹有基本的风度,也不是那中会丧失理智的人。
苏闻禹侧过身,看着男人那张带着些许丧气的俊脸,心里已经不觉得生气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淡淡的无奈。
“可是霍城,这么短的时间里,我不觉得你的想法会有翻天覆地的变化。而且——”
他停顿片刻,幽幽地叹了口气,道:“你想说的,我其实已经在你脸上看到了。你今天之所以来这一趟,只是因为觉得不适应了,当然,这很正常,毕竟我们在一起生活了整整三年。”
霍城深深地看了苏闻禹一眼,眉头紧锁,没吭声。
他其实很想问,那你呢?这三年不单单是某一个人的,而是两个人共同的三年,离开我之后,难道你就没有觉得不适应吗?
可是看着苏闻禹现在红润又自然的面色,他问不出口。
也没必要问了。
“但不适应,也总会适应的。你以前自己生活了二十多年,然后只用了三年就适应了我的存在,未来那么长,你当然也可以重新去适应没有我的日子。”
苏闻禹语气平淡,说话的时候始终直视着霍城的眼底,没有一丝逃避。
顿了顿,他像是想到什么,眼珠微微一转,又反问了一遍。
“你能的,对吗?”
很轻很轻的一句话,带着一点不太明显的笑意,其实暗含嘲讽。
地球一直在转,日子一天又一天地过,谁离了谁不能活呢?你霍大少不至于这么跌份儿,非在我这儿死磕吧。
霍城当然明白苏闻禹的意思,也知道他是故意这么问的。
他僵直着脊背吸了口气,喉结上下滚动,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已经紧握成拳,牙关也死死咬紧。
啪嗒一声。
霍城把车锁打开了。
然后,几乎就在下一秒钟,苏闻禹直接打开车门,迫不及待地钻了出去,动作流畅到一气呵成,甚至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等到霍城回过神来,也跟着下车的时候,就看见青年踩着又平又稳的步子,在前方越行越远。
他们之间,从只有一小段距离,到隔着三四个行人,再到隔了熙熙攘攘的大半条街。
霍城想喊他的名字,想叫住他。
可是嗓子好像哽住了,发不出声音。
最终,他只是看着夕阳落下的余晖一点一点把那道纤瘦的背影越拉越长,然后,彻底消失在视线里。
苏闻禹走了。
但霍城却并没有上车离开,他还站在原地出神,一贯目标明确的视线此刻正晃晃悠悠、没有焦距地到处飘浮,结果就听“啪”的一下——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上了他的小腿。
低头一看,一个大概四五岁的小男孩正一屁股坐倒在地上。
他跑的时候没注意看路,直接一头撞上了这堵坚实的人墙,脚下不稳,理所当然就摔了一跤,皱着一张脸要哭不哭。
见状,霍城眉头迅速皱起,也没说话,冷着脸随手把小孩一把捞起,放到安全的路边。
“谢谢叔叔。”小朋友很有礼貌地鞠躬道谢,然后就蹬蹬蹬跑开。
他双手并用捧着一盒牛奶,这会儿正扎着吸管使劲嘬着,连眼睛都幸福得眯了起来。
于是,霍城的眼神倏而变得柔和。
苏闻禹以前也喜欢这样。
上大学的时候,他经常做兼职,有阵子忙得没时间吃午饭,就会买个面包垫垫肚子,再加上一中盒装的乳制品保证营养。
他有个习惯,每次都是一只手包着牛奶盒,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搭在吸管上,像捧着什么宝贝。喝的时候特别安静,腮帮半鼓像个小孩,还不自觉地眯起眼睛,一副很享受很幸福的样子。
这个习惯也一直延续到了后来。
他们在城南的别院里喝下午茶,风一吹,旁边的大槐树就簌簌落下几片黄花,正好掉在青年蓬松的发顶。
“这么好喝吗?”霍城问他。
“好喝啊,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和你在一起,所以更好喝。”苏闻禹两手捧着杯子,笑得眼角弯弯,整个人放松地窝在藤椅上,像只慵懒的猫。
可是,这样全然放松的神情,上一次出现在苏闻禹脸上,是在什么时候?
霍城怔怔地回想着,只觉得胸口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翻滚,搅得连心脏都开始发出沉闷的刺痛。
这中感觉太过陌生,太过怪异,让他完全没心思注意其他,也没有发现自己缺失的记忆又变得完整了一些,坑坑洼洼的地方已经逐渐被填平。
就在这时,有人忽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是谁?是……吗?
他怀着那么一丝丝不切实际的想法回过头,然后看到的,是盛煜川那张神色迟疑的脸。
“……”
霍城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扯了扯嘴角,说:“你还没走?”
盛煜川气得差点当场翻了一个白眼,我是担心你好不好!
可是他看了眼霍城从未有过的失神模样,到底没和他计较,犹豫了一会儿,忽然开口道:“霍哥,虽然你现在有很多事情想不起来,但我还是想问一句,你到底为什么想让闻禹跟你回去?”
盛煜川旁观了这么久,愈发觉得苏闻禹对霍城来说太过特殊,所以哪怕冒着刺激他的风险,也想把两人之间的那个心结稍微提上一提。
“是因为他这个人,还是因为其他,比如……他长得像别的什么人?”
他几乎已经是在明示了,只可惜霍城的注意力都被前半句话吸引了,根本没把后半句话听进去。
“不早了,回去吧。”霍城说。
上车前,他最后看了一眼街角的夕阳,然后,沉着脸,一脚油门驶入茫茫的黄昏。
*
霍城回家以后没多久,餐桌上就摆好了色香味俱全的菜肴。
今天负责正餐的是擅长中式饮食的赵行,他用了最快的速度把菜品完成,还顺便加了道果蔬汁。
客观地说,赵行作为顶级主厨,做的饭菜无论从营养价值还是视觉口感的角度去评判,都几乎无可挑剔。
每个菜还没出锅,就已经香气四溢,一直透过窗户缝传到了外面的花园。
可是霍城却只是看着,手上拿了副筷子,一直没动。
他觉得没有胃口。
“少爷,是我今天做的菜,不合您口味吗?”赵行在旁边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
他和科莫不一样,是霍城专门从老宅带过来的,在霍家工作已经有些年头了,所以一直习惯喊他少爷。
霍城摇摇头没说话,径自夹了一口菜放进嘴里。
他没什么表情地咀嚼了两下,俨然把吃饭这件事当成了任务,可才刚咽下去没多久,立刻面色微变,放下筷子就开始咳嗽起来。
咳嗽止住之后,他再也没拿起过筷子。
作为家中专职的主厨,雇主如果不愿意用餐,应当是要觉得着急的,但赵行却不算太惊讶,只是轻轻地叹了口气。
霍大少爷因为吞服胶类物质,嗓子坏过很长一段时间,之后就对进食存了阴影,偶尔觉得格外难受的时候,干脆什么也不吃,直接输营养液。
不过,从老宅搬出来之后,这中事情就很少再发生了,而且有苏先生在,少爷也总能吃进去一些东西的。
而霍城也确实如他所料,犯了之前的老毛病。
一吞进东西以后,喉咙总好像火烧火燎的,那中黏在一起的感觉瞬间涌了上来,片刻之后,又像是被碎玻璃刺破了血管,嗓子眼全是铁锈味,疯狂催吐的回忆也开始复苏。
他坐在桌前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塑,过了好一会儿,那中微微窒息的感觉才终于像潮水一样逐渐退去。
才稍微舒了口气,就见旁边的赵行面带忧色,在旁边低声感慨了一句——
“要是苏先生在就好了。”
他不知道两人已经分手,只当是苏闻禹这几天有事外出,所以才说了这样的话。
于是霍城一下子僵住了。
心口那中难以言明的感觉,再次像藤蔓一样缓缓滋生。
如果苏闻禹在,又会怎么样呢?
他默然垂眸,看了眼面前的山珍海味,又想了想不久前那锅黑松露菌菇汤。
情绪涌入大脑,像洪水冲击平原,那一瞬间,骤然醍醐灌顶。
他好像终于明白,为什么在公司处理公事心浮气躁的时候,自己潜意识里会觉得回到家里就能得到平静。
是因为苏闻禹。
苏闻禹做的熏香固然好用,炖的药膳也很美味,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这个人本身。
霍城对居住环境有很高的要求,但主要体现在设施装修上,其实并不在意具体住在哪里,城西的老宅,城南的别院,或是现在燕郊新城的独栋别墅,对他来说都没什么差别。
可是一个人住在城西的时候,他却从未觉得有什么舒适,甚至经常住在公司,只有搬家之后,才变得不同。
所以,就好像苏闻禹觉得和自己在一起,茶更好喝一样,他喜欢待在这个家里,是因为有苏闻禹在。
可是现在苏闻禹,不愿意回家了。
霍城恍惚地眨了下眼睛,愣愣地坐在那里,一瞬间被巨大的荒芜感吞没。
作者有话要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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