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1】

隔天放学,林有拙走出教学楼，一个脸色被风吹得苍白的女人在出口等着他。

正是董丽瑶。

董丽瑶挂着淡淡的笑容，期待问：“小林董,能占用你一点儿时间聊聊吗？”

担心林有拙拒绝，她又补充道：“只是一小会儿，我保证,不会太久。”

林有拙清楚董丽瑶要聊什么，也知道就算他现在明确拒绝和解，董丽瑶依然会一直纠缠他，一定要向他描绘宋星辰的过往。

和沈易一样,认为宋星辰是世界第一可怜虫，所有人都应该体谅他。

林有拙抬手看眼时间，他还有半小时的晚饭时间。

他淡淡道：“您若是不介意和我去食堂,我有半小时时间。”

董丽瑶欣喜若狂，她连连摇头：“不介意不介意,走吧。”

林有拙去的是离图书馆最近的五食堂。五食堂价美物廉,售卖全国各地的特色小吃，所以到饭点学生都特别多。

林有拙要了一份煲仔饭，一碗牛肉汤，他询问董丽瑶，董丽瑶要了一杯热牛奶。

拿齐东西,林有拙找到一张靠墙的桌子，有几个学生,不过大多塞着耳机。

董丽瑶很是嫌弃这个环境,她用了半包纸擦了凳子,只坐下一小半屁股。

落座后,董丽瑶并没有马上开口,她握着杯子，等着林有拙先打破沉默，这样她不会太主动。

虽然宋义男花重金组了最好的律师团队，但她要做双重准备，能私下解决，无论多少钱她都愿意出。

何况，林有拙看起来很好讲话的样子，她无论如何都要试一试。

只是十多分钟过去，林有拙安静快速进食，竟然也没有开口。

董丽瑶坐不住了，她只好先开口：“小林董，我知道星辰这次做错了，我们绝不会推脱责任，你看需要多少赔偿，我一定支付。”

林有拙喝掉牛肉汤，放下汤碗：“案子已经由警局受理，接下来是由法律判定，不是我。”

董丽瑶听得心直跳，林有拙这是拒绝了和解，她组织好语言说：“我明白你的心情。但星辰是真的不懂他这样做是违法，他从小就身体不好，不能接触外界，连学习都只能请家教单独上家里辅导。”

说到这儿，董丽瑶自己先心疼了，她眼圈微红：“他会误会你和雪景，也是因为我和他父亲。相信你也听雪景提过我们家情况，是我们没做好榜样，导致星辰一直没有安全感。”

“他对陆先生十分痴迷，是他的精神支柱，可以说他父亲，包括我，都没有陆先生来得重要，所以他做出一些他并不知道多严重的错事，能不能请你，原谅他这一次呢？”董丽瑶急切保证，“之后我一定看好他，日日守着他，不让他再接近你和陆先生。”

这时勺子搁到碗沿，发出细微的轻声，林有拙抬眸，漆黑的瞳孔波澜不惊：“您这些话，可以留在法庭说。”

董丽瑶沉默了，过几秒，她深吸口气：“小林董，据我所知，你也经历了一个不美好的童年，虽说和星辰情况不同，但处境同样可怜，你难道就没有半分感同身受吗？”

林有拙嗓音寡淡：“没有，我不会和任何一个犯罪者共情。希望您也是。”

“你——”董丽瑶被堵得说不出来，她松开杯子，腾地站起身，脸部的所有神经都在抖，“打扰了，是我对你抱有不必要的期待，没想到你是毫无同情心的人。再见。”

董丽瑶说完，拿起手提袋转身离开。

她声音不大，但还是有学生听到了，朝林有拙看了几眼。

但也仅仅是几眼，又埋头吃饭了。

林有拙也是，他继续吃饭，今天的牛肉汤味道鲜美，他中途又去加了一碗汤。

排队时，前面是一对小情侣，大约是刚交往，两人都很腼腆羞涩，先是悄悄在袖口里牵着手，一旦有人经过，又火速松手，各自红了脸。

林有拙刷完饭卡，拿着牛肉汤回到位置，却迟迟没有动勺。

脑海全是前晚的画面。

分明可以不开门，只是听到陆起的声音，他还是选择开了门。

无声叹了口气，林有拙端起还冒着热气的牛肉汤，也没有吹一下，扬脖一口气喝光了。

——

接下来直到开庭的日子，没人再找林有拙了。

临近期末，林有拙每天都是两点一线，认真准备着考试。

学习的时间总是转瞬即逝，考完最后一科，离过年只剩下半个多月。

街上的氛围已然是浓厚的迎接春节气氛，小区也挂上了红灯笼和中国结，门口还搭着一个巨大的喜庆“福”字。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大雪，小区里放寒假的小朋友都穿得密不透风的厚实，在楼下堆雪人，到处是快乐的笑声。

林有拙也从今天开始放寒假，走到楼下，他先看向102。

还是没亮灯。

这段时间他很忙，陆起似乎也有事在忙，从元旦领证到现在，两人就没再见过面。

楼前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白雪，比小区其他地方都要完整，林有拙松开暖宝宝，抽出温柔的手，蹲下团了一小团雪。

他很会捏雪。

小时候其他邻居都有玩具，他没有，就在冬天的时候自己团雪，捏出很多不同的火箭。

这一次，林有拙捏的是迷你雪人。

很快，一个白白胖胖，但是一点儿也不可爱的雪人成型，板着脸，不会笑的冷酷雪人。

林有拙指尖戳了戳雪人不苟言笑的脸颊，起身走到102的阳台，将这个小小的雪人放到台面，剥开一粒橘子软糖，放到两根小树杈中间，调整让雪人抱在怀里。

天色暗下来，小区的路灯亮了起来，林有拙收回有些凉的手，揣进兜里捏了捏暖宝宝，然后才上楼回家。

*

庭审的日子转瞬即到。

时间安排在早上十点，虽然是非公开审理，但还是有媒体接到了消息，宋义男特地走的地下停车场，却还是被几个记者堵到了。

他和宋星辰一下车，就被闪光灯照得闭了好几次眼。

记者犹如洪水一般涌过来，七嘴八舌问：“宋星辰，听说你是精神病，你现在精神正常吗？”

“宋星辰，你做出违法行为，是不是因为你私生子的身份，心理出了问题？”

……

宋星辰全程低着头，一言不发，和灵魂出窍了一样，只有宋义男听得冒火，却又不想在这时候和记者起冲突，他一言不发，让保镖隔开记者。

董丽瑶下车听到私生子，眼圈红了红，赶紧上前揽住宋星辰。

宋义男走在前面，董丽瑶揽着宋星辰跟在后面，飞快走向电梯，进了电梯，宋义男看了一眼宋星辰。

这一个月，宋星辰一句话没说过。

宋义男又是生气，又是心疼，到底还是拍了一下他肩膀：“照律师教你的说就行了，不要害怕，会没事的。”

董丽瑶也是哄着他：“别害怕小辰，有爸爸妈妈在，不会让其他人伤害你的。”

宋星辰依旧没反应，只出神盯着脚尖。

电梯升到一楼，电梯门打开，一名身穿职业装的女性等在外面。

她颔首：“宋总。”

宋义男看到她，神色这才放松，他走出电梯说：“田律师，今天全靠你了。”

田宁微笑，又和随后出来的董丽瑶打招呼：“宋太太，小宋先生。”

董丽瑶和见了救星一样，她激动和田宁说：“田律师，我儿子就拜托你了，你千万要打赢这场官司。”

田宁道：“您放心，这一个月我们陆续和法庭提交了许多证据，也拿到国内外权威的精神科医生证明，赢面非常大。”

董丽瑶这才稍微安心。

与此同时，另一边传来说话声，一直木偶一样的宋星辰忽然有了动作，他立即顺着声音看过去。

……

时隔一个月，林有拙再次见到了陆起。陆起这次没有坐轮椅，而是换了拐杖。

“好久不见。”陆起眼里全是笑意。

林有拙也露出笑容：“好久不见。”

没有多余的话语，两人并肩缓慢走进刑事审判庭。

宋星辰直愣愣看着，被宋义男发现后，宋义男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一甩手先走了。

董丽瑶叹着气，拉着宋星辰也进去了。

观众席稀稀拉拉坐着人。

宋星辰只注意到第一排坐着的陆起，然后再也没挪开过眼睛。

轮到他发言，他也只是机械地背出律师团教他的话。只有轮到林有拙发言时，他眼珠才会转动。

到律师发言，田宁条理清晰，证据充分。

她拿着五个国家的精神病报告，力证宋星辰有着极其严重的精神病。

“擅入林有拙家，在矿泉水里注入助兴药物，这一系列行为中，我的当事人根本不能辨认和控制自己的行为，他也不清楚这些行为会造成的危害。”田宁掷地有声。“请求法庭作出公正的审判，驳回原告上诉。”

法庭安静了一瞬间，林有拙的委托律师不说话了。

结果显而易见，宋义男终于松了口气，他得意看向陆起，这一个多月的吃瘪总算有了撒气的地方。

虽然陆起神色不变，没任何反应。

宋义男并不在意，陆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只要赢了陆起，保住宋氏的名声，他就高兴。

很快，审判长问：“原告律师还有需要补充的吗？”

原告律师摇着头：“没有。”

审判长点头，作出了审判：“宋星辰为精神分裂症患者，在案发时无法对自己的行为作出正确判断，是无刑事责任能力人，因此驳回原告诉求。但因宋星辰的行为有继续危害社会的可能性，遂判决他进入第二精神病院强制治疗，即时生效。”

宣布完审判长问宋星辰：“被告宋星辰，若对判决有异议，你还可以上诉。”

宋星辰一言不发，陪同的董丽瑶接到宋义男的示意，赶紧点头：“我们不上诉了。”

宋星辰根本不在意审判，他只是看着林有拙。

四目相对，林有拙眸色沉静，随即起身离席，和陆起一道离开了。

宋星辰视线羡慕地看着两人的背影，真的很相配，如果是他站在陆起旁边，那该多好呀。

宋星辰出神地想，有了那晚的礼物，陆起现在应该原谅他被沈易亲吻了吧？可既然原谅了，为什么还是不肯对他笑一次呢？

宋星辰很沮丧，他好想、好想陆起对他笑一次。一次就好。

他抬脚跟在宋义男后面出了法庭，他本来在想着下次送陆起什么礼物才好，忽然，他视野里闯进那辆熟悉的，宛如噩梦般的车。

瞬间，宋星辰浑身止不住颤抖起来。

还有那几个穿着白色褂子，朝着他走来的医生护士，瞬间勾起他死死埋在心底的恐惧。

空荡荡的房间，永无止境的安静，别人的避如蛇蝎……

“不、不……”宋星辰连连退后，他躲到董丽瑶身后，死死抓着她衣服，哀求道，“妈妈救救我，他们又来抓我了，我不要去，我要回家……”

董丽瑶现在心情大好，她温柔抚摸宋星辰的头发，柔声哄他：“小辰别怕，只是走过场，一会儿爸爸妈妈就去接你回家。”

宋义男也笑着说：“想吃什么，爸爸让厨房提前备好。”

宋星辰却只是盯着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他惊声尖叫：“不要！我不要去！救我……陆起……”他松开董丽瑶，四处去搜寻陆起，然而模糊一片，他看不到陆起，没有陆起。

他弄丢了陆起……

宋星辰呜呜哭了出来，忽然，他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他破涕为笑，冲过去抓住他：“易哥哥，你快带我走！我好害怕，我不要去医院，我不要去……”

沈易深深看着他，随即，第一次拨开了宋星辰的手。

宋星辰愣住，他困惑得僵在原地：“易哥哥？”

沈易问他：“在法庭，你看到我了吗？”

余光里，白衣褂子越来越近，宋星辰着急了，他害怕得摇头：“没有，没有看到。易哥哥，你快带我走，和小时候一样，带我离开医院！”

沈易擦了擦眼角，他摇头：“我也一样，宋星辰，我现在同样看不到你了。”

“什么东西？”宋星辰捂住耳朵，尖叫起来，“你们全是坏人！坏蛋！只有陆起能救我……”

他跌跌撞撞乱窜：“陆起你在哪里？！陆起你快来救我，我不能去，我不要去……”

田宁在旁边看着，和宋义男夸赞说：“小宋先生演得真像。”

宋义男没回答，他脸色微变，目睹宋星辰被医生抓住，强制压上车，他忽然有一种不安，强烈的不安。

远处宋星辰上了车，忽然他看到了什么，朝着一个地方用力拍打着车窗：“陆起！陆起你快救我！陆起！呜呜呜，陆起你快来救我……”

第二精神病院的车开走了。

宋义男顺着宋星辰的视线看过去，陆起和林有拙正走出来。

宋义男眼色立即变了。

陆起刚用拐杖，走得特别慢，和宋义男擦肩而过时，他停住，唇角冷冷上翘：“宋总，告诉你一件不好的消息。”

宋义男心脏猛然一缩。

“第二精神病院现任院长，是我。”陆起嗓音低沉，但足够宋义男和董丽瑶听得清清楚楚，“宋星辰的判决是，终身□□。”

……

一道惊雷，重重劈到宋义男和董丽瑶头顶，这才知道他们中计了。

董丽瑶顿时气氛翻涌，当场晕厥进宋义男怀里。宋义男再顾不上陆起，急着抱住董丽瑶，喊人打120。

一时间，法院门前乱成一锅粥。

……

同时，林有拙电话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