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孟白还站在刚才的窗边看着两人一起消失的方向, 兴许是脚有点疼了,他眉梢抽动了下,片刻后“嘶”了声冷气, 小幅度地动了动脚踝,笑了。
好像是觉得方才眼前发生的一幕挺有趣的。
池矜献跟着陆执一起出了校门,时不时将自己的脸凑上去和人说话,势必要把自己的面容送到陆执眼睛里边,以至于对方整个瞳孔深处都是自己努力过后的影子, 池矜献甚是满足。
他似乎每天都有用不完的精力,脚下都犹如小兔子一般蹦蹦跳跳的。池矜献一边说话,一边轻巧地将情书和玫瑰塞到陆执的书包侧面:“那陆哥周一见啊!校服我……”
话音戛然而止, 陆执的脚步也停下了,几张面孔在学校门口面面相觑。陆湾轻松跑到艾多颜那边,喊了声“小爸你来啦”,艾多颜应了一声, 贴心地接过他的书包,伸手堪称宠溺地揉了揉他的头发。
而在他们的身边还站着一个尤其显眼的人——陆自声。
应当是从联盟基地里赶过来直接到了这里没有回家,陆自声身上还穿着威严且贴身的制服, 笔挺的军装在他身上像是得到了更庄严的诠释, 似乎让人不敢对他有任何忤逆。
棱角分明的脸被衬托修饰的如刀刻般, 有些不近人情了。
池矜献一点也不能将这样的陆上将和出席他生日宴会的陆自声混为一谈。
抬眼见到陆执出来,陆自声本还冷硬的面容倒是一下子柔和了不少。他指尖一顿一松, 将刚才还在手指间的烟蒂抖落在地,漫不经心地用军靴的靴尖捻灭。
打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因为垂首的动作落在了额前一缕,让他看起来一点也不像一个父亲,更像个不羁的纨绔子弟。
陆执侧眸道:“别忘了洗校服。”
声音很轻,只有他和池矜献能听见。说完不等人应, 陆执便收回目光,抬脚朝陆自声那里去了。
除了高一,那时候开学没几天,虽然追陆执追的比较厉害,但实则池矜献也不太敢跟他搭太多话。
因此那年不计,在星际联盟第一高中校门口,池矜献见过艾多颜很多次,学生不住校可以回家了,他就会来接陆湾,但他这是第二次见到陆自声。
上次,好像是去年的今天。
池矜献觉得陆执和陆上将很像,不止相貌,还有身上那股与生俱来一般的凛冽——尤其是那股气质。
只不过看久了,陆上将的漠就会往羁那边转化,而陆执的漠会变得越来越肃,甚至会有抹沉杀弥漫在周围。
“哥。”陆湾扬起笑脸,犹如兄友弟恭一般喊道,旋即又把脸转向陆自声,仿佛只有他有父亲,几乎带点炫耀似的说,“爸你来接我和大哥吗。”
陆自声抬手轻抚了下他的肩背,音色低沉地应:“嗯。”
“哎,哥,你书包侧面是什么啊?”陆湾眼睛微眯,在人离自己还有两米远的时候佯装好奇地问,“是……玫瑰吗?”
陆自声和艾多颜随着他的话挪过去了目光。
陆执停在了原地。
池矜献心里一咯噔,眼睛都不自觉地瞪圆了,反应过来全身心就只有一个念头——跑!
笑话,都被抓到塞玫瑰的现形了,能不跑吗?
两年来,陆执早知道自己书包侧面有东西——回家了肯定会看见。但他第二天再见到池矜献时,从不会说这个问题,显然对陆执来说事情不大,发现了扔了就好了。
但没有亲眼所见,池矜献就不想去想象玫瑰与情书的下场,他也不想被陆执当着面扔掉他的玫瑰。
因此池矜献两条腿跑得比兔子还快,形成一道残影跑过陆自声时,他还非常有礼貌地立在原地鞠了一躬,跟见公公似的,慌不择路道:“陆上将好。”
说完,刚才差点没刹住车往前倾的身子瞬间就又飞了出去。
陆自声都没来得及仔细看看这孩子的面容。
人已经消失好一会儿了,那张白嫩精致的脸才在脑子里有了个形象,陆自声“啧”道:“那不是池绥……”
“父亲。”陆执开口喊了他一声,待人看过来,他神情不变道,“叔叔还没打算公开。”
陆自声便止住话音,看了一眼身边的艾多颜和陆湾,语气严肃了些:“小执,没有外人。”
陆执没应,神色极其冷淡。
二人僵持了片刻,陆自声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妥协了。艾多颜问道:“谁啊?池什么?”
“没事。”陆自声道,转头对他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带小执去看他爸爸。”
艾多颜眉头无意识地轻蹙,转而又舒展。“好。湾湾,咱们回家吧。”
他们上车走后,陆自声转身去开另一辆很是低调的车。
天色已经比较暗了,哪怕今天天气不错,这时候的天边也没什么晚霞,只余一层又一层不明艳的晚云。
陆自声坐在驾驶座,冷硬的侧脸线条就和那道半开的窗玻璃一样有棱有角。
陆执弯腰捡起刚才在某只军靴下的烟蒂,将它丢进垃圾桶,上了车。
—
池矜献几乎是一口气跑回了家,唯恐跑慢一点陆执就会在身后喊住他,当着他的面将他的玫瑰扔进垃圾桶,并严肃警告他以后不准再送这些东西。
还好没有。
但他在心里把陆湾骂了十八遍。不想冤枉人,但池矜献觉得陆湾就是故意的!
真是太过分了。
“怎么跑成这样?”一进家门,原斯白就放下手里的东西走过来,蹙眉看着此时满头大汗的池矜献。“有人追你?”
“昂。”池矜献喘着抬手拨头发,煞有介事道,“我怕陆哥——就是陆执,怕他追我。”
原斯白接过他从肩膀上卸下来的书包,闻言笑了:“不是你追别人追得厉害?怎么这时候他要是反追你你还不乐意了。”
跑得渴死了,池矜献忙给自己倒水,边喝边摆手,喝完才好了许多:“……不是那种追啦。小爸,我今天在学校门口见到陆上将了。”
“那……”
“见到就见到呗,有什么稀奇的。”
“哎呀爸呀!”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把池矜献吓了一跳,一下子退出去了好几步远。
他瞪着眼睛错眼不眨地盯着某处沙发。
池绥从毛毯下伸出胳膊,努力地伸了一个懒腰,嗓子里发出了刚睡醒深呼吸的满足喟叹。维持这个姿势一分钟,他修长有力的双手抓住毛毯边缘,将其掀开露出自己一张英俊、此时却略带倦容的脸。
“……看什么看?上辈子的仇人。”池绥不善地盯着某池姓儿子,可能是刚醒的原因,别说有震慑力了,眼神还挺哀怨。
池矜献:“……”
“小爸!他吓我!”池矜献伸手一指,委屈控诉。
控诉完又道:“你怎么这时候睡觉?”
池绥:“……”
池绥捏紧了毛毯,看向原斯白,也委屈:“原原,我还生病呢。”
“你不活该么。”原斯白无奈,过去探了下池绥的额头,不烫了,转头对池矜献道,“爷爷今天让他去公司,他说自己在半年里的放假期间,不去,爷爷就说等他过来了看他去不去。”
池矜献眨了眨眼睛:“爷爷来了吗?爸挨揍了吗?”
池绥怒指他,像被挑战了权威一般:“你说谁挨揍?!”
“来了。”原斯白道,“没来之前,你爸怕爷爷真过来,就连忙说‘爸,不是我不想去,为自家企业奉献我当然在所不辞,主要是因为我生病了去不了’,他以为这样说就能让老爷子不来了。”
模仿池绥说话的时候,完全是惟妙惟肖,语气、神态,简直太像了。
池绥把毛毯一拉,盖住了自己的脸,仿佛终于知道丢人了。
池矜献“咳”道:“然后爷爷是不是专门过来看他是不是真生病了?”
“是啊。”原斯白笑道,又瞪了一眼池绥,“把你爸吓得泡了一小时的冷水澡。也不算说谎吧,看,真生病了。”
池矜献顿时一脸他爸是什么奇葩的表情,五官都皱到一块儿去了。
再感慨一遍,他家没破产还越做越大简直是奇迹。
他爷爷为了偷懒威胁要揍自己儿子,他爸为了反抗老子宁愿泡冷水都不去公司!
想必现在受苦的肯定是大伯了。
“那他怎么不回房睡?”池矜献问,“专在这儿吓人。”
闻言,原斯白没再回答,只咳了一声。
池绥的声音在毛毯下理直气壮地答:“我黏人不行?”
池矜献:“……”
“安安,饿不饿啊,我烤了点小蛋糕。”原斯白说着就要去拿,却又忽而顿住了步子。他奇怪地打量了下池矜献,后者被看得疑惑,跟着低头看自己,“怎么了呀小爸?”
“安安,”原斯白有些疑惑道,“你校服是大了吗?”
池绥拉开了毛毯,眼睛也盯了过来。
池矜献:“!”
被两个最亲的大人当面从头到尾盯着,此时还被直面询问,池矜献快速地眨了几次眼,耳朵尖红了。
他眼神躲闪,不好意思地小声嘟囔:“我……校服脏了,穿的陆、陆执的。”嘟囔完又小心翼翼抬眼,寻求肯定似的,“是不是还算合身呀?小爸,好不好看。”
“瞅瞅——瞅瞅!”池绥咬着牙,抖着手指指池矜献,气得从躺着一下子坐了起来,对原斯白恨铁不成钢地说,“瞅他那点儿出息!”
池绥这么气,倒是将原斯白衬得更加淡然了,闻言他还很轻很轻地笑了下,迎合池矜献,说道:“嗯,挺好看的。”
“丑死了!”池绥道,“都是校服有什么好不好看!”
池矜献小声“哼”,控诉地看了他爸一眼,腼腆地冲原斯白笑。
他接过原斯白递过来的小蛋糕,一口一个,吃还堵不住嘴,口齿不清地问:“小爸,咱们家跟陆家的关系怎么样呀?”
要是好的话,那他们两家以后喜结连理多容易!
“不太清楚,”原斯白挑起眼尾看池绥,道,“问你爸。他们生意场上的事,他们知道——陆家有在经商。”
闻言,池矜献就睁着明亮的眼睛看池绥。
池绥:“……”
池绥抬手拢了拢头发,跟即将要跟人签个几亿的合同似的,而他就是掌握合同生杀大权的那个人。
“还行吧。”他漫不经心地说,“反正无论是谁,你都受不了委屈就是了。”
池矜献也觉得不错,毕竟上次宴会池绥就请了陆上将——虽然后来他爸说主要是想看看陆执这位天仙。
“不过我和颜先生的关系倒是挺好。”原斯白道。
池矜献一愣,脑子里瞬间就出现了今天陆自声身边的那个男人。他没见过原斯白和他有任何交集啊。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喜欢那个男人。
池矜献嘴里的小蛋糕都不甜了,小小声地问道:“陆湾的小爸吗?”
“嗯?”原斯白疑惑,像是有些许茫然。片刻后他反应过来了,道:“陆自声的二儿子?”
池矜献点头:“对啊。”
原斯白便轻笑一声道:“当然不是。是陆执的小爸。”
池矜献嚼东西的动作顷刻间停住了。
“不过我和他交集也不多,就是大概十年前有段时间经常见到。”原斯白抬手把池矜献忘记嚼且微张的嘴巴合上,提醒他继续吃。
“是个很温柔的Omega。”
池矜献匆匆咽下嘴巴里的食物,忙问:“那这十年里为什么不联系了啊?”
如果还联系的话,说不定他就能和陆执认识,甚至是做竹马了。而且看原斯白提到这个人的眼神,明显是比较喜欢的,怎么突然……
池矜献的想法猝然中断,陆湾的小爸再一次冲进脑海,一股股麻意顷刻便往天灵盖上涌。他惑然地眨了眨眼睛,没有缘由,就突然很想见一见陆执。
“他过世了。”原斯白道。
……
寂静只余夜风的陵园里,因为来的是陆上将,所以什么闭园时间,通通在这个瞬间作废了。
身穿笔挺制服的陆自声斜倚在车门边,烟蒂的火红在他手指间一明一灭,从薄唇里喷薄而出的烟雾模糊了他的脸,自然也模糊了他的表情。
他看着上面离自己稍远的青石砖路,斜拐角有一座墓碑,方位和位置都极好,此时那座碑前便站着陆执,陆自声能看见他小半个身体。
下一刻,他就看不见了。
陆执将书包随意地放在了地面上,席地而坐。
往年来他只会在这里沉默地待一会儿,并不会说话,但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他坐下了,看起来还一幅有话要说的样子。
但斗争了半晌,他还是没能开口。
他太久没见过男人,太久没听过男人的声音,也早就快忘记他们相处的那段日子。陆执根本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
直到一抹火红的颜色钻进余光,在已经布上零星几点星辰的夜色下那样靓丽,陆执的空白突然像被拯救了。
他伸手轻轻将火红玫瑰拿出来,仔细认真地看了很长时间,又轻轻地将其放在了墓碑前。
陆执嘴唇欲动,说出口的声音是那般沙哑:“应该……还是你记忆里的样子。”
过了会儿,他又说:“我的玫瑰庄园长得很好。”
陵园里没有玫瑰,只有幽静的石路和沉眠地底的人。
夜风顺着青松的叶尖吹过人的衣摆、发丝,也将人唇瓣上的血色悄悄吹浅。
天色已经很晚,下面在车旁的陆自声轻喊道:“小执。”
以此提醒他可以走了。
陆执听见了,但他没起身,只伸手轻碰了碰那朵被放在碑前的玫瑰。
“……爸。”夜晚里的风很凉,他没穿外套,不知道是不是冷,陆执声线有些喑哑,说话的声音也几乎只能使风听见,“有人想把他抢走。”
“……”
“嗡。”
陆执垂眸看自己裤子口袋,感受着手机震动的余震,收了方才显现的满身的病态。
他都没思考这是什么场合,看手机是极其不礼貌的行为,只像带谁见家长似的,拿出手机便打开了。
现金池:【哥,今天见到陆上将把我吓懵了(才没有),都没有来得及告完白呢。咳咳,听好了哈,不是不是,看好了哈。哥哥,我现在真的好想拥抱你一下呀,不要说我耍流氓,是真的很喜欢你[羞耻]。我会喜欢你一辈子的!我希望哥的一辈子里也会有我!比心!】
火红玫瑰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股稍大的风吹落碑沿,到了陆执的身旁,触手可碰。
陆执翻来覆去地把那段和平常不太一样的告白看了好几遍,将手边的玫瑰捡起来,低喃:
“抢不走的。”
远在灯如白昼亮丽堂皇的客厅里的池矜献斜躺在沙发上,打算等消息的同时再玩局游戏,他还没同意戚随亦的邀请,正要下手点,顶栏就过来了一条消息。
陆执:【池矜献。】
池矜献立马舍弃戚随亦,冲进了陆执的聊天框。
现金池:【嗯!哥我在!】
陆执单肩挎着书包,在陵园里的青石砖路上走着,一手拿着手机看了会儿,在陆自声的轻声催促中,他拇指轻动,打了几个字在聊天框。
夜晚的风和夜里的星将他的话明明白白地展现在了池矜献眼前。
陆执:【你成年了是想跟我做|爱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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