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海清呆住了。
这小小的举动,让他慢半拍意识到,看来才相处一段时间,这个傻子弟弟已经跟大哥秦海楼相处得很融洽了,自己怕是没有接手的机会了。
不需要人扶,江宓自己爬了起来,摔倒这种事情是成长过程中的家常便饭,他才不会放在心上。吹了吹手后,他径直看向了秦海清。
前天才出了事,今天就堂堂正正上门来。正值这敏感的时间点,让人很难不怀疑是他,当然秦海清也有可能是真正的身正不怕影子斜,对方没雇佣亡命之徒,上门来当然也理直气壮、毫不心虚。
钢琴声停了,秦海清愣了一会儿才想起来意,他微笑着打了一声招呼,“大哥。”
秦海楼颔首。
人也就这么坐下了,迈克沏了茶,两个男人聊了点公事,期间江宓还给喷泉庭院画了一幅画,纪念亡命之徒的落网,画作名字就叫《迷宫》。
他是随心所欲的创作,自然喜欢什么颜色就用什么颜色,他尽情描绘了黑白色的漩涡交错之中,亡命之徒怎么跑都在原地打转,表情绝望又惊恐,浓墨重彩的用色极为夸张,但是江宓喜欢,他拿画笔在上边涂涂抹抹。
他要让这家人潜移默化地认为,他本人就是有用画作记事的习惯,等他们都下意识接受这个设定后,江宓再搬出命案发生当晚的经过,便也不算突兀。
江宓脑海里思考了很多,手却半点没停。
他画完之后,抬头才发现身边聊天的声音,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
秦海楼抿了口红茶,好笑道:“家里抓到一名小偷,你很开心?”这幅画里主人公遭遇悲惨,深陷绝望的低谷,但透过画纸,每一个人见过画的人,都能感受到这幅画的作者实际应该很开心。换作其他不明内情人士,会惊讶这样的悲喜反差,也许会想去探寻原因,知道原因后便会豁然开朗,感叹一句“原来如此”。
江宓点了点头,因为手持刀子,这名窃贼被定义为入室抢劫。虽然从结果上论是犯罪未遂,但处刑上可比普通的偷窃案重,为社会消灭一个不安定的隐患,自己也暂时保住了一条小命,他当然高兴了。
秦海清凑到他的画板前,强行掩去自己脸庞上的震撼,眼神流露出几分惊叹,“阿宓果然很有天赋,胜过我那批学生,他们光有技巧却没有情感,如果阿宓不是我的弟弟,我一定把他收为学生。”
他总算明白,初到疗养院时,聂医生说,上帝为这个傻子关上了一扇门,但也给对方开了一扇窗的含义了。
他对江宓的欣赏之情溢于言表。
秦海清目前的身份还挺唬人,家境出身名门,同时还是年轻一代中的青年新锐画家,喜欢主张“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早在几年前一直在筹备自己的个人画展,算是国内一个小有名气、颇受瞩目的人物。
对不知内情的父母而言,如果自家初学绘画的孩子能被秦海清看中并收为学生,那便是喜事一桩。可却无法打动江宓,看过剧情的他深知秦海清温文尔雅皮囊下是什么样的货色,当然不会答应。
什么一个班的学生,什么“艺术来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其实学生不过是老师的一个素材库罢了。原剧情里,原主几经辗转,从秦海莺手里逃脱,又来到了外表儒雅随和的秦海清手上,原以为遇到了温柔的救赎,实则不过是从一个魔窟跳到了另一个魔窟。
一个智商不高、有艺术天赋但却无法告状的傻子,无异于是上帝送上门的恩赐,秦海清收留了这个弟弟后,仿佛绘画瓶颈一朝突破,不久便遣散了一个班学生。没过多久,他便声名大噪,在被誉为艺术中心的大城市举办了一场个人画展,事业逐步风生水起。
江宓吃饱了撑的,再送上门压榨。
见秦海清夸奖这幅画,他抖了抖画纸,故作疑惑偏头问:“很好看吗?”
秦海楼绘画造诣不够高,但他也不会对江宓说不好,秦海清鉴赏水平高,自然连连点头,“阿宓,你画得很好,你是全天下最聪明的孩子。”
本以为听到夸奖,傻子会眉开眼笑,谁料下一秒,江宓却直接把画撕掉了,一边摇头还一边任性道:“不行,我觉得不好看!”
傻子对自己要求还挺高。
秦海清傻眼了,他伸手阻止道:“你怎么给撕了?”
口气有点激动,可他到底是一个斯文青年,手速没有傻子快,一幅画不到几秒,全给撕碎了。
眼睁睁看着这难得的佳作变成碎纸片,彻底沦为一个废品,秦海清捡起那些碎片,发现怎么拼都拼不回原样,心口泛起绞痛,仿佛遇到了一个不懂欣赏、肆意挥霍天赋的人。他想批判这个傻子,可对方有大哥撑腰完全不怂,更甚者傻子也许听不懂他的批判。秦海清心情的复杂程度,完完全全都表现在了脸上,半点没有掩饰。
紧接着似乎想到了什么,他眸底闪过一丝亮光,他放下碎纸片,肩膀一松,笑道:“算了,阿宓撕了就撕了,以后会有更好的。”
他似乎做了什么决定,放下碎纸片,又找了几个话题聊之后,就开口准备告辞,说自己时间不早了,他是忙里偷得一日闲,现在得赶回去指导学生。
人走了。
秦海楼见江宓又在落地窗处,竖起了一个画板,一根画笔竖在鼻梁处,显然再度把喷泉花园设为了参照物,又开始兴致勃勃的创作。
他挑眉道:“你不是说不好看?”
看来他还是年龄大了,完全不明白特殊群体的脑回路。
傻子头也不抬地回答他:“不好看,我才要重画。”他要挖一些坑给秦海清跳,对方是一个聪明人,八成以为傻子撕毁的画,就彻底报废了,沦为无主的了。
重新画完这幅《迷宫》,他拽着秦海楼的袖子,“哥哥,帮我上传到博客去。”这些都是迈克手把手教给他的,教导几次后,江宓也顺势以特定的智商领悟了,这年头孩童普遍早熟,三岁小孩会发语音、五岁小孩会打游戏,他这番表现也不算突兀。
沉寂了一个小时,他憋不住了,问道:“有多少人给我点赞了呀?”
“才刚上传,看不出来。”秦海楼轻描淡写,手指遮去了点赞数0的地方。
江宓仿着小孩子的口吻,自我判断道:“我应该挺有人气。”
秦海楼收了手机,差点没憋住笑,他赞同道:“是挺有人气的。”
百分之五十是平台推送来的僵尸粉,百分之四十五是江宓无意露脸后增加的颜粉,百分之四是听说寿山疗养院的智商促进药有用、能帮助孩子启迪天份,抱着谨慎观察的态度关注江宓的,剩下百分之一,可能才是真正欣赏儿童画的网友。
确认精准上传后,迈克还描述了绘画的心路历程后,江宓就放心了,晚饭期间还多吃了一碗饭。
另一边
秦海清迫不及待地驱车回了画室,路上遇到几个学生,他们诧异地放下画笔道:“老师,您怎么回来了?”
因为秦海清说了今天不回画室,让学生们自由创作,画室里便有些散漫,绘画器材和颜料涂痕到处散落,还有一个性感裸-模没穿衣服躺倒在沙发上,这个模特不是正规出身,几名年轻气盛的学生,有点禁不住诱惑,顿时场面凌乱又不堪入目。
学生们生怕秦海清会发火。谁料秦海清目不斜视,只“嗯”了一声,交代了一句“我突然有灵感了,要闭关半天,谁都不要打扰我”。
交代完毕,便钻回画室了。学生们面面相觑。
期间投资人来了一趟,学生们想起秦海清的吩咐,便如实相告道:“老师如今正闭关创作,也许要到晚上才能出来,请耐心等待。”
投资人一听就有点火了,“打他电话不接,上门找他不见,秦海清知道,我一小时能挣多少美金吗?居然让我等他画完出来!”更多的话他没有说出来,那就是秦海清还以为是什么天赋超群的新锐画家吗,瓶颈期一卡多年,说好要筹备的画展至今没下文,老是给投资人画饼却拿不出实际作品。作为一名画作投资人,赞助好画是其次,最重要的是能盈利变现,秦海清这样一拖,硬生生把他们的耐心都要被磨光了。
他上门是准备商量撤资的事,本来还有挽回的余地,可一朝上门,看到这乌烟瘴气的画室氛围,一群学生的画作散漫又良莠不齐,投资人当下就有点反感,半天也不想等待。
撤资的事情也成了板上钉钉。
正巧这时,秦海清从落锁的画室里出来了,休闲衬衫上满是颜料,见到投资人难看的表情,他似乎没有察觉到什么风雨欲来的迹象,还热情地招呼道:“李先生,您来了!快来看看我灵感乍现下刚出炉的画作《迷宫》,画作颜料如今还未干,您是第一个鉴赏人。”
俗话说得好,伸手不打笑脸人。
“那我就看看吧。”投资人勉强答应了,走进画室一看,正中央竖着一个画板,上面粘腻的颜料确实还未风干。
看清楚那幅画的内容和色彩后,投资人表情从惊讶到震撼,那一瞬间像是被魔鬼扼住了喉咙,半天才找回语言,他喃喃道:“悲喜魔幻,用色大胆淋漓,颇有梵疯子文森特的风格!跟你之前的绘画风格截然不同,你难道是突破瓶颈了不成?”
一旁好奇围观的学生,凑过来后也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一幅难得上乘的佳作,自从老师卡在瓶颈期之内,已经好久没有如此优秀的作品诞生了,他立刻回到教室,呼唤其他未离开的同伴,一起欣赏老师刚出炉的作品。
秦海清笑道:“是啊,就是一朝之间的事情。事情还要从两天前说起,李先生您知道我是秦家第三子,可前天家里却入了一个手持管制刀具的强盗,几乎要对我的生命造成威胁,好在家人及时赶来,窃贼想要逃跑却迷失在了我父亲生前修建的森林庭院里,当时窃贼恐惧又癫狂的表情令我记忆犹新,这件事给了我极大的创作灵感,我才决定将之画出来。”
“原来如此!”李先生恍然大悟,“这件事我也有所耳闻,我看过报纸,却不知原来报纸上那件入室抢窃案,入侵的是秦宅,这真是世事难料啊!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话果真不假,没有亲身体验这一番遭遇,海清你哪里有茅塞顿开的一天!”
身为投资人,李先生对画界八卦如数家珍,但对有钱人家的私密事知之甚少,社会新闻上也仅仅刊登了这件事,宣称入室抢劫的盗贼已经落网,其余只字未提。
所以他哪里知道,秦海清不过是秦严崇的一个私生子,根本没有入住老宅的资格,案发当晚人也根本不在老宅。发现这绘画创作的心路历程解释得通后,他自然就相信了。
“李先生,您今天晚上是准备来……”秦海清装作不知,旧事重提。
眼见秦海清人都破瓶颈了,李先生哪里会说自己是准备撤资,当即改口道:“我就顺路来看看你。”
“麻烦李先生了。”秦海清感激说,随后他又腼腆道,“我对自己的水平没有自知,这时候还需旁观者清,李先生您帮我看看这幅画,是否有资格展览在画展上?”
“有,当然有!”李先生毫不犹豫道,这一幅画何止有资格,完全足够吊打秦海清之前四平八稳、风格平庸的画作。
尤其是色彩的极致运用,真教人灵魂颤栗,完全不知道秦海清是怎么画出来的,怎么能把画作主人公画得如此悲惨的同时,自己心情的极度喜悦也溢于纸上,风格既残忍又天真。
之前屡次被画饼,李先生本该不满,这一次见到货真价实的成品,他吊起的一颗心终于放了下来。他非但没有不满,反而恢复到了几年前的耐心,对画室四周指指点点起来。
“你看看你这画室都几年了,墙纸脱落了,天花板也发霉了,部分绘画器材也生锈了,你咋也没跟我说说。是时候该重新翻修了,有什么需要尽管提。”李先生大手一挥,表现得十分阔气,一个电话过去,就预约了一整队建筑翻修工明日上门。最后他才握住秦海清的手欣慰道:“你人就专心作画,别为这些琐事操心,最好能多画出类似《迷宫》这样的作品出来。”
秦海清明白,接下来回老宅子的次数越加频繁。见每次画完,傻子不是把画撕了,就是把画丢到墙角任其落灰,管家迈克也没帮着整理,连几幅画丢了都不知道。
对这种事乐见其成的秦海清面带微笑,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踏入一个傻子精心设计的陷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