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斯强硬撕开了影一的衣物。
可当那具满是绷带缠绕、浸透着苦涩药草味的身体展露在他面前时。
他的怒意如被一盆冷水浇下。
慕斯怔在原地,再没了进一步动作。
影一察觉到皇帝目光的变化与停滞的动作。
主人对他失去了兴致。
他僵硬挪动手臂,拢起衣襟,遮掩住过于丑陋的身体。
影一抿着失去血色的唇,低垂着眼,不敢与皇帝的眼睛对视,睫毛颤抖得厉害。
若这是现实,他早就该滚下床榻请罪。
这只是他的幻梦,他才敢大着胆子,继续留在陛下身边。
“换药了吗?”
慕斯略有些僵硬地放缓了语气。
“换过。”
影一低声答着,心中依旧酸涩得厉害。
却还是认真回答着皇帝的问询。
“太医入夜前来过一次,为奴换了伤药。李公公也来过,带来了许多套新裁制的衣物。”
慕斯注意到影一改了自称。
只有当初还叫他“主人”时,影一才会自称“奴”。
之后就再未这样自称过。
慕斯并未多问,只点点头,道:
“朕吩咐了张太医,让他每日来给你换一次药。”
至于衣服……
慕斯看着影一身上黑色的里衣。
倒也挺合身的。
还是黑色更适合影一。
就像他记忆中那道锋利又沉默的影子,始终守护在他身侧。
只是影一此时身体不好,黑色映衬得影一的肤色愈发苍白。
好看是好看,就是让人心里难受。
还是得好好养养。
慕斯正想着,余光却忽地瞥见了一抹白色。
在床头的软枕旁,摆放着一件熟悉的里衣。
慕斯伸手将那里衣拿过来。
在衣摆部分,看到了缺失的一角。
是他那件里衣没错。
怎么宫人没拿去洗?
太怠慢了。
慕斯微蹙起眉,心中不满。
影一眼见着皇帝发现了他藏匿起来的衣服,并皱眉露出厌恶的神色,他顿时手脚冰凉,如坠冰窟。
慕斯正要把脏衣服丢下床,却被影一拉住了手臂。
回头只见影一满眼哀求,近乎恐慌地注视着他。
“主人,求您,求您不要……”
慕斯:“?”
慕斯看了看手里的衣服,又看了看对着他卑微祈求影一,没明白对方的意思。
影一见陛下停顿,大着胆子伸出手,轻抓住了里衣一角。
并未被陛下被呵斥。
他一鼓作气,将那里衣从陛下手里“夺”了回来,紧紧抱在了怀里。
感受到怀中轻软的布料,影一提着的心这才落下,终于恢复了呼吸能力,劫后余生般喘着气。
慕斯更加不明所以。
“你这是做什么?”
不是已经给他送了好几套衣服吗?
听到皇帝的质问,影一浑身一颤,埋头在床上跪下。
哪怕是这样,也弓着身子,将衣服死死护在怀里。
“求主人宽恕,奴以后再也不敢了,就这一次,求主人……”
慕斯看不下去,伸手去拉他。
“先起来。有什么话,起来说。”
影一伏跪在床上不敢动。
怕失去怀里的衣服,更加将自己蜷缩起来,也将头埋得更低。
若是在现实中,他绝不敢这样反抗主人。
也只有在幻梦中,他才敢为了主人赐予的衣服,冒犯一次主人的幻象。
慕斯不知道影一犯了什么倔,就是不肯起,他只能抓住他的手臂,试图将他拽起来。
手下隐隐传来抗拒的力道。
影一身体颤抖着,蜷缩得更紧,像是要将自己缩进肋骨里去。
慕斯念着影一身上有伤,不敢用力拽。
影一也不敢真正抵抗,哪怕这只是个主人的“幻象”。
两相拉扯之下,慕斯的力道短暂占据上风,影一失去平衡,骤然往前一栽,栽倒在皇帝胯间。
慕斯感受到影一贴上来的温度,顿时僵住。
他是半夜睡不着爬起来,也没加衣服就走了出来。
总之,他现在身上只穿了一件单薄的里衣,比一层纱也厚不了多少。
影一近乎毫无阻隔地贴到了他身上。
他甚至能感受到影一的温热的唇和洒下的呼吸。
影一一心只想护着怀里的衣服,还没反应过来现在的情况。
属于陛下身上的暖香让他的大脑迷糊了一瞬。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位置。
身体先于思维做出反应。
他启唇含了上去。
慕斯本想将影一扶起来,手刚碰到影一的肩膀,就骤然失了声,大脑一片混乱。
好半响,他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不、等等,你先起来。”
影一只顾埋头侍奉。
又像是饿了许久的野狗,死死护着肉骨头不松口,一个劲地往里吞。
慕斯大脑乱成了一锅粥。
想把影一拉起来,又想不起影一有伤的是哪边肩膀。
左肩还是右肩来着?
根本不敢贸然下手。
最后还是尽数交代给了影一。
野狗恋恋不舍地将肉骨头舔舐干净。
一边清理,一边仰头睁着明亮的眼睛看向自己的主人。
期待着一句奖赏,或一个抚摸。
慕斯怕自己做出加重影一伤势的事,只能遮住自己的眼睛,并将散开的衣裳拢起。
静静仰躺在一旁,平复着沸腾的血液和紊乱的呼吸。
并没有得到奖赏。
影一抱着怀里的衣裳,伏在一旁。
视线落在主人垂落在身侧的手上。
他试探着凑近,用脸去蹭了蹭。
被推开了。
影一落寞地趴伏在旁边,不再动了。
只一双眼睛还注视着主人的方向,不肯移开。
慕斯好一会才彻底冷静下来。
挪开遮在眼睛上的手,低头看到趴伏在他腿边、眼巴巴看着的影一。
他喉中干涩,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良久,他沉声道:“上来。”
影一的眼睛亮了亮,快速往上爬,来到皇帝肩膀旁,在略矮半个脑袋的位置停住。
一眨不眨地注视着皇帝。
“躺下,”慕斯无奈道:“别总跪啊爬的,自己身上的伤都忘了吗?”
影一顺从地平躺下来。
慕斯拍了拍旁边的枕头,让他往上点。
影一这才缓缓挪上去,跟皇帝并肩。
慕斯拉过身旁的软被,想给影一盖上。
却看到对方还把那件破衣服抱在怀里。
这什么毛病?
慕斯不明所以。
伸手去拿。
影一再度抓紧了手,一双眼睛紧张地看着他。
“松手。”慕斯板着脸道。
抵抗的力道消失了一瞬,慕斯趁机把衣服从他手里拽过来。
影一满是焦急和担忧的眼神立刻追了过来。
慕斯顿了顿,到底没将这件影一万分在意的破衣服丢下床,转而将其丢到了床榻里侧。
影一明显松了一口气。
慕斯拉过软被,给影一盖上。
自己在旁边坐了会,低头对上影一漆黑的眼睛,还是跟着躺了下来。
“睡吧。”
慕斯面朝影一,低声道。
过了片刻,又低声补充:
“以后,不要再做那种事了。”
影一刚闭上的眼睛蓦然睁开,茫然又慌乱地看向身旁的人,一双手紧紧抓住身上的被子,竭力克制着自己。
“主人,是奴做得不够好吗?求您再给奴一次……”
“不是。”
慕斯打断他,不让他再这样轻贱自己。
“跟你做得好不好无关,是我……”
慕斯顿了顿,道:
“我以后,不会再那样对你了。你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我养的狗。”
他不能再像对待一条狗一样,对待影一。
早在放影一出宫时,他就已经做出了选择。
更何况现在还有光幕的改造任务。
他应该更理智一些,不该再重蹈覆辙。
不该再跟影一回到之前那种糟糕的关系中去。
影一死死咬着唇,才遏制住身体的颤抖。
还是被拒绝了。
现实中被主人抛弃。
幻梦中也依旧不被接受。
他早该明白的。
被主人抛弃的狗,就算再怎么努力,也无法重新回到主人身边。
即使影一竭力克制,他变化的呼吸、如同抽噎般的声音,依旧引起了慕斯的注意。
“影一?”
慕斯撑起身,不解又担忧地看着他。
“你怎么了?是身上的伤疼了吗?”
影一强撑着摇摇头,模糊的双眼渴望又难过地注视着身上的人,最终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空洞的双眼看向床榻里侧。
略带哽咽道:“主人……陛下,您能把那套衣裳给我吗?”
慕斯注意他称呼的转化,顿了顿,才转身拿过床榻里侧的衣裳,交到影一手里。
影一立刻将它抱了住。
像是窒息濒死的人终于呼吸到了空气。
胸膛剧烈起伏着,连带着身体都在颤抖。
他紧紧抱着那套衣服,将连埋进衣服里,蜷缩了起来。
像一枚含着珍珠紧紧闭合的蚌壳。
慕斯试探着伸手触碰他的肩。
他的身体颤抖得更加厉害。
慕斯犹豫着收回了手。
他能感觉到,如果他要强行打开这枚蚌壳的话,他也能做到。
但,那会将蚌弄得鲜血淋漓。
甚至破碎死亡。
慕斯重新拉起被子给影一盖上。
在被中轻轻搂住了他,缓缓抚着他的背。
隐隐听到了一声呜咽。
紧紧闭合的蚌壳似乎打开了些许。
但依旧警惕着恐惧着,并未完全展露。
慕斯只静静抱着他安抚,低低说了声抱歉。
寂静的寝殿中,只能听到影一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慕斯被涌起的睡意笼罩,沉沉睡去时。
影一缓缓抬起了头,深深吸了一口皇帝怀中的暖香,极为珍惜地吐纳着。
·
天色渐渐亮起。
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棂洒入屋内时,慕斯醒了过来。
刚一清醒,就发现自己身边躺着个人。
一枚完全对他打开、甚至将他纳入其中的蚌壳。
此时,对方最为珍视的珍珠,就堆积在他们身体之间。
慕斯伸手,将那碍事的衣服扯了出来。
没有遭受到任何抗力。
影一揽着他,手臂以一种保护的姿态护在他身上。呼吸绵长,睡得正沉。
对“珍珠”的失去毫无察觉。
或许,这枚傻“蚌壳”还以为“珍珠”还在怀里。
但他怀里只有他。
他只容纳着他。
慕斯侧头靠在影一心口。
过于熟悉的怀抱,让他感觉浑身都懒洋洋的,一点也不想动弹。
明明睡前是他抱着影一安抚,醒来却变成了他被影一抱在怀里。
慕斯也不知道,究竟是他习惯性往影一怀里钻了,还是影一习惯性护着他。
应该是前者吧。
习惯可真是个恐怖的东西。
就像他已经习惯了影一永远守在他身旁,永远陪伴他、保护他。
当某一天,影一向他请辞、要离开他时。
他就怎么也无法接受,气得几乎发疯。
对影一做了许多无法挽回、也无法原谅的事情。
现在想想,自己做的真的很过分。
影一为他付出了很多。
如果没有影一,他可能早就死了。
根本活不到皇储角逐,更活不到登基。
哪怕他并不是影一真正想追随的主人。
影一也在实际行动上保护了他,并未辜负他。
影一只不过是在一切尘埃落定后,想要离开他,去追随他心中真正认定的主人而已。
他应该放手成全……
成全个鬼啊!
慕斯的表情骤然扭曲,咬牙切齿。
影一只能是他的!
只能留在他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