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一瞬像被漩涡吸住, 似有一根无形的线将景深硬生生地拽入了薄薄的手机屏幕中,意识在短暂的眩晕过后回笼,鼻尖传来清新的草木香味, 景深猛地睁开眼睛。
灿烂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在身上,温暖得有些烫人, 景深低头,身上穿着淡蓝色的衬衣, 柔软的棉麻长裤, 赤着脚穿在一双长毛拖鞋里。
他又‘回到’了少年时。
景深想起身, 却觉得浑身发软, 四肢像被泡在酒里,醉醺醺地陷在了身后的藤椅里,除了高速运转的大脑,身体的一切都变得难以支配。
“还好吗?”
景深没有办法回头,舌尖发软,几乎说不出话。
“是不是困了?”温热的气息慢慢靠近他的耳际,“要回去睡一会儿吗?”
景深听得出那是顾静松的声音。
没有得到回应的人脚步向前, 一张斯文俊秀的脸出现在景深面前,顾静松穿着白大褂,面目温和,蹲在了景深面前。
顾静松的镜片模模糊糊地映照出他的脸,景深看不清楚自己是什么表情。
“不想睡?”顾静松的眼神很怜悯, 但怜悯得很表面,就像是慈善台上装模作样送出支票的富豪。
景深尽量控制自己, 让自己的目光变得冷淡。
但他不知道,此时在顾静松的眼里,他的神情和眼神完全都是涣散的, 就像一具没有思想的木偶。
顾静松知道景深此时意识已经陷入了类似于极度醉酒的状态,几乎已经完全失去了自我意识,所以也不掩饰自己的目光,他撑着自己的下巴,目光失望,“你为什么不是他呢?”
景深听得很清楚,心想:‘他’是谁?
“长得这么相似,可是连做替代品都不行。”
景深:作者未免也太过分了,白月光梗套娃之他的白月光还有白月光。
顾静松就这么静静地看着景深,景深有点受不了他的目光,干脆闭上了眼睛。
“闭上眼睛的话,你看起来……”声音和呼吸都逼得极近,景深略感不适地皱了皱眉,“——就和他一模一样了。”
“咚咚——”
“顾医生……”
有人来找顾静松去看病人了,景深松了口气。
“好,我知道了。”
关门声传来,景深彻底把憋在胸膛里的那口气呼了出去。
少年‘景深’应当是服用了什么强力的镇静药物,依稀记得他上次进入回忆章节时,‘景深’在做心理治疗,管家也证实‘景深’曾经接受过长达两年的精神治疗。
看情形,治疗可能只是刚开始而已,说不定之后他还会时不时地被拉近‘回忆’,被迫接受治疗。
上次还是谈话,这次是服药,下次说不定就是电击了。
景深一面苦笑,一面想起了徐咨羽,原来做精神病人也挺难的。
不知道躺了多久,景深一直坚持不肯睡过去,从身上阳光照射的温度判断,应该还没有天黑,一直都是很热,热得景深有点头晕脑胀。
景深实在是热迷糊了,被人抱着进了走廊呼吸到了医院里清凉的空气才稍微清醒了一下,他费力地睁开眼,看见了个锃亮的大脑袋。
景深呼了口气,低声道:“……病友啊。”
徐咨羽没听清景深说什么,他一过来就和上次一样,挨个病房开始找人,跑了几层才在医院的玻璃花房找到快晒化的景深。
“没事吧?”徐咨羽回到‘回忆’中,双手是完好无损了,只是没太大力气,抱着景深很吃力。
随便找了间空病房,徐咨羽把景深扔到病床上,甩了甩胳膊,感觉自己的手臂又快断了。
景深躺在床上,依旧软绵绵的,比被太阳炙烤时要清醒一点,或许是药效快过了,他能感觉到徐咨羽很不客气地拍了两下他的脸。
“醒醒——”
“别拍我……”景深僵着舌头慢悠悠道,“没死……”
徐咨羽停了手,上床盘腿,开始自发地讲诉景深离开后所发生的事情。
按照徐咨羽的描述,晚上他吃了一顿不错的晚餐,小妹食量又超标了,于是他拉着小妹出去消食,忽然他的老部下出现了。
景深:“老部下?”
徐咨羽严肃道:“是的,我的老部下,他与我一起战斗了七十多年。”景深:“……然后呢?”
徐咨羽:“然后我发现他有点问题。”
景深心想:问题大了。
“他叫我……”徐咨羽无奈地摸了一把自己的光头,“伯爵大人。”
景深:“……”
他想忍住的,但他实在忍不住,胸膛震了一下,终于还是笑出了声。
‘伯爵大人’当场无语,牵着狗就要走,但对方看着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态度也很恭敬,却是一言不合就挥手绑人。
“不是因为我逃不脱,只是因为他先抓了人质。”
“人质?”
“狗。”
景深:“……”
之后的事情景深已经知道了。
“你怎么样?”上一章的更新内容已经把‘景深’和‘徐咨羽’这两个人物在回忆里的戏份说得很清楚,两个大病号,相比较下来,‘徐咨羽’虽然身患绝症,戏份却比‘景深’来得简单的多,反正就是躺在病床上和‘楚歌’远程聊天就行,不像景深,正儿八经地要接受治疗。
上次进入回忆章节,景深在走廊上仓皇逃跑的样子,徐咨羽没有忘记。
景深没有回答,转移话题道:“更新内容写了什么?”
第六章里景深并没有像原着那样重伤,第七章里直接当车祸这个情节没发生过一样。
主角是楚歌,所以第七章的内容全部都是以楚歌为主视角,情节变成了景深吃醋楚歌和苏照月cp大火,故意让楚歌公司雪藏楚歌,楚歌在家里难过消沉,之后为了刺激羞辱楚歌,景深让公司把他身边的经纪人也调走。
庆功宴上当然也是景深一手安排,为的就是羞辱楚歌。
然后徐咨羽正式出场,接下来又是半章的回忆。
上一次在回忆里他们很快就出去了,不知道这次还有没有那么好的运气,回忆里的两人一个比一个弱,尤其是景深,要扛过剧情就有不小的难度,更别提要改变剧情了。
就在这时,病房门被人轻轻推开了。
徐咨羽扭过脸,目光射向门口。
顾静松静静站在门口,他对着徐咨羽微微笑了一下,“所以上次带走景深的也是你?”
徐咨羽下床,面前的人无论是不是七区长官都一定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他站在景深面前,挡住顾静松的视线,平淡道:“他很累,想在这里休息。”
“这不是他的病房。”
“我说他很累。”
“你叫什么名字?”顾静松的手插在口袋里,笑容温和,像个医院里到处可见的好医生,“你看上去也是个病人,病人不能照顾病人。”
“用不着你操心。”
顾静松失笑,“我是他的主治医生。”
徐咨羽想了一下,道:“我是伯爵。”
顾静松:“……”
医院里的确来了一位身份神秘的贵宾,顾静松也有所耳闻,面前的少年干瘦得几乎脱相,气势却很惊人,说是贵族倒也让人信服。
顾静松边慢慢走近,边用一种哄孩子的语调道:“小伯爵,不要太任性。”
徐咨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毫不客气道:“他就睡在这儿,什么问题也不会有。”
顾静松脸上一直带着柔和的微笑,所以徐咨羽压根没有想到他会骤然发难,下手又狠又快,一掌劈在他的后脖,徐咨羽眼前一黑,直接晕了过去,晕过去之前脑海中浮现出的最后一个念头是:顾静松一定是七区的执行官。
这里从嘴炮到武行,楚歌那里却是文武双修。
女人边打边骂,脏话滔滔不绝,这次楚歌被困在一个狭小的房间里,几乎没有地方逃窜,被扫帚上窜出来的竹须扫得头皮生疼,躲也不是办法,楚歌心一横,用力攥住扫帚,大喊道:“妈的别打了!”
“你他妈的小兔崽子哪里学的脏话!”罗美凤怒吼道。
楚歌:“……你他妈的听听你在说什么。”
两人一来一回说了几十个‘妈’,最后罗美凤先停手了,“流血了你个瘟神!”
楚歌细皮嫩肉,除了头皮很厚,掌心攥着竹条扫帚慢慢就渗出了血。
流血牺牲换来了休战,罗美凤骂骂咧咧地拖着楚歌去厕所洗手,“我用劲打你了?小王八蛋,骗老娘说买电脑学习,学、学、学,考试次次倒数第一,今天算让我逮住了,跟人网上聊天,你说你是不是网恋,我跟你说,你要是敢网恋,你看我不剁碎了你包饺子。”
楚歌的手被攥在一双粗糙的大掌中,完全挣脱不开,他干脆不动了,用余光悄悄打量‘楚歌’的这个妈妈。
长得是不太像。
不,是完全不像。
罗美凤是容长脸,凹眼窝,厚嘴唇,看着又泼又蛮,毫无气质,跟‘美’这个字一点搭不上边。
冲洗之后,楚歌又被罗美凤拖着去涂药水,深紫色的药水沾上伤口,楚歌差点没蹦起来。
“疼?”罗美凤扫了他一眼,生硬道,“活该,看你下次还敢不敢拿电脑瞎聊天。”
楚歌忍辱负重地没说话,这具身体太菜鸡了。
上完了药,罗美凤恶狠狠地说了句——‘屁股敢挪窝,打烂’,人就出去了。
楚歌坐在凳子上,四下打量了一下这个‘家’,陈旧的家具散发着哑光,屋子很小,目测只有三四十平的样子,勉勉强强隔出了一个客厅两个房间,他的房间好像还要更大一点,一米五的小床,书桌、衣柜、电脑,一个男孩房间该有的东西这里几乎都有,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电脑屏幕下闪烁着提示,楚歌点开看了一下,对话框里最后还有他没回复的留言。
——等我回来,我会做你最坚强的后盾,为你与全世界为敌。
楚歌:“……”怪不得妈见打。
外屋有动静,楚歌脸忙把对话框关了,好汉不吃眼前亏。
罗美凤进来了,拎了一个大红的塑料袋,她先坐下,然后一样一样地从塑料袋里往外掏东西。
一个劣质的纸王冠,一叠小蜡烛,一个套着粉红色外壳的小蛋糕。
“今天你过生日我就放过你,再有下次……”
*
“这位是……?”楚东田被面前人的出场方式深深震撼了,语气也不由变得小心翼翼。
徐咨羽刚从眩晕中缓过来,在众人的注视下缓缓从轮椅上站起,众人又是一一阵惊呼,用看‘医学奇迹’的眼神打量着徐咨羽。
徐咨羽的目光在全场搜寻了一遍,却没有看到景深的身影,他微微皱了皱眉。
“操——”台上传来一声惊天动地的骂声,楚歌暴怒起身,“老子在过生日呢!”
景深睁开眼,却发现自己正坐在花园里,手上拿着酒杯,似乎是刚刚睡过去了。
景深掌心一紧,回想起了回忆里最后的一幕。
徐咨羽倒下,顾静松抱起了他。
“小景。”
景深冷不丁地打了个冷战,酒杯从指尖滑落,在地面摔的粉身碎骨。
他猛然回头,月光下顾静松就站在他身后,和回忆里没有丝毫变化的脸庞,目光温柔而含蓄,“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