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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真正答案

逢春 白芥子 3802 2024-07-05 09:51:48

周末梁瑾抽空去了趟医院,预约了心理医生。

那晚跟傅逢朝聊过之后他的状态其实已经好了不少,这两天做噩梦的情况有所缓解,不想再影响正常工作,他还是决定来这里一趟。

预约的时间是早上十点半。

走出电梯时梁瑾不经意地一抬眼,瞥见对面即将关闭的另一部电梯里,侧身靠墙站的人仿佛是傅逢朝。

他一愣,电梯门已经在他面前彻底闭合往下去。

不是很确定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梁瑾有些意外,但这一整层都是心理咨询室,傅逢朝为什么会来这里?

他犹豫拿出手机,给傅逢朝发去消息。

【你现在在哪里?】

几分钟后那边回复:【有事?】

梁瑾想想自己突然问这种问题是挺唐突的,也只能硬着头皮发:【我随便问问,中午要不要一起去吃个饭?】

【约我?】

【就算是吧。】

傅逢朝在停车场拉开车门,目光倏尔一顿,看到前方不远处梁瑾的车,大概明白过来。

他回复:【不了,中午有应酬,刚出家门正准备过去。】

梁瑾看着这一行字,怀疑刚是不是自己真的看花了眼:【那算了,你忙吧。】

从医院出来,梁瑾回了一趟白庄。

今天是每个月月中一家人都会回白庄陪老爷子吃饭的日子,除了仍被梁瑾按在医院休养的姚曼思,家里人都在。

饭桌上陶泊妈妈、梁瑾的小姑说起自己的茶友有个女儿,刚毕业长得挺漂亮的,性格也好,问梁瑾有没有兴趣去见见。

梁瑾拒绝道:“让陶泊去见吧,我就算了。”

小姑笑起来:“陶泊这个没定性的样子,哪能让人家好好的女儿被他祸害了。”

陶泊有点无语:“干嘛扯我身上,妈你别乱做媒了。”

小姑无奈道:“我也只是随便说说的。”

老爷子问梁瑾:“不想去?”

梁瑾淡道:“我这样的,不是更祸害人。”

几位长辈微微变了脸色,老爷子“啪”地扔了筷子。

旁边的姑父赶忙打圆场:“饭桌上别说这些了,爸我再陪你喝杯酒吧。”

梁瑾没再出声,他爷爷沉着脸,姑姑姑父们努力找话题,一顿家宴吃得不尴不尬。

陶泊几次张嘴,最后又闭上。

吃完饭,梁瑾独自去外头花园里站了片刻。

陶泊偷摸出来,看着他欲言又止。

梁瑾神色淡淡:“有话直说吧。”

陶泊实在好奇,便直接问了:“那什么,你刚那话是什么意思啊?我看爷爷气得脸色都变了,大表哥,你不会真喜欢男人吧?那位傅大少?”

梁瑾的目光凝了凝,反问他:“你觉得很奇怪吗?”

陶泊挠头:“也还好吧,我自己不好这口,但也见得多了,大表哥你眼光真不错,就是爷爷那关恐怕难过。”

梁瑾自嘲一笑,不是难过,是一定不能过。

他们说了几句话,管家出来叫住梁瑾,说他爷爷找他。

老爷子在书房等,没有别的人,梁瑾进来便坐下,主动道:“爷爷。”

“你之前去非洲,后来一个人离开去了哪里?”老爷子开口便问。

梁瑾秘书嘴严,肯尼亚发生的事家里人并不知晓,他也没打算说。

“约了个朋友。”

“什么朋友?”

“爷爷,”梁瑾沉下声音,“这是我的私事,不必非跟你交代。”

老爷子脸色难看:“你的私事我是管不了了是吗?上次我让你去见钟老孙女,你转头就走了,今天你姑姑说给你介绍人,你也不肯去看,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刚才说了,”梁瑾的语气并不重,但也没有服软之意,“我这样的,只会祸害别人,何必?”

“你——”老爷子气极,看着他这样忽然就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梁玦,为了不跟一个男人分手和他母亲吵架、在自己面前据理力争。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变过,压抑的本性迟早会有再释放的一天。

“你就一定要这样?当初你为了他跟家里吵架离家出走,现在又要再做一次?”

梁瑾的眼神无波:“爷爷,我已经三十岁了,不会再那么幼稚,但我也没法按你们的心意过活,哪怕我现在是梁瑾也一样。我天生就是这样,即便不是他也会是别人,我若是如你的愿娶妻生子,也只会又多害一个人,我已经罪孽深重了,不想再背负更多还不完的债。”

“你在说什么债不债的,”老爷子愠怒不已,“没有人这么说,是你自己非要这么想!”

梁瑾无动于衷地问:“如果不是债,那我这十年是在做什么?”

傅逢朝中午的确有一场应酬,在城外苍临山脚下的一座山庄里,招待外地来的客商。

席间他跟人喝了不少酒,散席后在山庄里睡了个午觉,起床打算离开时听到前台说这边山上有座寺庙,香火虽不旺盛但很灵验,于是改了主意。

这座山不高,走上去也不过二十几分钟。

山庙不大,很清幽,许是今日有雪,山中人少,不见别的香客。

大殿内光线昏暗,隐约可见空气里漂浮的尘埃,前方佛像在微光里显得格外慈悲。

傅逢朝驻足在此,忽然生出一种类似于福至心灵的微妙感,难以形容,却让他心头不得平静。

上一次生出这样的感觉,是在塔希提岛上的教堂里,他在回眸间看到梁瑾推门进来。

那么今天,又是因为什么?

傅逢朝走去后殿,这边有僧人在诵经。

佛前供着一排长明灯,灯火微渺,却也生生不息。

他安静看了片刻,与已经停下诵经的僧人闲聊起来。

“家里有亲人朋友离世,点一盏灯指引对方的往生路,好过一直念念不舍,这些灯里点燃时间最长的一盏,已经有整十年。”

傅逢朝心念微动:“十年?”

僧人点头道:“是,那位施主每年都会来,是为他兄长点下的灯。”

傅逢朝的喉咙慢慢滚动了一下,问:“你说的人,我能不能问一问他叫什么名字?”

僧人想了想,说:“抱歉,我只知道他姓梁,具体的我不是很清楚也不方便多说。”

从刚才起就有的预感在这一刻仿佛得到了印证,傅逢朝轻声重复:“姓梁?”

“梁施主是位大善人,每次来都会给我们庙里捐一笔钱,”僧人道,“你如果实在想知道,可以去外面的功德墙上看看,那边有捐赠者的姓名。”

傅逢朝走出殿外,慢步走向那面功德墙时,他甚至生出了一种近乡情怯的不适感。

哪怕他早已从自己的直觉和那些旁证里认定了,但即使是百分之九十九的笃信,也还有百分之一的可能一切只是他病入膏肓后的一场错觉。

今日终于到了揭晓真正答案的时刻。

他的目光落过去,看得很仔细,在那一整面密密麻麻的捐赠者名单里,找到了靠前排的那个名字——

梁兰时。

“兰时是春天的意思,我外公给我取的小名,小时候外公外婆一直这么叫我。”

那时少年笑着在他耳边说出的话,那一刻弯起的嘴角、眼中的神采、上扬的语调,全都清晰刻印在傅逢朝的记忆里。

不会忘。

傅逢朝定定看着那三个字,深嵌进骨血里的名字就这样突兀出现在他眼前。

他很想笑,牵起嘴角时痛意却先拉扯住他的神经,将之一寸一寸碾碎,无法拼凑重组。

梁兰时、梁兰时,还活着的那个人是梁兰时。

他却不知道。

下山后傅逢朝也给梁瑾发了条消息。

【在哪里?】

梁瑾这会儿刚离开白庄,临时有点工作上的事情需要他去一趟公司。

他回复:【正准备去公司。】

傅逢朝发来:【晚上一起吃饭。】

梁瑾很想答应,但今天真的不行:【公司临时有急事,等着我回去处理,改天吧。】

再没有新消息进来,梁瑾放下手机,莫名有些心神不定。

车开上环城高架,又堵住了。

半个小时前开始下雪,逐渐有越来越大的趋势,道路湿滑,前方发生了事故,怕是一时半会都走不过去。

梁瑾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云压得很低,才四点多就仿佛要天黑了。

他忽然想起上一次被堵在这段高架上,是那晚徐家的婚宴,他在漫天雨雾中看到傅逢朝,那是时隔十年后他和傅逢朝的再次重逢。

今日仿佛有某种同样的预兆,隐约牵引着他,虽然他还不是很明白。

看车流一时半会动不了,梁瑾平复住心神,打开笔记本电脑,索性在车上办公。

车载音箱里在放着歌,司机见他开始工作本想关闭,他随口说:“放着吧,声音调小点就行。”

傅逢朝的车在二十分钟后开上了高架,雪越下越大,高架上正堵得厉害。

他今天也是让司机开的车,上车后一直靠坐在后座里闭目养神,神情十分倦怠。

“这路堵的,估计很久都不能动了。”司机抱怨了一句。

傅逢朝偏过头,睁眼看向车窗外,大雪纷飞,漫天彻地。

这十年每一个寒彻骨的严冬里,他在世界各个角落看过无数场这样的暴雪,从不奢望雪化之后春日还能到来,却在这时这刻真正生出了对春天的祈盼。

雪化之后,或许春日终会到。

片刻他拿起手机,重新发出消息。

【现在在哪?】

半分钟后梁瑾回复:【环城高架上。】

傅逢朝继续打字:【具体哪一段?】

梁瑾有些不明所以,看了看前方路牌,回复过去:【快到永兴路的出口。】

傅逢朝的目光落回车窗外。

永兴路的出口就在前方,离他所在的位置最多几百米。

这样的车流拥挤里,却像咫尺天涯。

他闭眼又睁开,给司机丢下句“我下去一下,你直接往前开”,推开车门。

司机吓了一跳:“外面还在下雪……”

傅逢朝已经下车带上车门,朝前跑去。

车流迟滞,一辆一辆的车灯相连,明明灭灭,在雪雾里晕散一片。

傅逢朝在其中穿梭奔跑,脑子里唯有一个念头,想快一点见到那个人。

几百米的距离,即使下着雪的高架路上湿滑难行,跑过去也不过两三分钟。

他快速扫视过前方一辆一辆的车,终于在其中找到了那俩黑色宾利。

车就停在他左手前侧,随车流缓慢前行,几步一停。

而车里坐着的,是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在车中盯着电脑屏幕看了许久,梁瑾有些眼晕,抬手轻按了一下额头,靠进座椅里阖目片刻。

音箱里的传出歌声似曾相识,他分了一点心神听,也是那次在车上听过的那首英文歌。

司机看着后视镜忽然说:“后面怎么有人大雪天的在高架上跑?”

梁瑾心头一动。

【When I meet you again.】

同样是播到这一句,他在歌声里回头,看到披着风霜冷雪奔他而来的人,是傅逢朝。

梁瑾的呼吸几乎停滞,心脏却随之疯跳。

回神他立刻推开车门下车。

傅逢朝已经来到他身前,气息有些喘,藏了复杂的双眼紧锁住他。

或许是风雪太大叫梁瑾生出了错觉,傅逢朝的眼睛似乎有些红,也失了平常的冷静和风度,一只手按上他肩膀时,力道大得让梁瑾直觉自己会被他捏碎。

“你怎么了……”他心颤不已,连声音也在微微发颤。

傅逢朝用力收紧手指,手背青筋凸显,从未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庆幸,但对上梁瑾近似茫然无辜的眼,这种庆幸之下又生出另一种名为愤怒的情绪,愈演愈烈。

他的梁玦真真切切站在这里,站在他眼前,却不肯与他相认。

他被这个人骗了十年、瞒了十年,这么多年所有的辗转反侧、痛彻心扉都像是一场笑话,天人两隔的深情不过是他单方面的独角戏,梁玦根本不在意。

从头至尾不过是梁玦抛弃了他。

“傅……”

“你知不知道我今天去了哪里?”傅逢朝开口,嗓音极致沉哑。

梁瑾的目光闪烁,他从没见过这副模样的傅逢朝——风霜在他眼中凝结成深冰,熔浆流火翻涌其下,极力克制亟欲爆发。

梁瑾答不上来,他本能地感到心慌,不顾一切地想逃。

落在睫毛上的雪化进他眼里,如要落泪一般。

傅逢朝看着他脸上纤毫毕现的神情,终按捺下心间狂浪。

不行。

不能就这么放过他,不能就这样轻飘飘地原谅他。

他要梁玦亲口说出来,真正在他面前坦白承认自己是谁。

前方的车流逐渐动了,背后有人按下喇叭催促。

傅逢朝松开手,后退了一步。

“你要去公司去吧。”

梁瑾愈觉不安:“……你到底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上车。”傅逢朝没多少起伏的声音道。

司机也伸头提醒:“小梁总,车要往前开了。”

梁瑾只惴惴看着眼前的傅逢朝:“你要不要坐我的车?”

“不必,我自己的车在后面,一会儿司机会开过来。”

傅逢朝看似已恢复正常,却分外冷淡。

他再一次道:“你先上车。”

后方的车辆不断催促,梁瑾只能拉开车门上去,视线一直跟随还在车外的傅逢朝。

傅逢朝退去护栏边,目送他的车慢慢开出去。

车中梁瑾回头,凝视那逐渐远去犹在风雪中的身影,直至再看不见。

雪还在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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