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往三年后,两人还是选择了去温哥华公证。
倒不是说差那一纸证书,毕竟双方父母都见过面,也对着俩孩子很满意,说只要幸福就好——除了裴敬川的父亲,对方于去年中风偏瘫,只能躺在床上,用眼睛瞪着裴敬川。
裴敬川把花束放在床头。
“爸,”他没有坐下,就这样低头看着对方,“我过来是跟您说一声,我要和陈驹结婚了。”
他父亲已经做不出什么表情了,只能通过抽搐的嘴角,和颤抖的手指,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没用,”裴敬川语气随意,“您当初打得我妈妈终身残疾,逼得她远走他乡,又拿陈驹威胁我,甚至威胁陈驹的父母时,总该想到有今天,也该想到会失去我。”
或者说,从父亲流连于外面的莺莺燕燕时,他就已经选择了放弃自己的儿子。
那些震怒,更多的是为了自己的颜面,以及没有继承人的恐慌。
人到中年,终于开始担忧起来,死了没人送葬烧香,他对裴敬川说,老子供你出国,你回来后接手公司的前提,就是给我结婚生孩子,听到没!
他不信裴敬川能坚持下去。
没想到,不仅那笔钱裴敬川没有要,连公司他都不要,事到如今——
病床上的人强撑着想要坐起来,从喉咙里发出可怖的声音。
“放心,父亲我还是要的。”
裴敬川看着他:“该出的医药费我分文不少,也会请最好的护工,而在您死之后,我也会把您葬在选好的墓地里,烧纸上香,一个不落,当然,您别想陈驹能陪着我一块儿过去,他爱干净,见不得脏东西。”
刺鼻的消毒水味儿中,裴敬川微笑起来:“您就安心下来,好好养病。”
“祝您……长命百岁。”
从医院出来的时候,裴敬川一眼就看到了陈驹。
对方穿着一身卡其色的风衣,系着格子围巾,正仰着脸看天空。
下雪了,是很细小而干燥的雪粒,落在陈驹的肩头。
裴敬川走上前,轻轻地拂去上面的雪。
“结束了?”
裴敬川点头:“嗯,我们回去吧。”
他牵起了陈驹的手,放在自己的兜里,果然是冰凉的。
陈驹反应很快,侧着脸看他:“回家后就洗热水澡,喝姜茶,感冒药家里也有,不行我冲一包。”
在一起的这几年,陈驹的身体倒是好了许多,教职工比赛的三千米,居然也敢和物理老师叫板,说要报名一块比划比划了。
当然,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裴敬川陪着在小区楼底下跑了几天后,陈驹悄咪咪地溜进体育组办公室,给自己的名字划掉了。
除此了剧烈运动比不过别人以外,气色倒是好了很多,并且神奇的是,他的抗药性似乎也在下降。
以前吃了压根不管用的药,逐渐在他身上出现效果。
说起来,还是怪裴敬川。
有次寒暑假,两人找着凉快的时间一起出去旅游,又去了高考毕业后的那个南方小镇,重新走在石板路上,裴敬川买了一束洁白的玉兰花,戴在了陈驹的手腕上。
蛩鸣声中,他们再次入住了那间客栈,当初的酒吧已经变成了餐馆,各色小菜做得新鲜,吃完回去,被香迷糊的陈驹懒洋洋地不想动弹,直到看见裴敬川从包里掏出药瓶,面无表情地拧开。
他骨碌一下坐起来:“你要干什么?”
裴敬川言简意赅:“干.你。”
一粒、两粒、三粒……这次陈驹数着了,没上次那么恐怖,正好十粒,然后,裴敬川就当着陈驹的面,分了两次,给药全部吃了进去。
陈驹拦了。
没拦住。
……打也打不过啊。
想想作罢,反正都这么久也都做了,陈驹唯一的底线就是别玩太花的道具,那么裴敬川吃点药,也不算啥。
总比上次突然拿出个粉色的触手好。
吓得陈驹一脚给人踹到床底下。
而第二天,裴敬川又拿出了个毛茸茸的兔子尾巴,和两枚精致小巧的夹子,缀着长长的流苏,还没等他解释用法,陈驹就冷脸道:“下去!”
裴敬川老老实实地给东西收回去了。
所以现在,他彻底认命,咬咬牙,做出个舍命陪君子的模样,直直地冲裴敬川伸手:“给我。”
“什么?”
陈驹坚持道:“也给我一粒。”
来都来了,仪式感不能少。
裴敬川静静地思考了下,又掏出说明书看了会,才勉为其难地点头,说了个好。
于是,这天晚上,陈驹终于吃到了能促进支棱的真药。
片刻后,两人坐在床上,大眼瞪小眼。
“接下来呢?”
裴敬川轻轻地咳嗽一下:“药效起来,大概需要半个小时左右。”
陈驹“哦”了一声:“成,那我先去洗澡。”
到这个时候,两人都没有过多地在意这回事。
直到裴敬川从浴室里,抱出来了个红脸蛋的陈驹。
没有发烧,皮肤烫得吓人,身体不由自主地拧着,一直叫裴敬川的名字。
裴敬川傻眼了。
低头瞅瞅自己,连忙开始哄人:“在呢。”
陈驹喘着气,使劲儿往人家怀里钻,嗓音沙哑:“老公……”
裴敬川大喜。
陈驹这人吧,脸皮有点薄,叫老公的次数并不算多,这会儿依偎在自己怀里,瞳仁上仿佛蒙了层薄薄的雾,漂亮得像个小妖精——
裴敬川应声:“老公在呢。”
陈驹呼吸粗重,摸了下,委屈地仰起脸,抿着嘴不说话了。
草。
裴敬川理亏。
万万没想到,陈驹居然比自己先有反应。
没办法,他只能一边抱着人安抚,一边低声下气地哄。
“还需要……等多久啊?”
“快了快了。”
陈驹呜咽着咬裴敬川的手:“……还没好吗?”
裴敬川硬着头皮:“马上。”
还好,最后没有真的让陈驹等太久,很快,就变成陈驹哭着说不要了,又被裴敬川抓着脚腕拖回来。
但是结束后,俩人对视一眼,同时大笑起来。
怎么说呢,刚才的对话很有那种段子似的感觉——
“老公,你好了吗?”
“稍等一下,药还没起效呢,等起效了老公干死你。”
“……老公,我怎么还活得好好的呀。”
这当然是句玩笑话,而从那天起,两人就发现,陈驹对于药品的接受程度越来越高了。
他生病的次数也越来越少。
以前上学那会,陈驹总是隔三差五地请假,到班里后,有同学跟他开玩笑,说陈驹,你今天吃药了吗?
陈驹很乖地回答,说吃了。
他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大夫给他开的药,都是父母辛苦工作,用钱买回来的,那么再苦,他也会认真地吃完。
前往温哥华的飞机上,陈驹裹着毛毯,睡了好长一觉。
乱七八糟的,梦见了很多事。
有弹琴的妈妈和钓鱼的爸爸,有胖嘟嘟的橘猫,满天的星星和杨树林,还有穿着校服的裴敬川。
醒来的时候,裴敬川握着他的手,声音很轻:“快到了。”
他们即将在这里订下契约,发誓彼此忠诚。
裴敬川朝他伸出手,掌心里躺着一粒糖果,粉色包装,奇怪,无论是妈妈还是裴敬川,都喜欢给陈驹买粉色的东西。
“快降落了,要不要吃颗糖?”
吞咽能够缓解耳压失衡,陈驹拿起那颗糖,撕开,放进了自己嘴里。
好甜呀,是水蜜桃的口味。
真好。
离降落还有一段时间,他舒舒服服地裹着柔软的毯子,旁边是他的爱人,窗外是湛蓝的天空,而今天的陈驹,也不需要再吃药,而是可以咬碎糖果,然后——
裴敬川凑过来,温柔地亲了亲他的唇角。
像无数次的那般。
是生命中的每一天。
(全文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