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怪地看了捩总好几眼, 收回视线,王医生看向连奚:“这位就是你得了肝癌的亲戚?”
连奚:“对。”
上下看了李大叔一眼,王医生眉头微皱, 随口说了句“先去肿瘤科吧, 在二楼”。等到众人一起走向二楼时, 他才走到连奚身旁,小声道:“肝癌这个东西, 只要不是晚期,一般都还是能活的。但这个病算是个富贵病,花的钱越多, 能活的时间就越久。”
也就是花钱买命。
沉默良久, 连奚轻轻颔首:“谢谢, 我知道了。”
有个在医院工作的医生朋友帮忙, 看病也方便许多。
上午十点半,李大叔就拿到了检查结果,而那位在业内颇有名气的专家给出的说法也和王子皓说的大同小异。
非晚期的肝癌就是个富贵病。
专家建议李大叔直接做切除手术, 切除病变部分,手术成功率高达90%,切除后的五年成活率也高达90%。也就是说, 手术成功后,至少有90%的人能活过五年。而五年之后, 就看患者本身的生活环境了。要用药物继续控制,同时保持良好健康的身体状态和心理状态。
如果保养得好,再加上药物控制, 活个十几二十年也很常见。
听到这话, 李大叔终于松了口气。
谢过王医生,连奚带着李大叔离开医院。虽然知道自己不是李大叔的儿子, 但他还是给出了自己的意见:“李大叔,专家都这么说了,那这个手术是可以做的。这也算是不幸中的万幸了。”看着李大叔一脸犹豫的表情,连奚思忖片刻,问道:“您是不是要先和您儿子商量下?”
“诶!是这样诶!”
连奚想了想:“电话还没打通吗?”
李大叔表情变了变,他先摇摇头,接着道:“我家大儿不在苏城,给他打电话也没用,我就只给老二打了。老二可能工作忙,没接。”
连奚默默地看着他。
这个忠厚老实的中年人眼神躲闪,局促不安地抓着自己的裤子。他去口袋里拿手机,可是拿了又放回去。
这种反常的举动,连不通人情的捩臣都扫了一眼,更不用说连奚。
连奚不喜欢和人交流,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情商低。
肯定有事。
连奚正要开口询问,忽然,只听一道洪亮的手机铃声响了起来。李大叔的表情瞬间转亮,他拿起手机,看着上面名字,欣喜地按下通话键。下意识地挣开连奚扶着他的手,李大叔走了两步,在医院花坛旁大声接起了电话。
“诶,对,你怎么没接电话呢!你不晓得我来苏城啦?我前天不是跟你说了嘛……你以为我随便说说的?我来啦,昨天就来啦……嗯呐,昨晚住在小连家里头,小连你记得伐,就是小时候你跟他一起玩过的那个对门的小连!”
灿烂的阳光下,李大叔愁苦了一个上午的脸色,由阴转晴。
“他在骂我?”低沉男声自身旁传来。
收回落在李大叔身上的目光,连奚转首,看向同事:“嗯?”
捩臣神色淡定,把手机递了过去:“这句话什么意思。”
连奚接过手机一看。
【素智盆地:母瑶死全佳,你妈坟里看戏!】
捩臣淡然垂眸,似乎并不知道这人在说什么。
连奚望着同事不悲不喜的模样,心里升起一阵怒气。
我都要宠(捧)着的人,轮得到你骂?
“遇到这种人直接举报一条龙!”
“举报?”
“对,他居然敢加你好友骂你?现在加好友骂人要扣800分的,他这辈子都别想玩游戏了……”连奚一边操作拉黑,一边道:“等回去我就教你怎么玩瑶。还有你不是喜欢马超吗,我也教你。给他脸了,他什么水平我看看,什么?铂金都敢骂你?他打个0-10的诸葛亮他居然还骂你?”给他脸了!
连奚更气了。
捩臣却笑了。
听到笑声,连奚怔怔地抬头看他。
四目相对。
捩臣:“什么时候回家。”
连奚愣了愣,片刻后,他翘起嘴角:“马上就回家吧。”
等李大叔打完电话,连奚直接打了辆车。先回家帮李大叔拿行李,接着他再亲自送李大叔去他二儿子家。
李大叔连连道:“这怎么好意思,小连,这多麻烦你。”
连奚:“没事的,您一个人在路上我也不放心。”
“唉,那好吧,真是太谢谢你了小连。”
连奚打了车,一直将李大叔送到小区门口,这才回去。
上车后,他对滴滴司机道:“师傅我改个地址,咱们还回刚才的地方。”语气中有种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轻快。
说起来捩臣一个人在家打游戏,不会又被傻逼骂了吧。这么想着,连奚又道:“师傅,能麻烦快一点吗?”
连奚并不知道,他走以后,捩臣自然又开了一局。然而刚打完这局游戏出去,右上角的好友栏出现了一个小红点。捩总轻挑一眉,点开了这个陌生的小红点。只见一个ID叫“素智盆地1”的人加了他好友,发来一段话——
【举报你爹?母瑶biss!没野王玩你马瑶!你张开腿上分呢吧母瑶!】
嚯,这又是在骂我?
捩臣手掌一翻,一本金色册页浮现掌心。
安静宽阔的客厅里,苏城黑无常缓缓闭上双眼,眼前忽然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在这片深不见底的黑暗深处,有什么东西一直蠢蠢欲动,想要挣脱而出。可是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它,不让它奔涌溢出。
这个册子似乎有一些其他什么作用。但是,他想不起来。
他的记忆被一股无形之力封印着,怎样也逃脱不开。
然而……
【素智盆地1:菜逼有脸打游戏?狗东西,你全家今早进坟场!】
狗东西这句看懂了。
捩臣眯起双眼,冷笑一声,声音淡漠而无感情:“金真玉光紫文。”
话音落下,一阵无形阴风从地而起,整个房间倏地被可怖的阴气充斥。下一刻,只见捩臣掌心那本薄薄的金色册页突然飞到空中,兴奋地旋转几圈,当捩臣说出这六个字后,金色册页的封皮上,也同样缓缓浮现出六个金色的篆体大字。
『金真玉光紫文』
一字一音。
威严森冷的声音似从地狱深处爬来,穿透了时间与空间的限制,穿梭千里之外!
一千多公里外的某小城镇。
一个坐在小摊旁玩手机的黄毛青年正在噼里啪啦打字骂人。忽然,他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六个听不懂的声音在耳边炸响,整个灵魂为之一颤,他全身寒毛竖起,冻得直打寒颤。
黄毛吓得跳了起来。
“谁啊?!”
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黄毛往四处看了看。周围一切正常,其他卖东西的小商贩仿佛没人感觉到那股诡异的寒风,也没听到那奇怪的声音。
“有、有病啊!”黄毛打了个哆嗦。
然而他并不知道,这六个字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后,他的灵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如果连奚在这,并且成功收服了黄毛青年死后的鬼魂的话,他就会看见,他刚把黄毛送去投胎,铺天盖地的红光就会像洪水,向他倾轧而来!
原本黄毛的灵魂上只缠绕着一点点红光,但这六个字落下,黄毛的灵魂红得发紫,活像一个红灯笼。
不过这并没有影响到黄毛的寿命,此时此刻看也好像没任何影响。真正的变化,只有等黄毛死后去了地府才能知晓了。
暂且不提。
与此同时,遥远的苏城。
连奚坐上了回家的车,他思索再三,还是决定给同事发条微信。
【连奚:你先别玩了,我很快到家,到时候一起玩。如果你自己一个人玩的时间久的话,又会被防沉迷的。】
黑无常正在观察金色册页,在他说出“金真玉光紫文”六个字后,确实有六个字浮现在这本册页的封皮上。可是说完后不久,这六个字就不见了。
金真玉光紫文……它叫这个?
正想着,手机滴滴响了。捩臣低头一看。
【捩臣:为什么要有防沉迷。】
因为要防你这种又菜又爱玩的人。
这句话在脑中一闪而过,连奚定定地看着手机屏幕,低头打字:【因为那样,我们才有时间去抓鬼。不要业绩了吗?】
捩臣双目缩紧,手指一动,将浮在半空中的金色册页收了回去。
言之有理。
赶紧放下手机,打开鬼差证一看。
捩臣:“???”
下一秒,翻开无常证,对着这薄薄的本子,黑无常面无表情地说道:“举报温州鬼差一天之内涨了9000点积分,毫无疑问,作弊,请立即严惩,完毕。”过了片刻,想想还是不行,他又翻开本子,再次开口,这次带了点指责的怒气:“上次举报的结果如何了?怎么还没有消息?地府就是这么不关心鬼差真实业绩的吗,你们还管不管了?”尸位素餐!
说完,合上鬼差证。
安安静静地坐了几秒后,黑无常躺在沙发上,默默地再次打开游戏。
“TIMI!”
……
苏城高新区,某小区花园。
连奚坐着车已经离开许久,李大叔没让他送进小区,自己扛着两个蛇皮袋就进去了。
这座小区是前两年才建的,房子很新,在附近算不错的商品房。高新区的房价比连奚住的园区低很多,但这座小区的平均房价也达到了三万。
李大叔的二儿子当然是买不起的,他只是这里的租户。
扛着两个蛇皮袋,好不容易走到小区最里面的一栋楼。李大叔看着楼下停着的一辆女士电动车,他沉默地站了一会儿,接着抬步上楼。
电梯抵达12层。
门开了。
穿着睡衣的男人脸色不渝,看到李大叔背着的这么多东西,他烦躁道:“爸,你怎么又带这么多东西来了。我跟你说过了,我们要什么自己能买得到,你下次别带了行不行。”
“嗯……”
李大叔默默地把蛇皮袋扛进屋子,砰的一声放在地上。
一个卷了头发的女人从里屋走进来,见到地上的蛇皮袋,瞪大了眼:“诶别放这,多脏啊,我昨天刚拖的地。你换鞋啊爸,鞋子不是在外面放着的么,换鞋再进来啊。”
李大叔愣愣地点头,又跑到门外,换上鞋子再进来。
他回来时,二儿子和二儿媳已经翻开他带来的两个蛇皮袋。
“我不吃菜籽油,一阵土味,我朋友她们都吃橄榄油,健康又好吃。你让你爸下次别带了,送单位都没人要。”
“爸,你别带油了,这东西还重,你扛它干嘛。咦,你种玉米了?”
李大叔搓着手:“对,这个月刚收上来的。”
二儿子对媳妇道:“小军喜欢吃玉米,这不还没吃早饭么,你给弄个玉米蒸一下。”
二儿媳不耐烦道:“等会儿。”
看着儿子媳妇对自己带来的东西挑三拣四,李大叔忐忑不安地站在一旁,他想坐到沙发上,可又觉得衣服有些脏不敢碰。
忽然,他想起一件事:“小娟啊,楼下那个是你电瓶车不。”
二儿媳头也没抬:“对,怎么了。”
“我昨晚上来的时候你就搁楼下了,都没上锁,万一被人偷了怎么办。”
二儿媳还没开口,她丈夫就明白过来了。二儿子站起身,讶异地看向自己的父亲:“爸,你昨晚来过?”
李大叔点点头:“七点多来的,敲了门,家里没人。打你电话也没人接。”
二儿子:“我昨晚陪客户喝酒了,没听见。”他拽起自己的媳妇,“不是,你什么意思,你在家你不给我爸开门?你昨晚一下班就回来了!”
二儿媳本来还很心虚,一听这话,她也来了劲,站起身嘴硬地说道:“干什么,你什么意思,我跟你说你别碰我。昨晚天都黑了,我哪晓得外面敲门的是你爸。你爸又不说话,万一是坏人你让我和小军怎么办?”
二儿子:“爸,你没说话?”
我喊了的……李大叔张了张嘴,可是望着儿媳妇恶狠狠的警告目光,话没能说出口。
二儿子一看就懂了。
“你干什么,我爸来了你不给我爸开门?你脑子瓦特了吧?”
“李晓强你有病吧,我晓得那是你爸?你大晚上的喝那么多酒,是不是我给你洗了弄上床的?你现在酒醒了就打我了?”
“我什么时候打你了,我就碰了你一下。”
“这都什么事啊,呜呜呜,我同事他们结婚,都住新房子。我呢?我和你就在这儿租个房子!这么多年我给你生儿子,我给你做饭,我说什么了吗我?”
……
吵吵嚷嚷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将在房间里做作业的孙子吸引过来。
李大叔看见孙子,赶紧走过去。
七岁的小男孩手里还攥着一支笔,害怕地看着自己的爸妈,一扭头又看到李大叔。
小孩子脆生生地喊:“爷爷!”
“诶!”李大叔摸了摸孙子的头,想起刚才儿媳妇说的话:“小军,这都中午了,还没吃饭呐?”
“没。妈妈早上打麻将刚回来,爸爸喝了好多酒刚醒。”
李大叔心疼地摸摸孙子的头:“那你饿不饿?”
“饿!”
李大叔笑了,眼角绽开一圈细纹:“好,爷爷给你下青菜面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