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灯光再次亮起，还是刚才的戏馆。

中间一张桌子边，两把椅子相互挨着，尚未卸妆换衣的黎千行和江临凑在一起，正在看彼此先前拿到的那一页信息。

黎千行点着头说：“原来是这个背景设定，这样这段戏的逻辑就通了。”

江临笑道：“我见到你抽刀的那一下，就也明白了。你探听到的那个信息，应该是我故意传出去，想引人主动杀我。所以得知戏馆传出能吸引我的动静，我必然会积极上门找人。”

主持人走上舞台：“非常感谢两位老师带来的精彩表演！刚才敬酒、抽刀、推刀那一串，真是好刺激呀，我在下面看得都惊叫了。”

她在桌子对面坐下，先问黎千行：“黎老师，您是不是猜到江老师的身份了？”

黎千行：“差不多。因为我是双重身份，他演对手戏，那身份估计就不只是信息里给的那么简单。只一小段表演，从制造反差来看，同为我方的可能性很大。”

主持人对着镜头笑：“导演，黎老师经验丰富，这安排一开始就被看穿了呀。”

接着又转向江临：“那江老师呢，有没有事先猜到黎老师设计的剧情？后面您推刀那一下，真的太出乎意料了！”

江临：“没有，一开始就是跟着NPC提示的信息，顺着黎哥的话编词。不过黎哥给了我提示，我就特别注意他的手，所以后头才能接住他抽刀那一下。”

主持人吃惊：“有提示？！”

江临和黎千行对视一眼，笑容更大：“黎哥出场时做揖那里，有一个不该在他身上出现的小失误——他把脸藏到手后面去了。在那段剧情中，他从出场就在诱惑我，应该时刻保持露出脸。

“但他在那里突出了手。然后我就发现他左手臂有点不自然，包括后面敬酒引诱那一段也是。原来是手臂上绑了匕首，动起来还是会卡到一点，是吧。”

黎千行点点头。

主持人捂住嘴：“这么细节！有、有不自然吗……导播，来回放一下看看。”

前方大屏幕和直播都开始回放片段。

主持人跟着屏幕上黎千行的动作比划：“我真没看出哪里不自然……”

看完回放，又好奇地问江临：“如果黎老师抽刀那一下您没接住，那后面会怎么演？”

江临：“那就只能BE了。被他刺杀之后，孤注一掷地把情报告诉他，再掩护他逃走。反正是戏嘛，死之前挣扎长一点时间也不突兀。”

一句话说得主持人和弹幕都笑起来。

主持人：“两位老师不愧是刚搭过戏不久，对彼此都很了解啊。我更加期待明天的两场戏了。所以，观众朋友们，明天记得按时来我们直播间，继续——精彩过周末！”

周六的直播就到这里结束，黎千行和江临换过衣服卸了妆，离开拍摄地。

已经到晚饭时间，江临让小丁把黎千行的车开回去，自己载着黎千行找地方吃晚饭。

等吃完饭，综艺的剪辑版也上架了。江临把手机连上包厢里的电视，设置投屏播放。

黎千行：“剪得好快。”

江临：“这综艺一直这样，争分夺秒的，后期团队的确强。”

两人一边吃着饭后水果，一边看完下午其他几组嘉宾的表演。

黎千行点评：“节目组还算良心，准备时间越少的本子越简单。不过，三个新人的层次感还是不太够，可以处理得再细腻一点。”

江临笑道：“综艺而已，要求别太高，情绪能给对，词不出错，就已经是成功了。看来节目组安排的算是各人的舒适区，以展示为主，没太搞事。”

黎千行诧异：“那个李什么的，他单人那段，还是舒适区？也就是说完了台词做完了动作，眼里完全没有戏。而且那段剑舞得软绵绵，台词也中气不足，情绪甚至都没有三个新人饱满。”

江临：“李铭思的演技，比我最初见他那时退步很多。他就纯属没有自知之明，上赶着来丢人现眼。”

说完，转个话锋：“不说他了。你玩得开心吗，今天。”

黎千行看着他柔和的眼神，不由得跟着微笑：“挺有趣的。”

江临：“我估计，第二场会换过来，让你接我的戏。而且……”

黎千行见他面上露出歉意，奇怪地追问：“而且什么？”

江临：“为了流量，导演组估计会往CP方向引，可能是段感情戏。”

黎千行扬下眉，笑道：“只要不是武戏就行，那个不先套过招是真演不好。”

◇◆

江临猜得很准，第二天上午，两人拿到的果然就是感情戏。

依旧是两张写有“对方禁看”的纸，黎千行那张写着——你意外失忆，这半年受到你丈夫江临先生的全方位照顾，总觉得自己拖累了他，最近一个月一直在犹豫怎么提出离婚。

江临那张写着——你的丈夫黎千行先生意外失忆，你能感觉到他一直在愧疚，最近还想和你分开。你看着他每天郁郁寡欢，自己痛苦挣扎了一个月，终于决定在今天拿出离婚协议，放他自由。

黎千行和江临还没什么反应，弹幕上就先炸开了。

【卧槽！导演好勇！直接用他们本名！】

【干得漂亮！99结婚实锤！我现在就去下单买把香，给总导演上坟用。】

【不是……他们……居然没反对耶……】

【看来香用不上了，换鸡腿吧。】

接下来的流程和昨天差不多，两人拿着场景图各自去了练习室，写人物小传，对着镜子练习表情。

99CP粉一边看两人练习，一边在弹幕讨论剧情。

【导演组果真狠心肠，又是BE走向，上来就要99离婚。】

【也不一定离，看千行怎么接那戏。真要按着人物卡走，就没有反转，戏剧性不太够。】

【那就是看临哥太难过，被感动，留下来重新开始谈恋爱。】

【失忆的设定都出来了，不是应该接点狗血剧情吗？比如看到千行为离婚高兴，临哥黑化，直接把人关家里酱酱酿酿。】

【举手，想看酱酱酿酿+1。】

【死心吧，这是直播，不是电影。】

终于，到了黎千行和江临上场的时候。

◆

舞台灯光亮起，照出的却不是原本预定的客厅场景，而是餐厅。

黎千行有些拘谨地坐着，江临从流理台把菜端上来，又拿过两碗饭，黎千行连忙起身去接。

江临：“吃饭吧。”

两人面对面坐下，安静地吃饭。

黎千行低头垂眼，吃两口饭，就夹一下面前那盘菜。

几次之后，对面的江临微微抿唇，放下筷子，趁着黎千行吃饭，把他面前的西红柿炒蛋换成排骨。

黎千行再伸筷子，发现换了菜，不由得停顿片刻，才挑了一块放进嘴里。

两人就这样吃完一餐，全程没有一点眼神交流，更别说讲话。

黎千行放下碗，这才第一次抬眼去看江临，轻声说：“谢谢，今天的菜也很好吃。”

江临轻轻点下头。

黎千行收拾起东西，到水槽那边去“洗碗”。

江临深深地看着他的背影，眼中翻涌起痛苦与挣扎，搭在桌上的手缓缓握成拳头。

他嘴唇抖动，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没有出声，只张嘴深深地吸口气。

江临站起身，椅子发出挪动的动静。

水槽前，黎千行的动作停顿了一拍。

离开的脚步声响起，黎千行的后背才明显地放松下来。

他“洗好碗”，转身看向江临刚才的位子，轻轻叹口气。

黎千行擦干净手，慢吞吞地往餐厅外走，却在门口碰到去而复返的江临。

江临面上已经恢复平静，低声说：“千行，我有事和你说。”

黎千行抬眼看他，随既缓缓垂下目光，像是不安又像是犹豫地四下瞟，轻声回：“哦，好……”

两人走回餐桌边，黎千行坐在刚才的位子上，江临却是将椅子拉到他旁边，这才坐下。

江临将拿在手中的文件夹放在桌面，推到黎千行面前：“你看一下这份……离婚协议。”

黎千行猛然抬眼，满脸惊讶。

江临看着他的眼睛，嘴角微微颤动：“当初结婚的时候，我说过，要让你一辈子快乐。现在，既然你在我身边不开心……”

说到这，江临不得不又吸口气，才接道：“如果分开能让你过得更好……我们就，分开吧。”

黎千行失神了一瞬。

他用力闭上眼，再睁开，看着江临那双深邃的漆黑眼眸。

那双眼睛分明在说——“不要离开我”。

江临等了片刻，见黎千行没有回答，慢慢垂下眼，看向那份离婚协议。

他伸出手，一边慢慢翻一边说：“虽然你已经恢复到能上班，但还是不要操之过急，慢慢适应就好。钱的事不用太担心，这套房子和存款给你，我拿股票和基金。字我已经签了，你如果没有问题，我们下午就去民政局……”

这时，一滴水珠落下，打在纸面上。

紧接着又是一滴。

江临抬眼，这才发现——黎千行在无声地流泪。

他心脏猛地一抽，整个人顿时就慌了。

“怎、怎么了……你……你别哭……”

江临反射性地伸手去给黎千行擦泪，刚抹一下，又回过神，连忙收手。

“对、对不起……我不是……我……”

他语无伦次一阵，最终狠狠咬一下嘴唇，闭上了嘴，抽出两张纸巾往黎千行手里塞。

可，江临的手刚一离开，纸巾便从黎千行手中飘落。

黎千行的眼睛似乎失了焦，只有泪水在不断涌出。

江临只得再抽张纸，想拿纸给他擦。

被纸巾碰到的一瞬，黎千行突然低头，双手插进发间，用力抱住脑袋，发出一声闷哼。

江临脸色立变，紧张地问：“头痛？”

黎千行点头，又摇头。

江临刷地站起：“我送你去医院！”

他没再等黎千行的回应，直接弯身将人抱起。

黎千行依旧低着头，却突然抬手，用力抓着他手臂上的衣袖，声音颤抖：“江临……”

江临将人搂紧些：“我在，没事的，去过医院就好了，你坚持一下……”

黎千行抬起头，挂着泪珠的眼睛格外明亮：“阿临。”

刚转过身的江临一下顿住，眼睛瞬间瞪大。

片刻之后，他小心翼翼地低下头，眼中混杂着希冀与害怕，目光游移一秒，才转到黎千行脸上。

黎千行扬唇笑着，眼里是满得要溢出来的柔情。

◆

两人在舞台上对视了好一会儿，一直没有动静。

终于，黎千行开口：“总导演，到这里就结束了，请关灯。”

下一秒，舞台上的灯光一盏盏熄灭，两人沉入黑暗。

弹幕上已经划过成排的【哈哈哈哈】。

【总导演：完蛋了，没能领会到黎老师想要的留白！】

【总导演这一刻是不是在怀疑自己的艺术素养。】

【千行这句一出来，我觉得刚才的眼泪都白流了，现在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难道只有我一个人在想，既然恢复记忆了，那接下来，他们是不是该激烈地酱酱酿酿庆祝一下？】

【总导演：所以我这不是给他们拉灯了嘛。】

【神特么拉灯！】

啪，舞台上的灯再次亮起。江临已经将黎千行放下地，黎千行正拿着纸巾擦脸上的泪痕。

主持人走上来：“谢谢两位老师的精彩表演！”

她先问黎千行：“黎老师，我感觉，您是不是又猜到剧情了？之前在练习室，您虽然没有哭，但一直沉浸在悲伤的情绪里。”

黎千行点下头：“在设定上，既然他那么照顾我，不可能没有发现我的情绪。后面又写我在犹豫怎么提离婚，那肯定他的剧情就是这个。”

主持人转向镜头，无情嘲笑：“导演，你的套路对黎老师一点用都没有。”

说完再去问江临：“江老师，我想问一下，您为什么要将客厅的场景换成餐厅呢？”

江临：“因为两个人既然处在一个生疏的阶段，其实客厅这个地方，是不怎么会用到的。黎哥为了避免和我碰面，我为了避免他看到我就不开心，都会尽量待在房间里。

“所以共同使用率最高的地方，应该是餐厅。另外，通过前面那一场吃饭的戏，可以先展示出两人目前的关系，铺垫情绪。接着过渡到后面谈离婚，也更为自然。”

主持人恍然大悟地点点头，又对黎千行问：“黎老师，那您是一开始就设计后面要恢复记忆？”

黎千行：“过周末，有个HE，相信大家会更开心一点。”

主持人笑道：“的确，还是HE最香。我好奇问一下，如果真是两位……遇到这种结婚之后又失忆的情况，会这样吗？”

黎千行想都没想，直接回道：“不会。既然结婚，就说明决定后半生要同甘共苦。失忆之后被另一半照顾，我并不觉得这对对方是拖累，我相信自己当初选的人不会计较这个，就像我不会计较照顾对方。”

江临看他一眼，跟着答：“我也不会。失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之前都能追到手结婚了，不就是重新再追一次嘛。”

一瞬间，弹幕哗哗增加。

【不是，临哥，你回答就回答，你看千行干什么！】

【诶，我原本没觉得他俩有啥。可是江临刚才那一眼，他俩好像真有点啥啊！】

【我受不了啦！他们那部爱情片什么时候上映！为什么才杀青一个月！好痛苦！】

舞台上，主持人再次看向镜头：“导演，看吧，我就说这个剧情和两位老师的性格不符……什么？下午剧情我来想？行啊，我想就我想。”

于是，上午的直播到此结束。

黎千行和江临回到休息室，等着小祝小丁拿盒饭回来。虽然刚才在舞台上意思意思吃过两口，但好像比没吃过还饿。

江临有些担心地看向黎千行：“黎哥，你心跳还好吗？”

黎千行望一眼休息室的门，伸手握住江临手腕，还和上回一样，拉到自己胸前。

江临禁不住窃喜，又觉得不应该，一时间心里颇有点矛盾交杂。面上却不动声色，立起手掌贴在黎千行心口，仔细感受一下。

“好像……比先前慢一点？”

黎千行放开他，轻笑：“是慢一点。这段时间被你喂胖了，身体健康了一些。”

江临收回手，目光不自觉地扫过他全身，在细瘦的腰上停留一瞬，才移开：“哪儿就胖了。你这身高，一百五才是正常体重。我刚才抱你，也没感觉比先前重多少。现在有135吗？”

黎千行：“一百三，你再接再励。”

江临笑弯了眼：“好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