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自然管理部门。
老余曾经做了十多年的超自然管理部门的部长，他本来应该对很多事情保持淡定，可是听到从楼辰口中说的话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流露出一丝诧异，挺直了后背，嘴角下意识紧绷起来。
“你确认他说的是实话？”他皱眉道，“什么叫做能够感知到‘傲慢’的想法？”
楼辰抱着手臂，靠在门口，面向着地面：“……就是字面上的意思。”
“那他会很危险。”
老余这句话显然有两个意思，要么，俞子瑜处于危险中，再要么……他就是那个带来危险的人，可悲的是，他们现在不知道对方到底属于哪一类。
房间陷入了一阵绵长的安静中，他们之间始终隔着一段安全距离，仔细看的话才会发现这其实不是什么房间，而是一间严苛的囚室，他们都知道想要越过它的禁制无异于痴人说梦。
老余之所以成了“上一任部长”，就是因为这个……
大约一年半前，一次失败的任务导致他被一只未知的怪物附身了，反过来成了之前被监管的对象，所有人都知道超自然管理部门总部的五楼是收容怪物的地方，却不知道本该退休的上任部长就被看管在其中的一间房间。
老余的右眼眶蒙着纱布，他今年本来该有四十五岁了，但是看上去却只有二十岁出头，但这样的“好处”并不是出于本人的意愿，他不过是一捧土壤，就像孕育成茧的某种生命的养分，他甚至偶尔能够听到自己头盖骨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每当看到反光的镜面，老余身体都会一颤，不是错觉……
他的长相、骨骼都在重塑，他的肉.身正在被重新捏造，那些无时无刻都在发作的疼痛使他变成了一个自己已经完全不认识的、陌生的人。
楼辰见过老余的真实面目，他只是一个很普通的男人。
但现在他的长相……相信哪怕熟悉他的人站在他面前，都根本不会将两人联系在一起，他变成了一个有着英俊深邃面孔的青年，就连音调变得深沉了许多，而且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老余不止一次想过，在他的皮囊下住着一个邪恶的灵魂，它冷静而饥饿地窥视着一切，等待着重返人间的正确时机，它在冷眼旁观他的愚蠢。
“对此，我有切实的体会。”想到这里，老余放在桌面上的手指抖了一下，“如果正如你所说……你最好真的保护好俞子瑜。”
“……”
“我知道。”楼辰平静道，“但是，这和你最后一次任务有关吗？”
过去，老余对自己如何任务失败选择缄默不言，他只是服从了将他收容的安排，但现在的他，显然因为楼辰的话而产生了动摇。
“我撒谎了，那不是一次任务。”
楼辰点了点头，他看上去似乎不是很意外。
老余不由苦笑，敏锐如楼辰，恐怕早就知道了这点。
“两年前……也就是我刚将你引进部门的时候，我在深夜接到了一通电话。”半响后，老余终于再次开口说道，“我当时很意外为什么只有我能听到……于是，在连续一周的未知来电后，我决定查出是谁在恶作剧。”
唯一的倾听者选择保持沉默。
“于是我追踪到了一所居民住处，那里和常见的小区没有什么区别。”哪怕已经过去了两年，回忆起来，老余依旧显得很不安，“我根据追踪前往一处住户门前，那栋楼很安静、安静地诡异，随后，我按了门铃。”
为什么当时的他没有意识到祥和之下的异常？他不止一次责问自己。小区虽然很安静，但是没有任何小动物，它就像是一座死掉的城。
他的脑海中回忆起了靴子踩踏地面的声音。
记忆愈加清晰，老余的声音恍惚道：“……然后，门开了。”
伴随着吱呀一声，露出了房间内的全貌，一个声音娇气道：“你来了。”
老余低下头，他看到的是一个嘴角渗出鲜血的小女孩，她一边说，还一边舔着自己的手指，那房间是血红色的、就像一间装潢过度的样板房，而血腥的臭味就从那个女孩的身上蒸腾出来，将惶惶不安的他包围。
那些从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杂乱的线条让他晕眩，对他的精神造成了不可磨灭的伤害，哪怕他已经处理过很多超自然事件，这也已经远远超过了他见识过的惊悚范畴。
“她在吃人……不，灵魂。”血腥只是怪物们的癖好。
“整栋楼都被她吃掉了，那才是安静的原因，然后，我昏死了过去。”
但是这之间有些说不通的地方，直觉告诉楼辰，老余隐瞒了很多细节。
“……我真不想回忆这件事。”老余抱住头，痛苦道，“或许，是因为我没有进过那个所谓的游戏，所以我才没法承受？”
他知道地狱乐园中的怪物和现实世界的超自然生物不是一个级别的。
大概，他遇到的那只怪物，就是来自于地狱乐园。
就在那次之后，他醒来后得知自己的身体开始产生了异化，小区也被一把未知的大火烧掉，哪怕现在重新建立起来，也没有居民再回去住过，那里已经完全被废弃，它彻底变成了崭新年轻的外壳、却死气沉沉的地方。
楼辰道：“这和进不进入游戏没关系，问题在于你动摇了。”
老余沉默，他不得不承认，楼辰说的没错。
“这话我不经常和别人说，但是你不一样，楼辰，那东西，那个给我打电话的超自然生物……它很清楚我的弱点，它知道我几点值班，甚至知道我会产生疑惑前去追踪，它有理智，擅长玩弄人心，所以才会对我说——‘你来了’。”
楼辰意识到他们的谈话重点即将出现。
“我宁愿俞子瑜是个骗子，都比他能够感知到傲慢的想法好……如果傲慢得知了这件事，它会不会反过来利用他？又或者，他会不会像我一样被同化？它们这些东西似乎天生就会窥探人心，让他在你身边太危险了。”
它在利用他，老余想，它们这种东西太过了解人性。
“我倾向于他说的是实话。”楼辰抿唇道。
他拿到了俞子瑜的精神诊断内容，他的描述和地狱乐园完全吻合，而且……从头到尾都代入的是傲慢的视角，可想而知他的精神压力有多大，这让他的那些讥讽都变得可爱起来。
种种迹象足以证明他的话是真的，就算楼辰之前有过动摇，他现在也已经确信无疑。
当然，部门内也有根本不信俞子瑜的人，但这样的声音很微弱，并不能左右楼辰的想法，半个小时后，他有一场会议要宣布这件事，而俞子瑜也在楼下，想到对方之前不情不愿答应下来的表情，楼辰忍不住笑了笑。
“所以……”老余正准备说话，但他的身体忽而细微地抽搐了一下。
随即，他的音调诡异地一变：“他就是那个人。”
“什么？”
“救世主。”老余古怪道。
“那么，傲慢也会出现，对吗？”他道，“他果然也会在，对吧？”
楼辰顿了顿：“他迟早会。”
“那个叫做俞子瑜的人有他的消息？……你刚才说了他最近会有动作。”
房间的空气哆嗦了起来。
闻言，楼辰皱了皱眉，他放下了手臂，站直身体看向了老余，对方正低着头看向桌面上的花纹，脸上的表情模糊不清，似乎在沉思着什么，可这骤变的音调似乎极度反常。
“你还好吗？”
老余声音带笑：“哦……哦，我很好，当然，从来没有这么好过了，我有什么理由不好？”
楼辰的眉头皱的更深了：“老余？”
随着这一声响动，老余似乎回过神来，他的嘴唇抖了抖，房间的空气升暖，而他也从刚才的异常变回了原本的模样，挤着自己的唇缝线勉强对楼辰笑了笑：“没事，我只是想到了之前的回忆，感觉不舒服罢了。”
“我不该让你回忆起来。”
“这不是你的错，这是我的错。”老余道，“是我太蠢了，这么容易就进了圈套。”
“……”楼辰注视着他。
“你不是要开会了吗？”他又体贴道，“去吧，别让那群家伙等待太久。”
楼辰看了一眼手表，现在的确已经只剩下十分钟了，如果他没有早到的话，完全可以想象的出来俞子瑜的表情，虽然他敏锐地感觉到老余的状态有什么不对，但他自从被附身之后就时不时面露恍惚，所以这表现其实并不算特别突然。
于是，他深深地看了老余一眼：“我会再来看你的。”
随后，他阖上门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门的缝隙随着他的动作逐渐收拢，而老余坐在椅子上的身影也逐渐拉长，变得像是一条暗黑的窄缝，幽绿色的光从对方的眼底一闪而过，他的嘴角的弧度缓慢上扬，形成了嘲弄的笑容。
但这一切，楼辰已经无从得知。
“主人也来了吗？”他自言自语，说不清楚是狂喜还是恼怒，拖长声音餍足道，“他果然来了，那么……我又要挨饿了。”
它潜伏了两年，就是为了确认主人是否也在这里，之所以按捺不动，同样是因为惧怕主人，现在，它终于得到了确切的消息。
老余想要干呕，但他却只是不可控制地推开椅子，跌跌撞撞地站了起来，他的身体在抽搐，惊恐的表情出现在面容上，他的嘴唇张了张，似乎在乞求什么，不，不，为什么突然间，它会完全掌控了这具身体……他们到底聊了什么，才会让它苏醒？
两年前它的第一次出现？
俞子瑜？救世主？
还是说……傲慢？不过，它为什么会对傲慢有印象？
“你是谁？”老余恐惧道。
“能够收走你性命的人，你这个道貌岸然、谎话连篇的家伙。”他听到自己好整以暇的声音，但那不是他能够发出来优雅、轻缓的腔调，他感觉自己的舌头被锁住了，根本不受控制，“你之前去过那个小区，对吗？”
“……”
“既然那个小女孩乞求我，那我也没有拒绝的必要，因为我当时很饿。”
等等……饥饿……
他差一点就要摸到真相的边缘了，但紧接着，他的心脏一痛，胸腔传来了细微一声爆裂的响动，他缓缓地低下头，但却发现自己看不清身体了……他在迅速干瘪下去，仿佛一朵枯萎的花，灵魂和性命一起被迅速抽离。
这里没有镜子，所以直至他的视线完全黑下去，也无从看到自己的皮囊裂开的样子，那就像是剥开一层外套，人类原本的皮囊滑落在了地板上，甚至连一点血液也没有流出，因为他的血肉早就已经被作为养分被彻底吸收。
一张和老余改变容貌后一模一样、却更加深邃俊秀的青年裸.露着躯体出现了。
“……”
暴食抬起手臂，仔细打量自己的新身体，半响后，幽绿的瞳孔终于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