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瑜非常容易就能确认一点。

这个家伙……正在进食, 就像饥饿了太久，知道自己即将面对一场恶战，所以在大战之前补给一样，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停留在第三层楼始终没有移动的原因——很显然, 那里关着很多超自然生物, 正是他的食物。

那是一团巨大的、呈现出红色的能量，更加惊人的是, 它居然一直在蠕动扩大。

暴食。

绝对是这个毫无品味的家伙, 俞子瑜有些厌恶地想。

如果嫉妒给他的感觉就是缠人粘腻的小狗，勉强有一点可爱之处的话，暴食就是一团乱糟糟的垃圾桶, 让人靠近之后就会因为他的肮脏气息而呕吐。

他什么都吃, 来者不拒，只要能够消化成他的一部分力量, 因此他总是在进食、不断变得强大，甚至做梦都想吃掉俞子瑜, 以便和他彻底融为一体，再也不分开。

当然, 俞子瑜没有兴趣，哪怕暴食甚至主动说他愿意被他吸收掉, 但这完全没有掩盖这种事情给人带来的令人作呕的想法, 他对此敬谢不敏。

伴随着越来越高昂的警报声, 俞子瑜能够感受到暴食的存在感正在增强……他的力量一步步攀升，楼辰快步从走廊来到了楼梯口, 他向下看去，随后，很快注意到出现了什么异样——挂钟上时针和分针正在持续不断、以一种爆炸式地旋转。

俞子瑜顺着他的视线偏转目光, 微微眯起眼睛，同样落在了挂在大厅上的铜制挂钟上。

在第一次进入超自然管理部门总部的时候他就已经注意到它了，它挂在大门的上方，并不是面对着走进来的人，反而对着大厅内部的人，说明了它不止是生锈的钟表而已，而是某种警告。

而现在的情况印证了俞子瑜的想法——

正是它在发出刺耳至极的尖叫声。

几乎是立刻，他就发现原本在大厅里走来走去的人此刻都逐渐停止了脚步，看报纸的人手指僵硬，接线员呆呆地握着话筒，就像时间凝固了一般，他们纷纷睁大了眼睛，抬起头看向那块巨型挂钟，如同被捕捉了所有的注意力。

有外套的人将手插进口袋里，紧紧地攥着布料，而手指露出来的人无一例外都在颤抖，就好像头顶有个即将丢过来的核弹，让他们腿软到不敢动弹，只能机械地看着那块挂钟。

不外乎他们表现的如此失态。

他们中的所有人都敢保证这种事情在此之前根本没有发生过。

几天前，嫉妒在深夜突然出场，表盘的指针在疯狂摇摆后，时针和分针也不过同时停留在了十这个数值而已，他们惊叹于第一层boss就已经有的强大能力，不由自主就产生了畏惧，可是，现在的情况比之前更加恐怖。

要知道这块表真的已经很久没有响过了，因为几乎没有什么变异物能够激起它的警报。

而现在，指针虽然依旧在不断地摇摆，预示着不一般的降临。

它并不是如同嫉妒那样在9和10之间反复横跳，就像摇摆不定的墙头草，而是时针和分针在互相不断地砰砰撞击，简直是在变相自虐，显然……光是用挂表衡量的数值已经不能体现出这位新登场的怪物的级别了。

俞子瑜的视线在表盘上停留了几秒钟，这样喧闹的声音让他心底一阵不快，于是，他眯了眯眼睛，黑色的眼眸中闪过了一丝猩红的色泽。

“安静点。”

对能够注意到楼上那道身影的人来说，俞子瑜只不过是给了挂钟凝神一瞥，但紧接着，奇怪的事情瞬间发生了——警报竟然瞬间噤声，时针和分针紧绷着停在了固定的位置。

俞子瑜意想不到的横插一脚，导致大厅从惊恐陷入了粘稠的寂静中，众人尚未褪去恐慌的脸上缓缓地浮现出了清晰的困惑，没有搞明白为什么警报突然停住了，就好像刚才那股喧闹不过是幻觉，而罪魁祸首却敲了敲指节，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你刚才做了什么。”楼辰问道，俞子瑜转过头，发现他那双褐色的双眼正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显然将之前发生的一切都收入眼底。

“做一件好事。”俞子瑜不动声色地回应。

指望他和他说实话是下辈子楼辰需要操心的事情，起码这辈子是不可能实现了。

“哗——”

然而，随着他的话音刚落下，众人似乎终于在混乱中找到了自己的定位，于是，他们忙不迭地朝门口跑去，好像再慢一点就要丢掉性命，被这阵可怕的长鸣声驱赶着推攘地离开，惶惶然地快速逃脱这里。

他甚至看到有个人踩到自己的鞋带跌倒在地上，又慌忙地站起来，抓起落在地上的公文包就往外冲，丝毫不顾自己一脸狼狈的模样，而这样的人并不算少数，大约占了大厅的三分之一。

原本还算有序的大厅顿时变得一片混乱。

俞子瑜撇了撇嘴。

暴食不是最强的boss，但如果面对他这群人都慌乱成这个模样的话，他想象不出来其他怪物登场他们能够支撑一个回合的可能性，而本该约束这群毫无秩序的下属的楼辰只是冷静地看着他们逃开去往安全地方，没有发出任何严厉呵斥的指令。

不如说，他根本就没有做出阻止的动作，这是一个放任自流的领导者。

他瞥了楼辰一眼，慢吞吞地问道：“队长，在看热闹吗？”

“他们留在这里也不会有什么用。”楼辰紧绷着唇线，缓慢地说道，他的侧脸很冰冷。

“至少可以当挡箭牌。”俞子瑜道。

随着他明显嘲弄的话音落下，奇怪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

“别开这种玩笑，这不好笑。”很快，楼辰看了俞子瑜一眼，语气有点警惕，好像头一次意识到了他身上冰冷邪恶、令人毛骨悚然的一面，“你不能这样做。”

“怎么做？”俞子瑜故作天真地问道，他抬头望着他，“你在说什么？”

楼辰皱眉嗯了一声。

通过他的反应，俞子瑜发现自己找到了一点乐趣，甚至有点开始乐在其中了，试图激怒楼辰比他想的有意思，这个他不想再见到的前搭档在被冒犯的时候，褐色的眼眸会变深，如同一层层加深的万花筒，带着令人着迷的色彩，让他原本英俊的面孔更加容光焕发。

他觉得楼辰这家伙挺好笑的。

俞子瑜也不是没见过楼辰为了生存下去在游戏里下杀手的事情，这个人的血是冷的，几乎可以和怪物媲美，只要能保证自己的东西不会脱出手掌心的控制，就根本不会在乎用了什么手段，他们上一次分开发生的事情一点都不愉快。

现在他和他以另外的身份见面，居然能摆出这副正义凛然的模样，发誓保护一个貌似无辜却疑点重重的摄影师，担任好的一方的超自然管理部门队长，恬不知耻地说自己在找前搭档……恶心，真恶心，他可以记得俞子瑜曾经以玩家的身份存在过，却记不起他自己到底做了什么。

“骗子。”俞子瑜喃喃道。

然后，他对自己说的话皱了皱眉。

“别对其他人那么苛刻。”楼辰道，显然他们聊的不是一个话题。

抛开楼辰因为陷入沉思，而几乎是正在燃烧的深褐色双眸，他依旧维持着不可思议的镇静，而这个年龄的人能够做到这一点，真是让人印象深刻。

“难怪你不想当部长，我现在终于理解你了，这就是个空壳。”

“没这么夸张，大家都是普通人而已。”楼辰淡淡道，随后，他的神情转为若有所思，缓缓地说道，“虽然现在不是时候，但是死之前我非常想弄清楚一点……我得罪过你吗？”

虽然俞子瑜总是开口就让人想堵住他的嘴巴，见到他的每个人第一眼都会被他的外表惊艳，相应的，也会很快被他傲慢的语气毁掉所有可能的幻想，可是，尽管他的面孔上总是浮现出一种不屑、轻蔑的神色，但几乎不会主动和人搭话。

可能是觉得无视更加高高在上吧。

但是在面对楼辰的时候，他几乎不会放过任何一个讽刺他的机会，他们的好几次对话都是俞子瑜率先进行人身攻击，好像看到楼辰不幸会让他感到开心……他们之间不该有这种深仇大恨。

“如果是这样，我道歉，你可以直接指出来我哪里做错了，”楼辰谨慎道，“我不想因为我不知道的某件事影响我们未来的相处。”

这可能和他们第一次见面的场合有关系，毕竟一个有碎.肉和黑袍掩面的仪式，显然不是会给人留下好的第一印象的地方。

“听起来真诚恳，毕竟你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得罪我了。”俞子瑜面无表情道。

“所以，你就是在针对我。”楼辰得出了结论。

“我不是在针对你，你怎么可以这么想。”俞子瑜面露诧异，“我以为你知道，我只是单纯在怼你而已。”楼辰：“…………”

他怎么还会对俞子瑜要说的话心存侥幸……归根结底，是因为对方的脸，和给他那种若有若无的脆弱感吧？那幅长相足够让任何被他喷洒毒液的人都升不起生气的心情，而且非常具有误导性，能让人不断地因为他的外貌犯错。

一个够邪恶的人，本不该有这样一张漂亮面孔。

他这副语塞的模样再次让俞子瑜的唇边露出了愉快的笑容。

当然，也不算是一无所获，起码楼辰现在知道了，能让俞子瑜迅速变得开心的方式就是楼辰本人吃瘪，虽然他根本不知道其中的原理是什么，但他真的在考虑要不要整理一下自己的记忆。

首先，俞子瑜在那之前就认识他，虽然他不记得哪里碰到过他，毕竟这么特别的青年只要是见过一面就不会忘记；其次，他本人对俞子瑜的态度也很诡异，他从来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能这么轻易对一个认识不久的人产生好感了。

既成事实的线索摆在了眼前，楼辰总感觉自己抓住了什么真相的尾巴。

——那本素描本，相似的眼睛，被提及的人。

他盯着俞子瑜看了一会儿，这视线几乎让后者反感地皱眉，才移开了目光，陷入了沉思。

但是……不，不可能。

就像最开始他发现的错位那样，虽然那是同样罕见的纯黑眼眸，但两人之间的差别很大，直觉告诉楼辰，他们不是同一个人。

那位被遗忘、走丢的前搭档几乎不怎么说话，如非必要，他绝对不会让自己成为视线焦点，而是更情愿没人发现他的存在，他很安静，也很冷淡。

可是俞子瑜，他似乎很习惯那种万众瞩目的场景，充满不可思议的进攻性，当“救世主”、“超自然管理部门新任部长”这两个惊人的头衔落在他头上的时候，他的反应不是一般人的惶恐不安，而只是觉得厌烦棘手，显然已经受够了成为中心人物。

虽然心底很清楚他们应该不会是一个人……

可是有时候，俞子瑜给楼辰的感觉实在是太接近了。

尽管他不记得前搭档到底怎么样，因为那些回忆都是断断续续的，但俞子瑜有时候沉默的模样真的完美符合他的那些空白记忆……想到这里的时候，楼辰不由怔了一下。

突然，俞子瑜冷眼：“你忘了现在是什么时候？”

“没有。”

楼辰很清楚有一个庞然大物正在朝他们的方向靠近，这些交谈和念头只是分走了他的一部分精力，他不过是在危险逼近之前努力轻松氛围。

楼辰的手始终毫不松懈地放在腰间的武器上，视线落在走廊的电梯处，俞子瑜知道他一定有什么杀手锏，他正在评估、冷静地找出办法。

毕竟身为人类，他总不可能就这么直接冲到暴食面前和他正面对决，要知道人类最宝贵的能力就是善于思考，大脑是每个人都不该忘掉的器官。

如果楼辰真的这么做了，俞子瑜一定会在心底认定他是个赶着送死的蠢货。

“它来了。”楼辰低声道。终于。

与此同时，挂在这层走廊上的一副画的景象突然变了，它原本是有规律的水纹一样的线条，而现在却像是被小孩子拿着笔毫无章法地乱涂乱画，彻底变成了一团带着雾气的杂乱线圈，它们不断地延伸，频繁的变换，最后直指一个地方——走廊的尽头，正在跳转的电梯标志。

楼辰在看着它，显然，它像是在借此传递什么内部讯息，俞子瑜能够感觉到它上面有一些气息，这是在地狱乐园中特有的道具，他不由挑起了眉。

“今天之后，我会告诉你这是怎么运作的。”注意到他的目光，楼辰说道。

但俞子瑜不屑地打断了他的话：“你们留着游戏道具，自己慢慢玩吧。”

他不需要这种有探测功能的小东西，他自己就能够感觉到到底发生了什么，此刻，他感知到那团能量不知何时停止了波动，暴食显然已经进食完毕了，它没有食物支撑它再继续扩张。

而电梯……俞子瑜在心底冷笑了一声，察觉到了他在中止警报散发出的气息，这个家伙居然选择像个人类那样大摇大摆地坐电梯下来，那既然这样，他就不必假惺惺地放他一马了。

“……”

“有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个？”俞子瑜歪头问道。

“好消息。”楼辰毫不犹豫道。“那家伙是暴食，所以那些被你们收容起来的棘手怪物们大概已经全都死了。”

虽然总部并不是收容的总基地，更像是一个中转站，但是第三层怪物的数量依旧不少，它们全都被名为“暴食”的某位S级降临者无情吞噬……难怪那股能量一直在爆炸式上浮波动。

楼辰看上去很想问什么，但他忍了回去，很清楚俞子瑜不会告诉他，为什么他知道是暴食。

“那么……坏消息？”

俞子瑜侧过脸看向楼辰，手指在栏杆上敲了敲，好整以暇道：“他总是很饿。”

所以他不会满足，那么接下来的食物是什么，自然不言而喻。

“……很好，暴食。”楼辰嘴唇动了动，眼神暗沉，几秒后，他看上去终于下定了决定，“既然这样，我也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俞子瑜没等他把话说完就已经做出了选择：“坏消息。”

典型的悲观主义，楼辰想。

“我知道怎么对付暴食。”

俞子瑜哼了一声，看样子这段闲聊没让楼辰丢掉脑子，但他对他的计划不感兴趣，因为他也有他的安排。

“你确定这是一个坏消息？”他看了楼辰一眼，意味不明道，“你是在开玩笑？我以为对你来说是个好消息。”

“你会这样想吗？”楼辰朝他笑了一下，在俞子瑜反应过来之前，他迅速抚平笑容，说道，“好消息就是，我准备送上门，让暴食吃掉我，我觉得你这么烦我，这应该是个好消息吧？”

俞子瑜少见地愣了愣，随后，他狐疑地看向了楼辰：“你在说什么。”

“在想如果我活着回来，你就告诉我为什么生气，”楼辰看着他，态度竟然有些紧张，他终于看上去像他这个年龄的青年了，“我只是不太明白为什么。”

他再一次地主动朝他抛来了橄榄枝，如果这不是错觉的话，俞子瑜会说，楼辰的眼神带着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渴求，就好像过去的那个自以为是的家伙。

他想要和他好好相处，这个念头滑过了俞子瑜的脑海。

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这太荒谬了。

“……”

然而，楼辰仍在专注地盯着他的嘴唇，甚至无视了越来越逼近的下坠的电梯，好像现在这个答案对他来说，比接下来要发生的恐怖的事情更加重要。

“显然，你要失望了。”俞子瑜冷冷道，“这是我和暴食的事，你最好别来插手。”

他的话音才刚刚落下，一道黑色的闪电就从他修长的风衣口袋中闪烁着滑了下来，这一次，楼辰终于看清楚了之前自己注意到、却没有机会细看的东西——一条罕见的纯色毒蛇。

楼辰绝对在什么地方见过它，不是几天前，甚至有可能在他们认识之前……

地狱乐园。

它优雅地落到光滑的地板上，发出细微的声线，随后迅速滑向了楼辰，在他从沉思中溺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之前，它已经张开下颚，蛇牙狠狠地刺进了他的小腿里。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艰难复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