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醒醒,林砚?”
……
为了偿还林家欠的债,林砚一天能掰成三天用。
昨天他在网吧通宵做收银,几乎一夜没睡,再来奶茶店兼职当然打不起精神,难免会犯困。
——不过刚才他似乎做了个好梦。
梦里奶奶还在世,他也没错过高考,甚至还有个人一直陪在他的身边。
可再好,终究只是梦。
回到现实,他捂嘴轻咳两声,本能拿了饮品单出来,抬头却发现来的人是宋青禾。
林砚声音还残存着梦中的沙哑:“你怎么有空来。”
“我跟霍穆约了在附近见面,刚好时间还早,就来看看你。”对上林砚疲惫的目光,宋青禾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知道林家的情况,知道不见底的债务,也知道林砚祖母在他们高考当日病危、抢救无效身亡的事,所以他更无法安慰,只道:“林砚,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攒点钱,然后复读重考一年吧。”毕竟奶奶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他考上一所好大学。
林砚垂眸,声音不见起伏,手上动作也没停,他给宋青禾煮了杯奶茶。
“谢谢。”接过奶茶后宋青禾立刻扫了柜台上的二维码,给奶茶店转了账。
但听见钱款到账的声音,林砚手上收拾的动作明显一顿。
——一杯奶茶他还是请得起的。
不过他也没跟宋青禾多言,默默承了他的好意。
失去了高考的机会,仅有高中文凭,能选的工作不多,除了网吧夜班收银和奶茶店,林砚还接了些零碎的活儿去填满生活最后的空白。
他工作的奶茶店并非连锁,就开在远岱三中附近的街上,工资不算高,胜在清闲。老板娘知道林砚曾是三中的学生,还在宣传栏上看过他的照片,所以对他格外的体贴,也允许他在店里清闲的时候看点书。
暑假奶茶店不忙,只有宋青禾一个客人,他来之后没多久也到了林砚下班的时间。
家里只剩林砚一个,生活容易凑合,奶奶去世后他没再租房子,而是带着不多的家当住进了网吧的员工宿舍。
宋青禾来找林砚只为消遣,知道他还要赶网吧那份工,宋青禾就没多耽误林砚时间,不过两人刚好有段顺路,他就等他锁了门、两人结伴一起走了。
夏日昼长,但七点过后,天色照常暗了。
即便太阳早落山了,盛夏闷热的空气还是压得人透不过气,离开奶茶店后林砚咳嗽了好几声。
暑假的远岱三中异常冷清。
林砚并不后悔为江碧云错过高考,但再路过学校他还是有些遗憾,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意外就发现了校门口垃圾桶附近有两只翻垃圾吃的流浪狗。
一大一小,都灰扑扑的,但眼睛很亮。
大的那只狗看起来已经成年了,不过它是小体型的土狗,成年了也没多大,且骨瘦如柴,不过它意外的机警,发现林砚的目光后立刻警惕的看了回来,汪汪吠了两声,第一时间把小狗护在了身后。
至于小的那只,看起来也就刚满月,只有巴掌一点大,站都站不稳,而且它太脏了,棕色长毛都打了结,根本看不出品种,而且它跟大狗没有一点相似。
比起它是大狗的幼崽,林砚更倾向于是大狗“捡”到了它,两只狗结伴流浪。
看着它们相互依偎的样子,林砚忽然有些走神,脚步也缓了,宋青禾发现后也向他瞩目的方向看了过去,但发现是两只脏狗后他眉梢微挑,再没给它们任何眼神。
直到两人穿过三中那条冷清的街,跟两只狗第二次相遇。
这一次那两只狗没在一起,它们俩隔着一整条马路,看起来应该是大狗马路过的急、小的没跟上,望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呜呜直叫,还几次想重进危险的马路。
这么小的狗,被车碾到了司机都不一定有感觉。
林砚眉间微皱,他恰好跟小流浪狗站在同侧路边。
看着对面急得原地踱步、却轻易回不来的灰狗,林砚略一犹豫,终于屏住呼吸、走到了无措的小狗崽身边,单手一捞、把它捧在掌心,然后带它平安的串过了马路。
从没被两脚兽优待过,大狗对林砚的靠近满是警惕,冲他吠了好几声,直到他把小狗崽平安放回它身边,大狗嗅了小狗很久,确认跟前这个好看的两脚兽对自己没有敌意后,它才开始摇尾巴,甚至还试探性的向林砚靠近了两步。
可林砚没回应它的示好。
虽然他刚才屏住了呼吸,但跟狗接触还是让他身体不适,再过马路时又忍不住咳嗽起来,还越咳越凶了。
江碧云去世后,林砚休息的都不太好,连打两份工、双份疲惫更让他的身体状况急转直下,所幸宋青禾还在,他及时扶住了从路那边回来的林砚。
看着那人咳到泛红的眼角,宋青禾秀眉微皱,不安道:“林砚你没事吧?”
“没事。”
应了他的关心,再往后两人便不同路了。
林砚就职的网吧由此再向前一个路口就到了,宋青禾跟霍穆约好见面的地方却要穿过这附近一条窄巷。
虽然关心林砚的身体,但宋青禾还跟霍穆有约,所以他嘱咐那人多注意休息后就跟他相背离开了,顺道还给霍穆打了通电话。
可他才跟林砚分开没多久,那边电话也没接听,宋青禾忽然察觉到背后有阵不寻常的脚步声。
刚进巷口,这地方偏僻,出了什么事喊救命也没人能听见,所以宋青禾将等待接听的手机悄悄收进口袋、等霍穆发现,然后才笑着回头看向了尾随他的来人。
为首的那个是个穿着工字背心的光头,两膀青龙白虎的纹身相当社会,也很符合他街头混混的地位,可宋青禾一点没慌,他看了光头一眼,又看向那人身后跟的小弟们,不觉便勾起了嘴角。
这些都是他的熟人,以前还“合作”过。
不过混混终究是混混,现在他们于他而言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
口袋里电话差不多打通了,知道霍穆就在附近,所以宋青禾没给曾经的合作对象任何好脸色。
素日无辜纯良的小鹿眼中尽是不屑,宋青禾看混混们的视线跟看路边捡垃圾的野狗没两样,可人和狗终究不一样。
受不了宋青禾明显贬低的目光,为首的光头冷哼一声:“宋青禾,你这是什么意思?事情都帮你办完了,怎么?想抵赖不成?”
宋青禾没回话,但脸上轻蔑的表情相当于默认。
光头气急,一把抓住了宋青禾的领子、抬手握拳就要向宋青禾脸上招架过去。
后者干脆闭了眼。
宋青禾一点都没打算躲,反正他受什么伤霍穆那家伙都会十倍的替他还回去,可脸上却久久没落下他预料中的疼痛。
空气沉默了半晌,宋青禾睁开眼,就发现一只修长漂亮的手紧紧握住了几乎要砸到他脸边的拳头。
从光头额头暴起的青筋看,他没少使劲儿,却无法撼动顶住他的那人分毫。
“林、林砚?你怎么来了……”宋青禾一惊,完全没料到林砚会出现在他身边。
“发现有人跟踪你,不放心,就过来看看。”
林砚垂眸,声音一如既往的冷清,只是话说到最后又忍不住咳嗽了起来,对面光头也趁着这个机会抽回了自己被林砚攥紧的手,桀桀嘲道:“呵,一个肺痨鬼还瞎管什么闲事?”
说着又要去拽宋青禾,却又林砚伸手挡了。
光头不耐烦地冷瞥林砚一眼,看清他全貌的同时不觉小小惊叹一瞬,然后脸色重新阴沉下来:“小白脸别挡道,我找宋青禾是有私事,宋青禾,当初我几个兄弟帮你将计就计办死了那位苏少爷,现在人都进局子了,你就没点表示吗?当初说好要给他们的报酬呢?”
宋青禾脸色一沉,碍于林砚在身边,他没承认,那双盈盈鹿眼又恢复了往常纯洁无害的模样:“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听不懂?”
光头笑了:“那你跟我来,我带你去苏桉死的地方亲眼看看。”
说着光头开始对身后的小弟们使眼色,可林砚护在宋青禾身前的手依然没收。
光头冷笑:“哟,都这样了还要护着那小子,他身上可是挂着人命呢,小白脸,你该不会是对他有意思吧哈哈!”
林砚没否认,或者是他的咳嗽声中断了他所有想说的话。
“苏桉”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即便林砚从未跟那人接触过,也记得班里那个一直跟在霍穆身后、爱他爱的张扬的少年。
只是那人爱的太满也太莽撞,并不讨霍穆喜欢。
而且苏桉虽然靠家世拉帮结派笼络了一群小弟,表面上风光至极,实际却并不被欢迎,是个走到哪被人嘲到哪的万人嫌。
但林砚并不讨厌他。
说到底,那人只是急于爱人也渴望被爱而已。当初听到苏桉意外殒命的消息,林砚也曾稍为他惋惜,不过现在看来,那不全是意外。
对上宋青禾闪躲的眼神,林砚看破却没说出口。
他能肯定宋青禾牵扯其中,但混混的话也不能全信,这些事他过后会慢慢问清楚,但现在让宋青禾落入光头他们手中,肯定没有比苏桉更好的下场,所以他才没退让,依然护在他身前。
可林砚又开始咳嗽了。
——“死病秧子。”
光头不屑冷哼一声,趁林砚低头喘息的间隙、一把推开他就要去抓他身后的宋青禾,却不想那“病秧子”并非他想象中那般不堪一击,不止及时起身反拽住了他的手,还轻易避过了他恼羞成怒砸来的拳头。
光头直接被怼懵了,即便林砚病弱也完全占了上风,他以为林砚会反击打回来、本能往后退,却因脚步不稳、一个踉跄摔倒在地,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更可气的是他误判了林砚的下一步动作,人家根本就没跟他一般见识,他摔了个狗啃泥,那人却端正站在原地,这么一对比倒显得他有多怕他似的。
——区区一个肺痨小白脸而已!
光头气疯了,一时也顾不上什么江湖规矩,气急败坏向小弟们道:“他妈的还愣着干吗?上啊!把老子把这个小白脸往死里打!”
可看着呜呜泱泱涌上来的人,林砚倒是没慌:这种场面他见多了。
高利贷来林家讨债时比这有气势多了,人多不代表能打,空有其表罢了。
林砚脸上没什么表情,轻松躲过了扑上来的人,为了保存体力,他动作不多却稳准狠,敢靠近他跟宋青禾的人倒地后就再没站起来。
不过林砚的优势也没保持太久。
许是多日兼职过于疲惫,也可能是他刚才抱过那只狗、撞上了过敏源,林砚喉咙慢慢发紧了,像是有什么堵在嗓子,阻碍了他的呼吸,不多时,连动作都开始吃力了。
光头也掐准了这个机会一拳直捣林砚下颚。
这一次林砚没能躲开,霎时间嘴里一股腥味,也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胸膛起伏不停,脸色也越发苍白了,显得他嘴角那抹血色格外明艳,那张清绝俊逸的脸也第一次妖冶起来,瞳孔却无法聚焦了,更何况光头又伸手攥住了他的领子。
“林砚!”
察觉到林砚状况不对劲,宋青禾第一时间冲到他身边,推开还要对他下手的光头,也刚好接住了脚步不稳、晃荡着软倒的林砚。
宋青禾也见林砚犯过几次哮喘,可情况从没像现在这样严重过!
林砚的呼吸里带着啸音,就好像他肺里破了个堵不上的血窟窿,听到这动静,就连徘徊在周边的混混们也面面相觑,不敢轻易再上前。
“林砚……”
把后背触地的林砚抱进怀里,宋青禾满脸惊恐,却不知道怎么做才能让他好受些,好不容易翻出那人口袋里装的哮喘吸入剂,可怀里人意识涣散、早就没了拧瓶盖的力气,宋青禾也并不会用,他连盖子都不知道该怎么打开!
墨色眼瞳微垂,喉咙里啸音凶猛,就连林砚自己听了都有些惊讶,可不是所有努力都有用的,就像他一事无成的一生,走到头也尽是徒劳。
于是他放弃了呼吸。
铺天盖地的黑暗慢慢包围过来,林砚的心却意外的宁静,然后他笑了。
倒不是为了宋青禾,视线混沌不堪,他早就看不清那人的脸了,濒死之际,除了解脱和痛快,林砚脑海已经什么都不剩下了。他这短暂的一生尽是遗憾,可他对这个世界却没有任何眷恋可言。
于宋青禾,林砚并不是喜欢,他只是把那人当做可以倾诉的朋友而已。
有些美好不止昙花一现,林砚浅淡的笑容永远留在了脸上,就这样,他的意识被彻底吞没了,只隐约还能听见宋青禾呼唤他的声音……
“…林砚?”
不,不对。
那个声音好像不是宋青禾,它离他很近,很近很近,音调也柔软极了,像是枕边爱人的呢喃。
所以挣扎过后,林砚又重新睁开了眼。
从遮光窗帘边缘耀眼的暖光看,已经中午了。
这个夏天跟他梦里的夏天很不同。
少了令人窒息的闷热,空调温度和湿度都调的刚刚好。
醒过来之后他真的捕获了爱人在枕边的呢喃,不止如此,那人还坏心思的用手指卷着他的头发玩呢。
林砚蹙眉,抓住了苏桉捣乱的手,然后就看见了他光裸的肩头和锁骨上留的细密吻痕,往下、被子挡住的地方似乎还有更多。
“林砚?”
苏桉伸另一只手在他跟前晃了晃,唤回了他微怔的思绪,苏桉声音还带着刚起床的沙哑:“林砚你怎么了?”
“没事,只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噩梦?”
“嗯。”一个没有你的噩梦。
林砚依然有些恍惚,但他也慢慢理解了他刚才梦到是苏桉说的、小说里“林砚”的一生。只是代入感太深,所以梦醒之后他才有些回不过神。
“怪不得你今天醒的这么晚呢。”不知道林砚梦见了什么,苏桉只顾摸自己的手机塞到他跟前:“对了你看,咱学校的门卫大爷刚给我发了小白的照片,学校里放假,他暂时把它带回老家了。”
“嗯,怪不得你醒的这么早呢。”
苏桉:……
他确实是被孙大爷发的消息吵醒的,平时都是林砚叫他起床。
高三毕业后的暑假比想象中漫长,昨天高考成绩刚出,苏桉考的还不错,不出意外的话他应该能上第一志愿的学校,不过苏桉没报top2,他选了更适合自己的学校和专业,但未来四年他肯定能跟林砚在同一个城市就是了。
这两天江碧云住院复查去了,苏桉每天都跟林砚一起去看望奶奶,晚上也会赖在林家,这才会跟林美人一起睡。
他们刚确认关系一个月,两人腻在一起难免做的过火,苏桉起不来床也是常事。
活动着泛酸的腰,苏桉扭扭胳膊打了个长长的哈欠,抹掉眼尾的泪光发现林美人竟还在对着他手机上小白的照片发愣。
但其实那人看到不是小白,而是小白身边另一只毛茸茸的小家伙,金色的长毛,巴掌点大,让林砚觉得十分眼熟。
“林砚你……今天怎么了?”
愣神也就算了,平时林美人有规律的生物钟,跟他睡在一起的时候苏桉都不需要订闹钟,赖在林家的这些天,他要么被林砚温柔唤醒,要么被那人做的早餐香醒,林砚比他起得晚还是头一次。
——该不会是做噩梦吓到了吧?
这么想着,苏桉也就这么问了,可他这句话好像戳到了林砚什么敏.感点,险些被他眼中的墨色吞尽,苏桉话还没全说完,那人就往他身上压了过来。
“唔……”
苏桉不是第一次被林砚吻懵,但这是他第一次直面那人眼中的狂热,也是第一次被他咬疼,林砚像是要给他身上打下什么专属烙印一样,特别使劲儿。
“林砚别、别在那里……太靠上了,衣服遮不住,会、会被人发现的。”
夏天领子低,他们一会儿还要去医院呢!
而且两人的关系还没完全公开,除了沈延,苏桉父母和林奶奶都不知情。
听了苏桉的话,林砚果然停了下来,最后的吻轻轻落在他的额头上:“抱歉,是我做的过分了。”
“也没有啦……”苏桉喉结一滚,其实他刚才也被林砚吻的有些动情,而且只要是林砚,少许的痛楚他也可以接受,不过看着林美人眼底藏不住的复杂心绪,他也知道现在不是再继续的时候,苏桉就体贴道:“林砚,你是不是没睡好?”
林砚一顿。
“你不是说刚才做噩梦了吗?”
除了这个好像没有其他理由了。
想不到有什么噩梦能让林砚乱了心神,苏桉用了最简单的安抚方法:他从床上半爬起身也亲了林砚额头一口。
亲完还直接躺在了人家身上:“要不我们今天晚点再去看奶奶吧。”
说着他侧身看向林砚,眼神轻蔑,像要给他什么“赏赐”似的:“今天奖励你搂着我多睡一会,抱着我你肯定不会做噩梦的。”
苏桉当然有开玩笑的意思,但林砚眼神却有些凝重,感受到他收紧在自己腰际的手、还有那人深埋在自己前胸的脸,林砚呼吸很烫,声音也异常的沙哑,“谢谢。”
谢谢你一直在我身边。
“不、不客气?”没想到林砚会回的这么认真,苏桉一愣,却也没拒绝那人后来温柔至极、像是失而复得般珍惜的吻。
总感觉他们今天去不了医院了。
深陷在林美人怀中,苏桉这样想着,不过要是能跟林砚一起、相拥躺在床上一整天好像也不错?
作者有话要说:接住昨天娇妻在评论区撒的所有花花嘿嘿嘿剩下的番外青蛙要稍微顺一下剧情,也休息两天,最晚下周四更新(顶锅盖闪现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