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 校医院七楼。
重症病房外的走廊上很安静, 只有两个人杵着,隔着一道玻璃看着里头的人。
“真不进去?我看你的信息素对他挺有用的。”廉贞手插兜,对天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你疯了?”苏星沂在他旁边,冷冷地斜了他一眼,“他现在需要脱敏,我短时间之内都不能见他, 而且——”
他手上拿着个方方正正的密封盒子, 苏星沂一边说,一边在指尖随意转动着那个盒子。
他的目光落在病房内, 昏迷不醒的季眠那紧蹙的眉心上, 轻声道, “其实那个时候,他一直保持着理智, 这很不容易。所以, 我觉得他可以熬过去的。”
廉贞挑了下眉:“哦。”
“再说, 跟我绑定有什么好处?”苏星沂回过头。
廉贞很无语:“……大哥,想跟你绑定的人海了去了好吗?”
“那也不代表他就想。”
“你尊重别人想法的样子和你理想主义者的人设十分匹配, 但我只有一个问题,”廉贞凉凉地说,“这之中你自己的意愿在哪儿?”
苏星沂看着他。
“你知道什么人会不考虑自己的想法吗?”廉贞冲他眯着眼笑了笑。
“你有没有觉得自己的问题很无聊?”
廉贞耸耸肩, 闭上了嘴——苏少爷用这种语气说话,那就是真生气了。
身为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廉贞对自己的作死底线非常了解。
“总之, ”苏星沂说,“估计明天季眠就会醒过来,他的主治医生会来这里接他,到时候你顺便把这个交给他们。”他把那个小盒子塞进了廉贞手里,“千万别打开。”
当日回学校的半路上,季眠就发起了高烧。
分化初期得不到妥善处置,高热是常见的症状,苏星沂迅速将他送进了校医院。另外两名受到牵连的Omega——米洛和江嫦,状况也都不太好,一并在校医院治疗。
S大的校医院治疗水平很高,不过季眠的状况到底比较特殊,所以尽管非常讨厌那帮研究员,苏星沂也不得不承认,之后一段时间里把季眠交给他们比较好。
“这就是那个神奇的香薰料?”廉贞拿过来晃了晃。
“嗯。”
“那我绝对不会打开的,我的自制力又没你好。”廉贞笑着把东西揣进兜里,“出了事还得你来收拾我,太麻烦了。”
“知道就好。”
“但你觉不觉得现在这种情况,把我这么强的战力塞在这里看守病房有点浪费?”
“不会。”苏星沂看了他一眼,“他很重要。”
廉贞:“……”
廉贞在他走后做了个鬼脸。
“他很重要”——这句话难道不是情话?
出于“为兄弟的终身幸福两肋插刀”的考虑,廉贞最终还是安分地在重症病房外留了下来,捏着那个小盒子坐了一夜。
以至于第二天季眠睁眼的时候,先听见的是轻微的鼾声。
他很虚弱,像大病初愈的老人,浑身上下都是散的。
曾被汗水浸透又干掉的病号服带着异样的僵硬,脊背处贴着床的布料上还有冰凉的湿意。
他听着鼾声,慢慢地摸到床边的控制钮,将半张病床抬高。
紧接着就看见床对面坐着个有点眼熟的Alpha。
啊,对了。
现在一眼就能判断出对面是个什么性别了,也不知道是好是坏。
病房里没有别人,没有医生,他也没有终端。
除了叫醒这个Alpha,好像也没有什么能做的。
季眠试着唤了一声:“喂。”
他声音不大,那个熟睡Alpha翘着的二郎腿却突然滑了下来,整个人瞬间惊醒:“哦,你醒了,呵啊——”他皱着脸伸了个巨大的懒腰,“早上好。”
说完不等季眠回答,他飞速看了眼自己的终端,更正道,“不对,下午好。”
“下、下午好。”季眠紧张地盯着他。
“坐这么远还会不舒服吗?”这Alpha倒是很好说话,起身提着椅子往后退了好几步,将椅子放到墙边坐下,“这样可以吧?”
“……”季眠茫然地点点头。
“那就好。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廉贞,苏星沂的朋友,受他之托在这里等你睡醒。”
毕竟在潮热来临的时候舔了几口苏星沂的血,那股信息素的味道犹在舌尖,听到这句话,季眠莫名有些失落。
这不太对,他咬了下嘴唇,轻声问:“那他人呢?”
“去调查了,这案子比原先预想的要大得多,人手不太够。”廉贞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笑了,“哦,你不要问我他闲下来会不会过来,不会的。你用了他的信息素应急,为了不变成‘非他不可’的情况,至少一个月内需要脱敏。”
季眠愣了愣:“什么意思?”
“意思是这段时间你们最好不要接触。”
“……这样啊。”
“你好像不是很失望?”廉贞观察着他的表情。
季眠茫然抬头:“我为什么要失望?”
“……”
廉贞叹了口气:“真没劲。”
季眠:“?”
“那,既然这样,”季眠说,“你留在这里做什么?”
“我也想知道啊,我明明是特种战斗学院第二大战力,啧。”廉贞不满意地摇了摇头,“苏星沂说,今天你的主治医生会来接你,让我把你送上车再去找他。哦对了,你的终端找回来的时候已经坏了,”他变戏法似的摸出一袋碎得一塌糊涂的东西,在季眠眼前晃了晃,“所以他买了个新的给你。”
他从椅子上站起来,拿着东西突然不知所措:“那我拿过来?”
季眠看了看四周,没看见像样的遮挡物,于是向下滑了滑,整个人滑进了被子里,只露出眼睛:“你过来吧。”
廉贞:“……”
廉贞:“你这病还真有想象力。”
“我也觉得,”季眠试着冲他笑了笑,“可惜我不能控制。”
廉贞始终和他保持对视,而且走得不快,像是在等季眠慢慢接受。
他把全新的终端放在季眠床头,又退了回去。
季眠这才钻出来。
新终端也是个手环,不过比之前那个更轻盈,材质也更坚韧。
这并不是最贵的型号,季眠能买得起,但他一直没舍得买,不过价格对于苏星沂来说,大概就是毛毛雨。
季眠有些出神:“这个型号学校这边没得卖吧?”
廉贞有点意外:“你还挺识货啊。”
季眠浅浅地笑了下——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他是个家境不错的宅男,爱好之一就是研究比对各种电子设备的性价比,还写过不少干货满满的测评帖发在一个专业论坛上,人气很高。
“是啊,”廉贞说,“怕买太贵了你不肯收,他特地去‘平民区’买的。”
季眠点点头。
“……呃,你就不需要我帮你带一句‘谢谢’之类的话?”
“有必要么,”季眠问,“我有他终端号,为什么不直接跟他道谢?”
“……”
操。
廉贞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误区——那他刚才到底在脑补什么“被世俗拆散的小情侣”?
“而且,既然我的主治医生还没来。”季眠把新终端扣到自己手上,开始尝试神经匹配,“没事的话能不能告诉我案子查得怎么样了?我的朋友,还有那个无辜的女生要紧吗?那几个Beta追回来没有?他们怎么逃出去的?唐恩……唐恩他还活着吗?”
“活着,就是胳膊可能被打废了,苏星沂下手有点狠,这次免不了——咳。”廉贞赶紧打住话头,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不是,无关人员请不要询问案件细节。”
“我不是受害者吗?”
“……是的,没错。”廉贞眨了眨眼,“但没有哪条法律规定受害者有权询问——”
“《刑事事件通常处理办法(1329次修改版)》中第三十六条十二款。”
“……”廉贞抽了抽嘴角,“你们特里尔学院还学这个?”
“确实有选修课,”季眠说,“我之前对法学有点兴趣。”
“但是——”
但是苏星沂好像说过希望把他拉进特种战斗学院。
这个念头在廉贞脑海中一闪即逝,很快他便想到面前的人已经分化成了Omega,虽然有点遗憾,不过算了。
“但是什么?”
“没什么,”廉贞摇摇头,“总之我无权告诉你。”
新的终端已经匹配成功,旧终端自动失效。季眠看了廉贞两眼,低头在自动从云端下载来的通讯录里找到苏星沂的名字拨了过去。
连线音之后,熟悉的声音出现在脑海中,“喂?”
明明只是昏过去又醒过来,却像是半个世纪没听过这个声音。
这种源于本能的眷恋并不是什么好兆头,毕竟他没有做好面对“星星后援团”怒火的心理准备,季眠掐了自己一把,努力正经地说:“喂?”
对面的廉贞茫然地看着他。
隔着通讯,苏星沂的声音似乎比平时更低沉些,烫得耳朵有些麻:“什么时候醒的?”
“刚刚。”
“有事吗?廉贞不在你旁边?”
“他在,但是,”季眠抬眼盯着恍然大悟的廉贞,一字一句地说,“我想问问我朋友他们怎么样了,但是他什么都不肯告诉我。”
廉贞瞪大了眼睛:“卧槽,你在跟苏星沂通讯?喂,不是这样的!哥!你听我说啊!是他要问案件细节我才——”
他话没说完,自己的终端已经响了起来。廉贞绝望地打开一看,果然是苏星沂发来的消息,上面只有五个字:“不用瞒着他”。
廉贞:我知道了,我就是你们之间两面受气的终极工具人。
廉贞:本条不要回复,我想静静。
他飞快地连回两条消息,对季眠举起双手:“我投降,你要问什么?”
苏星沂:“可以了?”
“可以了,谢谢。”季眠抿了下唇,“谢谢。”
“不是什么大事。”
“不,我是说,谢谢你送的终端。”季眠垂下眼,看着手腕上那个漂亮的圈,“颜色很漂亮。”
这款终端共有192个颜色,可以说为广大穷苦又不那么潦倒的底层人民提供了丰富的个性化选择,但苏星沂送他的这个恰好是季眠很喜欢的宝蓝色。
也许是巧合。
不过很熨帖。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钟,苏星沂才继续道:“不客气,你喜欢就好。还有事么?”
“没有,我挂了。拜拜。”
季眠收了线,仍是一脸怯生生的表情,看着崩溃的廉贞说:“我还是刚才那些问题——我的朋友,还有那个无辜的女生要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