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与这个人仅仅只有数面之缘, 但是他们之间的纠葛实在是太深刻了, 吴恪这样的笑声, 叶怀遥毕生难忘。
更何况,就在不久之前, 他也在这个幻境当中见到了过去吴恪的幻影,正是对此人印象深刻的时候。
吴恪竟然认识赝神, 两人还渊源匪浅!
赝神道:“你怕是不知道他的另外一重身份吧?他是……”
叶怀遥看着这两个人,心中逐渐升起某种猜测,他攥紧了剑柄, 冷冷地道:“西海龙王之子。”
虽然是哪个儿子他暂时无法判断, 但这个猜测绝对已经八九不离十, 连带着当年的某种真相,都逐渐变得清晰。
叶怀遥道:“我应该没有猜错吧!你为了成为一国的守护神, 从中得到丰厚的气运供奉,不惜毁掉楚昭国的国运,扶持周国上位。而你——”
叶怀遥的目光转向赝神:“你身为器灵,能够无限吞噬与使用从外界得来的力量, 你们既然相识,一定是因为当初就曾合作过,这片赤渊就是你们合作的产物!”
听了刚才两人寥寥数语对话,再想到吴恪以及赝神的身份,之前所有不明白的事情豁然开朗。
赤渊一直是鬼族的禁地,但为什么这里会出现这么多楚昭国的冤魂?
鬼族那只难得一见的山丘兽又是哪里来的?吴恪为什么会知道赝神的计划?
唯一的解释,只有他们当年根本就是合作对象。
虽然不知道两人因何结识, 但看样子,是吴恪想要成为一个新国度的守护神,而赝神则想要利用他的杀戮,向赤渊当中引来更加大批的怨灵。
这样说来,他选择附身在叶识微身上的理由就有多了一层。
因为叶识微是楚昭国皇族的血脉,以他的身躯,吸收楚昭无数子民冤魂的力量,势必更加强大。
很显然,赝神起初并没有告诉吴恪,他是想用赤渊中的冤魂来进行祭天。
吴恪身为龙族,犯下这么大的杀戮之罪,之所有没有受到惩罚,就是因为将那些无法投胎的灵魂都封在了此处。
一旦赝神的计策成功,那么所有干预轮回逆转天数的罪孽,将会成倍反噬到他们身上,赝神成了天魔什么都不用怕,吴恪可就要惨了。
怪不得他感到赤渊的变化之后,会如此情急地前来阻止,如果无法终止赝神的计划,那么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由吴恪自己来获得天魔之力,以规避上苍的惩罚。
这下可好,来了个对付赝神的,情况却比刚才更糟——两人都急于立刻发动法阵。
叶怀遥攥紧了剑。
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却丝毫没有感觉到慌乱,心中反倒升起了一股熊熊的战意和怒火。
少年时的他,曾经害怕过那场战争,害怕过这两个人。
传说往往容易夸大其词,不是将人积毁销骨,诬蔑过甚,便是极力美化,塑造的仿佛没有一点缺陷。
叶怀遥便是如此。
他当翊王世子的时候,在百姓们的传言中,都说是自幼温润谦恭,聪敏好学,对待百姓关切仁善,最后以死殉国,都不忘尽可能地为楚昭国的子民争取一条生路。
成为明圣之后,整个人更是几乎被神化。
仿佛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他不能办到的事,没有可以让他退缩畏惧的东西,永远令人如沐春风,任何的难题,要解决不过在谈笑之间。
但事实上,世间怎可能会有这样的人?
只要他没有神经病,一个养尊处优了十余年的少年,面对国破家亡,随时有可能丧命的局面,怎么会不感到害怕?
就算脾气再好,为人再善良,眼睁睁看着父母亲人被仇敌杀害,又怎么可能毫无怨恨,内心深处没有半丝的阴霾不甘?
世人只看到的他的好,却忘了他也曾经是个被父母无限娇宠的少年,会有意气轻狂的热血,会有在亲人的怀抱中撒娇嬉闹的时光。
他曾经拥有的那么多,又一一失去,在死亡的恐惧中坚守住自己的底线,在与亲人分别的痛苦中挣扎着重新爬起来。
不是不怕不恨,而是他战胜了自己,才能再一次走到风光至高处。
也再一次见到了当年造就这些悲剧的敌人。
眼前的依然是绝境,但他的身上多了力量和勇气。
曾经的绝望与彷徨终究已是曾经,此时此刻,他可以相信,拿起手中的剑,有某些命运也就被握在了指掌之间。
——世间已经再没有可以阻挡我的东西了。
这一次,许胜不许败!
眼下的情况越来越复杂,叶怀遥最不放心的并非自己,反倒是容妄和燕沉他们那边让他担忧,怎么也得想办法传递一些信号出去提醒一下。
这件事本来有些棘手,好在吴恪的出现让叶怀遥意识到,这里一定还存在着某处跟外界勾连的通道,只是他不知道而已。
不过没关系,吴恪身为龙族,他来了,那么他的同类一定也可以循着这种天然的气息指引找过来。
叶怀遥的话吴恪和赝神都听见了,吴恪哈哈笑了两声,有心想跟叶怀遥说上两句话,但紧接着,就被赝神紧锣密鼓般的攻势逼的喘不上气来。
吴恪的布局本来是针对赝神一人,自认为已经绰绰有余,但他可没想到叶怀遥竟然会跟赝神在一起,更没想到叶怀遥会帮着赝神驱散那些鬼影。
三个人之间两两都有些仇怨,关系互相制约,吴恪意识到了这一点,高声道:
“世子,我知道你心恨我当年攻破了楚昭国的都城,但你的父母是死于其他将领之手,并非我要杀他们。更何况,这件事的罪魁祸首根本就是赝神,我也是被他所欺骗,你就算不帮我,也没必要帮他吧!”
就这两句话的功夫,赝神背后已经凝聚起小山一样的黑色旋风,无数的冤魂被号哭着卷入,整片幻境几乎已经摇摇欲坠。
而后,他反手将这股巨大的力道向着吴恪轰了过去,冷笑道:“小子,有没有人帮,你那点念头都是做梦!”
当年扶植周国,并成为这崭新国度的守护神,让吴恪从中受益匪浅,功力飞升,因此才敢正面迎上赝神。
此时见对方攻势猛烈,吴恪也一声长啸,化出了龙形本相。
天空中,一条威风凛凛的巨龙迎风而上,身上的鳞片发出耀眼的金光,张嘴一吸,便将数以万计的冤魂吞入口中。
他全身上下唯一违和之处,就是头上本该长角的位置,竟然光秃一片。
叶怀遥横剑逼退鬼影,同时掌结法印,驱使长风倒卷,随着他的牵引汇聚成一道风墙,暂时阻隔了吴恪继续吸收冤魂。
他飞身凌空,转瞬出现在吴恪身前一尺远处,喝问道:“你是何端恒?”
西海之中,没有角的龙,印象中只有同容妄大战过的这一条。
“是我!”何端恒的声音在风中显得有些失真,“云栖君,知道我当年为何会与邶苍魔君对上吗?就是被赝神算计!”
说话间,赝神向天一划,戾气凝结成横空万里的长刃,冲着何端恒当头劈下,被他旋身躲过,张口吐出一道水龙。
“他故意诱使我言语之间对你有所冒犯,令邶苍魔君听见,这才会使我们之间产生冲突,我死,世间少了一个人知道他的秘密,邶苍死,他则可以渔翁得利,吞噬掉邶苍的生命力!”
何端恒大声吼道:“赝神奸诈狠毒,更加毫无人性,你不会以为他儿子喜欢你,你就也跟他是一伙的吧?何湛扬是你的师弟,如果今日你帮赝神杀我,可还有面目见他!”
何端恒平素也算个高傲之人,但眼下生死悬于一线,赝神步步相逼,他们两个谁能成为最后的赢家,端看叶怀遥站在哪一边了,因此拼命游说。
当年玄天楼和魔族关系最差的时候,何湛扬一直因何端恒双角被砍去的事同容妄过不去,双方每次相见,总要先动口再动手。
容妄从来没有提过,原来他跟何端恒动手的原因,竟是为了给叶怀遥出气。
可惜当时何端恒并未说出他就是吴恪,否则,恐怕容妄就是拼了命也得把这个人给弄死。
这了然的念头仅仅是在叶怀遥心中一闪而过,随即他就意识到了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截口断喝道:“闭嘴!”
叶怀遥的反应不可谓不快,但是仍旧已经晚了。
何端恒将某个不得了的事实道破。
“原来如此。”
短暂的错愕之后,赝神也会意过来,森然笑道,“云栖君,看你这态度,是早已知晓我与容妄的关系了?之前那些假意示好,不过是为了稳住我不要立即发动天魔阵!”
这三方的脑子都仿佛不是正常人所有,念头一个转的比一个快。
叶怀遥在没能阻止何端恒的那一刻就知道事情不好,他一直试图维持住的平衡局面毁于一旦。
何端恒如此捣乱,赝神还能暂时容忍,看的就是叶怀遥倾向于自己的态度,以及据说就快要赶到的容妄。
眼下何端恒将赝神想要吞噬容妄生命力的意图揭穿,赝神意识到叶怀遥绝对不会真心帮助自己成为天魔,矛盾冲突到了极致,事情再无半点回旋余地。
叶怀遥干脆不再作答,浮虹剑自下而上挑出,切开万里黑霾,喝道:“霜天永昼!”
浮虹剑的剑身之上,刹那间化出数道剑影,流风回雪般漫天推出。
剑气浩荡,仿若流霜横扫,无差别地同时攻向两人。
刹那之间,周围回声四起如同海潮涌动,真气盘旋卷起残雪千堆,周围被吸引而来魂魄,就像在滔滔海浪中身不由己的孤舟,被一个个浪头当头压下,逼退万里。
明圣全力而出的一剑,竟刹那间将周围力气荡涤一空,躁动不安的冤魂尽数压下,在赤渊之底撑起的短暂清明,暂时阻止了两人意图吞噬力量的行动。
之前计划中要阻止的仅仅是赝神自己,现在倒变成了两个,只要让他们腾出手来,启动天魔阵,也不过是片刻之间的事情。
但当这两个人互相提防牵制的时候,原本的劣势就变成了优势。
叶怀遥一招暂时将冤魂逼回去,赝神和何端恒想要抢先启动天魔阵,势必先过了对方那关。
趁着他们短暂交手之时,叶怀遥迅速将手在剑上抹过,又抽取了一抹吴恪的气息,就着自己的鲜血,快速凭空画下了一道召唤符。
符咒画成之后,整座山谷都是微微一震。
就在这短暂的片刻之间,叶怀遥以全身真力开辟出来的这片剑域就要消散,周围被吸过来的冤魂又有重新聚拢的趋势。
而赝神出手如同雷霆暴雨,双掌合十聚力,然后猛地将双臂张开,周围风云突变,转眼间就在半空中形成了一只巨大无比的黑手。
足有数十丈长的巨龙,在这只黑手面前都显得娇小起来,被黑手一把攥住,五指收紧,似乎要把他生生掐断。
何端恒自然不甘示弱,身体一扭,猛地张开嘴,向着那只手上咬去。
双方在半空中翻滚较力,赝神腾出手来,趁机后退,飞快地结下一个法印。
他的周围瞬间环绕起一道道不停旋转的诡异符咒,圆柱一般冲天而起,赝神站在符咒的正中间,仰天大喝:“皇天在上,是问九极!”
符咒的光线愈发刺目,大地震动,一重绿色的鬼火倏忽从四面爆燃而起。
赝神的声音从劈天炸雷一般的巨响中透出来,竟似带着一种疯狂的笑意:“以吾之名,上祭诸魂——”
他整个人所站立的位置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光球,一股强大无比的力量从光球中飞速涌出,赤渊当中的戾气如同锅底沸油,翻滚冒泡。
万千的厉鬼嚎叫着,发疯般前赴后继的涌来,何端恒费尽全力挣开了巨手,高声怒喝,也跟着冲了过去,却根本无法靠近。
眼看头顶黑云层层聚拢,云层后面已经隐隐有雷声阵阵,如此惊变,连站在赤渊之上的燕沉等人都看出不对。
容妄对赝神这个父亲厌恶甚深,更加不愿意承认两人之间的任何牵系,但现在,利用好这一点成为了他目前最大的胜算。
他望着面前云霭沉沉的天际,明明是一片混沌的暗黑颜色,倒映在容妄狭长的眼底,竟似乎有着血光在缓缓流动一般。
此时法阵已经布置完毕,容妄伸出手,试着放出心神周游外物,去与赝神所注入到天魔阵当中的生机相互感应勾连。
他闭上双眼,却仿佛看见一束微弱的光。
当那一束光线渐行渐扩,终于占满了整片空间,他眼前的景色骤然改变。
脚下的土地,前方的山峦,四下熙熙攘攘的人群……周围万物都化作了颜色各异光团,能够从中看见脉脉流动的力量。
这就是赝神眼中的世界吗?所有的一切,都是他获得能量的补给,可以任意地吞噬与掠夺。
心中涌起一股强烈的渴求,那是魔族对于力量最原始的欲望,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他,将面前的一切化归己有,便可成为世间的主宰。
容妄感到自己的心脏仿佛都在燃烧,又在这种狂热之间保持住一缕仅有的清明,手结法印,将这股力量向着自己的方向牵引而来,为赝神的行动造成阻碍。
因担心这股力量太过强大,难以控制,刚刚开始的时候,燕沉和展榆都在旁边为容妄护法。
即便是没有身在其中,两人都能感觉到那股强大的诱惑。
这时,外围的防护结界建成,另几个门派的精英都赶了过来,有人道:“少仪君,展令使,让我们来替几位一会吧!”
已经有人试着寻路前往赤渊,但燕沉自然还是觉得要亲自过去找到叶怀遥才能放心,他看容妄那边情况平稳,于是顺势起身,让出了位置,也准备想办法下去。
展榆跟着起来,低声道:“大师兄,我有些担心。”
燕沉道:“怎么?”
展榆道:“如果容妄成功遏制住赝神,那么,他会不会取代赝神成为天魔?就算他成了之后不会为恶,但此种大魔无心无情……七师兄要怎么办?”
虽然他们一开始不赞同叶怀遥和容妄在一起,但当然更加不愿让叶怀遥伤心。
燕沉稍稍一默,道:“我也不知道。”
展榆惊讶地看着他,有点不相信连他都会说出这样一个答案。
“得到失去,孰轻孰重,原本都只是在一念之间,人心怎样抉择,如何能管得住呢?”燕沉道扶了扶腰间的剑柄,“事到如今,谁都是身不由己,做好自己的事,其余的,交给天意吧。”
他沉声道:“小榆,我们走。”
赤渊之下,风云变幻。
叶怀遥知道这天魔阵赝神早晚都要发动,也提前做下了一些防备,可是他也万万没想到何端恒神来一笔,竟导致事态如此突变,一切只在瞬间发生。
叶怀遥猛然一惊,跟着竟然见到赝神的动作微微凝滞,法阵启动的进程便缓慢下来。
在这种时候,哪怕只是某个瞬间的耽搁,都很有可能决定成败,叶怀遥来不及细想怎会有这样的侥幸,更不停顿,低声叱道:“出锋!”
他的声音不大,但夹杂在这样嘈杂混乱的场面里,却格外清晰。
随着这声轻斥,竟有一阵磅礴无比的剑气从光球内部猛地爆发而出,直冲苍穹,周围四散的光点如骤雨般坠落,高速打向地面。
叶怀遥纵身一跃,顺势而起,迎着这阵光雨反方向直冲上去,左手掐诀,右手拔剑,横空斩过万里长天!
他袍袖翻飞,身影飘摇,在无边的流云骤雨之间显得格外单薄,但那股足以毁天灭地的力量,却无人可以有半分轻视。
这道剑气划过,本来已经隐隐成阵的黑云竟被生生劈成两半,破絮般翻搅飘碎。
与此同时,叶怀遥抬手引动,地面上数个方向,均有水浪盘旋而上,直冲天穹,在半空中形成了一道翻涌的河流,飒然将苍天一洗。
出手的机会只有这一次,一旦失手就会留给对方反扑的机会,这一招一式的力道方位都已经被叶怀遥心里反复计算过,摧枯拉朽般地将启动到一般的天魔阵打断。
“很好,很好!不愧是云栖君!”
赝神从光球中脱出,几个瞬身,于叶怀遥对面几丈之外显出身形,他衣饰凌乱,形容颇有几分狼狈,面上却露出了古怪笑意。
“你趁我不备之时,暗中在我身上藏了一道剑气,却隐而不发,装出一副想要助我成事的模样,只待合适的时机突袭。”
赝神负手立在猎猎风中,笑着说道:“翻山倒海,通天彻地,这两剑惊艳绝伦,可惜也只有我启动了天魔阵之后,你才能找到这个机会。”
他抬手向天边一指:“那么,阵法的反噬之力,你我谁人承担呢?”
若是叶怀遥承担自不必说,若是落到赝神身上,叶识微却是必死无疑。
赝神就是仗着这一点,因而竟有恃无恐,反过来将这个难题抛给叶怀遥,就是有意让他为难。
赝神能想到的事,叶怀遥自然也能想到,他尚有后招,本也没时间跟对方耽搁,冷笑道:“还是留给你自己担着罢!”
他剑如流光,破风穿云,朝赝神刺去。
浮虹剑锋化虚,剑气暴蹿三尺,只伤元神,不伤肉身。
赝神道:“想在雷劫到来之前制住我的灵体吗?来不及了!”
他竟也不用兵器,抬手虚握,正待出招,那只伸到半空中的手忽然回转,反过来重重砸向自己的胸口。
叶怀遥目光一凝,连忙抬手止住剑势。
“哥!”
天边闷雷已经隆隆作响,在这生死一线之间,竟是叶识微情急之下本能爆发,暂时抢夺了身体的主导权。
他勉强道:“赝神……要推你去受雷劫——快走!”
说完之后,他的神色猛然一变,唇角上挑:“不错,我就是有此打算。云栖君,舍得把你兄弟撇下,你跑就是。”
一语方毕,他的语气再次发生了变化:“我死不了,别听他的,你先走,我马上就出去找你!”
这两人都在拼命用意识压制对方,角色转换间连个过度衔接都没有,看起来就像个彻头彻尾的神经病。
说话间,西侧传来一声爆响,随即哗啦一声长河决堤,奔涌的洪水从他们脚下的地面上激流而过。
这代表着,设在赤渊之下的天魔大阵正在崩塌,刚才被禁锢又放逐的厉鬼们彻底失控,一道黑色的旋涡在半空中飞速旋转,整片幻境,整个峡谷,都随时有爆裂开来的可能性。
趁着这个机会,刚刚摆脱赝神束缚的何端恒腾跃而起,以最快的速度冲向旋涡处。
他已经顾不得这当中还有着多少危险,眼看情况彻底失控,一旦离开阴间,他所做下的恶行就要彻底败露,到时候恐怕连想变成山丘兽都成了奢望。
只能抓紧这最后的时机,尽可能吸收残阵中的力量。
眼看赝神和叶识微暂时僵持,何端恒又来捣乱,叶怀遥正要阻止,忽听半空中一声龙吟,有人大声喊道:“师兄!”
叶怀遥猛一转头,还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湛扬?”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先是那头被叶怀遥用鲜血召唤而来的山丘兽撒开蹄子狂奔而过,紧接着,一条银龙掠过长空,向着叶怀遥这边的方向而来。
掠过他面前的时候,叶怀遥已经认出来这就是何湛扬了,但何湛扬的尾巴尖从他肩头划过,却丝毫没有停留,而是一鼓作气,直接向着不远处企图搞事的何端恒冲去。
何湛扬喷出一柱水龙,将何端恒撞了一个跟头。
“师兄,对不起!”他大声说,“你快走,我来牵制住他!”
喊完这句话之后,何湛扬觉得自己连鼻子都酸了,最后一个“他”字当中,几乎带了哭腔。
他这一路赶来,一开始的想法很单纯,只知道何端恒一定是要干坏事,自己得阻止他,直到到了鬼族的外面,才逐渐意识到不对。
师兄当时离开玄天楼,要找的不就是鬼族吗?!
何湛扬这才反应过来,何端恒这次要做的事很可能还和叶怀遥有关。
要按照平时,他不熟悉这里的情况,进来的也不会如此顺利,不过这下时机凑巧,鬼门未关,何湛扬溜进来之后就看见了正在狂奔的山丘兽,由它开路,直接闯入了赤渊。
叶怀遥召唤山丘兽的本意,原是想给燕沉等人提个醒,倒不成想阴差阳错,山丘兽从赤渊谷地走了另外一条路,燕沉等人没看见,反倒把何湛扬给带来了。
何湛扬心中对叶怀遥的依赖尊敬,远胜过他亲爹,发现何端恒所做的事之后,一路上都在焦灼愧疚,这种情绪更是在见到叶怀遥时达到了巅峰。
何端恒趁着赝神和叶怀遥那边腾不出手来,眼看就要得逞,没想到竟然会毁在自己的亲生弟弟手里。
被何湛扬掀出去的那一刻,他先是震惊,而后勃然大怒。
“何湛扬你疯了!”
何端恒恨的牙痒痒,根本不想给这小子留有半分“兄弟情谊”,直接引来一阵风刃,狠辣至极地朝着何湛扬剐了过去。
何湛扬以往没事都要找出一箩筐的话来说,这回反倒咬紧了牙关,不躲不闪。
他的身体在空中飞速掠过,搅乱风刃,同兄长搏斗在了一起。
“我没疯。”何湛扬身上的鳞片被何端恒剐的斑斑驳驳,啐出一口血沫子,“最起码比你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或者说,他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如此清醒过。
对于自己龙族的亲人,何湛扬的感情一直很复杂,若不是曾经想要亲近,也不会产生后来那种厌恶失望的心情。
一路前来寻找何端恒的路上,他心中反复想过自己应该怎样处理这件事,心中纠结万分。
但当看见叶怀遥他们在这里,一头冲进漫天的火焰与雷鸣中的时候,何湛扬的心情反倒突然安定下来。
人生在世,总没办法事事周全圆满,他来不及琢磨那么多复杂的东西,只知道谁待他好,他选谁。
何端恒打死他他不埋怨,但是对这个二哥,也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
何湛扬再次向着何端恒发动了攻击。
何端恒这些年来不知道偷偷享用了多少供奉,论修为,整个龙宫已经没一个人能与他抗衡。
但他先被赝神所伤,一双角又在何湛扬手中,本来就受到压制,加上何湛扬气势汹汹,一副玩命的架势,两人暂时僵持不下。
何端恒被何湛扬拖住,叶怀遥得以腾出手来,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赝神身上。
为了在对方防备最弱的那一刻进行突袭,叶怀遥是在赝神将法阵启动了一半之后才动手的,虽然没能成功成为天魔,但是他可以感到,赝神的力量进一步增强了。
方才叶识微的反抗仿佛再一次被压制了下去,叶怀遥看进他的眼底,没有发现熟悉的温柔。
“失望吗?”
赝神微笑着说:“云栖君,你这个弟弟总是不听话,不好意思,他又失败了。不过,看在我儿子的份上,我可以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忽地将手抬起来,如同发出某种不知名的讯号,整片天空都在隆隆作响,无数冤魂怨灵以两人的战场为圆心纷纷聚拢,将叶怀遥和赝神围在中间。
他们的眼珠一动不动,直勾勾地盯在叶怀遥的身上,面容中有一种死寂般的呆滞,浑身上下却散发出逼人的戾气,仿佛下一刻就能将他整个撕成碎片。
赝神道:“放下你的剑,还来得及。”
叶怀遥能听出来这句话是认真的,他的脸已经绷了大半天,但是在这一刻,他突然觉得很想笑。
于是叶怀遥就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