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宁的一双爪子被芙蓉服侍着密密的上了药包扎了起来, 也不知道是怎么弄的,硬生生给他包扎成了两个球, 不知道的还以为郁宁两只爪子刚动完手术呢, 别说拿笔了,吃饭都捏不住筷子。
梅二先生是来送节礼的,没过几天就要过年了, 他手下管着一个大铺子,又逢年节,忙得可谓是脚不沾地,与梅大先生、梅三先生都属于同病相怜。在郁宁出门在外的时候他们两就已经送过了节礼,说是等到过了大年再来聚一聚。
自从几个弟子都成家立业, 起先还好,梅先生还愿意叫他们带了妻房来一道过年, 后来等到各自都有了孩子, 梅先生就不大乐意了。他这等疏冷的性子天生就不喜欢吵吵闹闹,济济一堂的人凑在一起嘴还没张呢他就要嫌烦了,于是早早便让他们各自在家过节。
但是梅二先生还是留下来吃了一顿饭,郁宁一脸苦相的坐在一旁, 他连筷子都拿不起来,又没有没脸没皮到那个份上叫人喂他, 只能拿了个小瓷勺一点一点吃。
梅二先生原本也是个食不言寝不语的角色, 结果人刚吃了两口,就听见郁宁张嘴就开始叭叭,说起这一路的见闻来。向来不喜欢吵闹的梅先生居然也没有什么反感之色, 神色之间居然听得还算是感兴趣,偶尔还会插一句嘴。
郁宁说到张家村的那个小孩儿,有些同情的道:“世间怎会有这样的父母,因着一个不知道什么底细的江湖骗子,就这样慢待自家的孩子。”
顾国师慢慢地道:“也不能怪做长辈的。”
“哎?”郁宁有点不敢置信的说:“师傅,要是哪天我孩子出生了,恰好我爹去世了,你就不喜欢我孩子了?”
这话一出口,郁宁就自己扇了一下嘴巴,讪讪的道:“爹,我错了,嘴巴没把门,不是咒您来着……”
梅先生轻飘飘的看了郁宁一眼,把郁宁看得直缩脖子。顾国师斯里慢条的拾起一块帕子擦了擦嘴,挑着眼睛看他:“是你能生,还是你的那位兰公子能生?”
“……都不能。”
“那不就得了?”顾国师道:“不过若真是有这么一日,也谈不上什么喜欢不喜欢了。
“怎么说?”
“世间情深,莫过于生死相随。”
“……”
郁宁诚恳的道:“师傅,您这么夸自己都不害臊的吗?你看看我爹,要不是这是自己的对象实在是没法子,只能认了,不然您可能已经被扔出去了。”
梅先生轻嗤了一声,不可置否。
“……”梅二先生惊呆了。
他反应过来连忙低咳了一声,打了个岔子:“兰公子是……?”
“哦二师兄你还没见过吧!是我的相好!”郁宁下意识的道。
“……相好?咳咳咳咳!”梅二先生一口唾沫呛在了喉咙里,疯狂的咳嗽了起来。
顾国师一手支着下颚,一手捏着酒杯,笑盈盈的道:“你家兰公子知道你在外头说他是你相好吗?”
“知道就知道呗。”郁宁理直气壮的道:“我两还没成婚,不是相好是什么?”
梅先生瞟了他一眼,轻斥了一声:“没规没矩。”
“回头过年的时候我将他带来给大家见一见,再丑的媳妇也是要见公婆的嘛!”郁宁笑嘻嘻把脸凑到了顾国师身边,“师傅,给口酒喝喝呗?”
顾国师顺手就把手里那杯酒喂给了郁宁,末了拍了拍他的脸:“都敢指使起你师傅来了?……看在你这回做的不错的份上,饶了你这趟。”
梅先生见话题都歪到十万八千里去了,在这样的场面上聊徒弟的私事实在是非他所为。他屈指轻叩了一下桌子,清了清嗓子道:“都闭嘴,吃饭。”
于是乎众人提筷子的提筷子,拿勺子的拿勺子,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一顿饭结束,梅二先生便告辞了。顾国师本来想叫郁宁留下,梅先生却摆了摆手叫郁宁回去休息了——这几天折腾下来,就是没事也要累,更何况郁宁做了这等大事?罚也罚过了,骂也骂过了,就少折腾他了。
顾国师低低一笑,伸出食指在郁宁额头上戳了戳,这才跟着梅先生回了房。
郁宁打了个呵欠,倒也没急着去见雾凇先生,这事儿既然梅先生和顾国师都知道了,定然也已经报给了雾凇先生知晓,他今天还是赶紧睡一觉,养足了精神明天再去见雾凇先生。
他尝试了一下想要通过玉如意回现代,但是玉如意一副能量用光了的小模样,虽然最后这天地异相的风水局成了受了点反哺,但是也只够他回去,短期内怕是回不来的样子。郁宁有点懊恼的敲了敲自己的脑阔——他还等着过完年就把顾国师和梅先生捞到现代去的,现在看来怕还是要再等等。
不过也不怕,反正还有几天要过年了,顾国师那头还有个大祭等着他呢,要是真就是个走个仪式,过完年他就不信没有什么达官贵族,市井小民的要搞两个风水局发发家致致富什么的,多努力几天也就有了。
这样一想,他就觉得舒坦了,美滋滋的泡了个澡,舒舒服服的睡去了。
***
翌日里头,郁宁难得没有在大清早就醒,而是一觉睡到了下午,连饭点都错过了。芙蓉原本在外间埋着头小憩,早上顾国师那头就有令传来说不要叫郁宁起床,让他睡到自然醒,芙蓉自然从命,没想到这么一等,就等到了下午。
郁宁睡了这么长的一觉感觉连骨头都发酸了,爬起身伸展了一下腰背,芙蓉听到动静进来,就看见郁宁已经精神抖擞的在床下了。郁宁一看芙蓉今天的打扮,就眼睛一亮,要知道府中有例,一等婢女着青,二等婢女着紫,三等婢女着粉,再往下则着蓝灰,芙蓉今日虽也穿着青色,却与以往的简单利落不同,难得的广袖长裙,由内而外青色依次变浅,乍一看就如同以为官家小姐一样。
“今日怎么改性子了,穿着一身?”郁宁问道。
芙蓉低头看了看,露出了一个温柔的笑容:“少爷,奴婢这一身不好看吗?”、
“好看,自然是好看!”郁宁毫不犹豫的夸她:“今日见了姐姐这么穿,方知道什么是美人儿!”
“少爷谬赞了。”芙蓉自架子上取来衣服给郁宁穿上,“奴婢见着已经年二十六了,忙活了一年,也该换两身新衣裳,也不说别的,就求新年有个好兆头。”
“这不,少爷您的也是新衣裳呢!”芙蓉示意郁宁看她手中的衣物。郁宁笑了笑,拎起那件鹅黄色的褂子抖了抖:“还真是……怪好看的。”
“那是自然的,府里的绣娘紧赶慢赶,才在年前将您从年二十五到正月三十的新衣裳都赶了出来。”
“怎么?府里人手不够吗?”郁宁问道。府里有针线房,这些过年要准备的衣物应该是早就开始准备的,顾国师对下虽然严苛,却也是从规矩上来说,办事上头,只要做好分内的事儿不偷懒,万万不会出现什么日夜赶工才能完成的时候。
“这不是要过年了吗,她们提前做完了,也好松快松快。”芙蓉给郁宁系上了最后一根衣带,拉着郁宁在镜子前坐下,“这一身鹅黄色鲜嫩,就该配一盏玉冠才好。”
她自箱中取出了一盏浅白色的玉冠替郁宁把头发尽数挽了上去,末了想要将玉簪簪上,郁宁却撇了撇嘴,指着窗外开得清奇的梅花道:“取一枝梅花来。”
芙蓉笑道:“近日来长安府中流行簪花,少爷也想效仿一番?”
不,我这只是想装个逼。
郁宁瞥了她一眼:“快去。”
“是,少爷。”芙蓉走到窗边上,抬手在窗外折了一小枝梅枝进来,取了一把小刀将梅枝清理了一番,用帕子擦干净了便用它替了簪子,簪入了冠中。她赞道:“果然好看。”
“你要是喜欢,你也去折一枝戴。”郁宁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十分臭美的对着自己的影子笑了笑,微微一思索便道:“你说近日里头长安府中流行簪花?这样吧,回头吩咐下去让人去采购一番,买一些鲜花回来叫府中女眷们都戴一戴,新年新气象,是该好好打扮一番。”
“那奴婢就替姐妹们先谢过少爷了。”芙蓉屈了屈膝,又听郁宁道:“对了,别忘记买两朵牡丹,大一点的,给我师傅和我爹送去,我师傅肯定喜欢。”
芙蓉怔了怔,忍不住低笑道:“长安府中簪花的大多是些风流俊俏的少年人,若真是给大人与先生送去了,少爷怕是又要挨打了。”
“我一片孝心拳拳的,打我作甚?”郁宁挑了挑眉:“再说了,我爹和我师傅一个赛一个的年轻貌美的,要是不说姓名,只当充作普通人,打马游街,说不定一趟下来今日府中就不必采买鲜花了。”
郁宁说得狡黠,芙蓉笑郁宁是敢的,笑梅先生和顾国师那是万万不敢的,郁宁见她憋得一脸古怪,摆了摆手说:“得了,赶紧去替少爷传菜,少爷我饿得慌。”
“是,少爷,那奴婢先去传菜。”芙蓉连忙扭头出去了,至于出去后她笑不笑郁宁就拿不准了,反正他没看见,也没有别人看见,那就不算不敬。
郁宁这头收拾好了出去把饭给吃了,然后转身就去了隔壁找雾凇先生。雾凇先生今日气色不错,正倚在塌上看书,见郁宁来了,轻笑道:“你今日穿的倒是鲜亮。”
“瞧您说的,我哪日穿得不鲜亮了。”郁宁唰得一下打开了扇子,故作风流的扇了扇,扇了两下,又觉得大冬天的扇扇子真是傻逼得可以,又讪讪的收了。“先生今日气色不错,想来也是听说了?”
“听说了什么事儿?”雾凇先生的眼神落在了郁宁的手上,打趣道:“听说你被你师傅和你爹打了一顿吗?”
“……”郁宁摸了摸鼻子:“我们能不提这事儿吗?”
雾凇先生放下手中的书卷,拍了拍身边的长塌,示意郁宁来他身边坐下。郁宁才不懂什么客气不客气,麻溜的就坐了,还顺手把桌上的茶壶提了过来顺手给雾凇先生重新续了一杯热茶,端着茶道:“先生喝茶?”
雾凇先生接了茶盏,喝了一口放在了一旁的小几上,道:“你伸手。”
“唉!”郁宁应了一声,老老实实把左手放在了雾凇先生面前,雾凇先生抬手扣住了郁宁的脉门,沉默了半晌才松开了手,道:“……没出什么岔子就好,这样我就放心了。”
“有我出马,能出什么乱子。”郁宁笑嘻嘻的说完,又收敛了笑意,起身拱手道:“阿郁不负先生所托,阳明山的风水我已经调理好了,本想再布置一个风水局,但是风水已有天成,是非不必我画蛇添足。”
雾凇先生抬了抬手,倒是没有太郑重:“好了,坐下吧,辛苦阿郁跑这么一趟了。”
郁宁又坐回了塌边,松了一口气道:“还好,我还以为先生也要训斥我两句。”
“此事你办得如此漂亮,我这事主只有感谢你的份儿,怎好训斥你?”雾凇先生话锋一转道:“只不过这等改天换地之事太过冒险,便是你师傅,也不敢轻易这般行事。”
“我这不也是……”郁宁眼睛一转,憋出了个词儿:“福至心灵?……对,就是福至心灵,先生容禀,不是我非要冒险行事,是老天爷厚爱想叫您有个好地儿,借了我的手而已。”
“你这张嘴真是……哪学来的?”雾凇先生失笑:“有时候怨不得你爹想打你,我若是他,我也怕是忍不住。”
“不过如此,我便也算是安心了。”雾凇先生正色道:“先前也没有正式与阿郁你说过,择日不如撞日,你跪下吧。”
“哎!”郁宁利索的跪在了塌边上。
雾凇先生伸出一手放在了郁宁的头顶,低声道:“今日我便将周天一脉正式传与你,我一生狂悖,不曾收徒,如今师门道统在我手中断绝,实为不孝。”
“今日,我便将这一脉传与你,不求你称我为师,不求你闻名达旦,不求将我一脉发扬光大,但求……”雾凇先生顿了顿,接着道:“但求你日后诸事顺遂,无论其他。”
“今日起,你便是周天一脉的新主。”
郁宁真低着头听着呢,突然听到最后一句,抬头纳闷道:“唉唉唉?不是说让我替您代传弟子吗?”
郁宁刚抬头就被雾凇先生按着头顶又给按下去了,雾凇先生笑得有些狡猾:“小声些,我都要死的人了,就让我占这个便宜吧!”
郁宁想要拒绝,毕竟这种事情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算数的。奈何雾凇先生死活不叫他抬头,刚想开口,雾凇先生就把手松开了,郁宁一抬头,雾凇先生就补了一句:“礼成,雾凇见过掌门。”
郁宁:“……???”
不是,还带强买强卖的?
雾凇先生抛了一把钥匙砸到了郁宁怀里,道:“其他该给你的都给你了,这是碧天阁的钥匙,回头你有空去收拾收拾,我还有一笔私房存在卢云商行了,你凭钥匙去取就行了。”
郁宁看看手里的钥匙,又看了看雾凇先生,雾凇先生已经转头叫人了:“花月,我累了,把你们少爷给我轰出去。”
花月上前一步:“少爷,请。”
“……???不是,先生,您这事儿不能……”
“阿郁若是有顾忌,不妨去问你师傅。”雾凇先生拾起了书卷,看着心情不错,嘴里甚至还哼了一句什么戏文:“好了,我倦了,别在我这里闹腾了,你去吧。”
郁宁只好告辞,连滚带爬的去找顾国师商量此事。
顾国师却好像是早有预料一般,抬了抬手就放过去了,不光如此,还瞪了郁宁一眼:“这等只管拿的好事,你居然还吓成这副模样?你还有没有一点出息?”
“不是,师傅,还能这么算的吗?”郁宁张口结舌:“你都不生气的吗?我唉!我可是你唯一的弟子,眨眼间弟子分了别人一半,你都不气吗?”
“我有什么好气的。”顾国师一副悠哉悠哉的模样靠在椅子中,拿手指一下一下的戳郁宁的额头:“你倒是说说我有什么好气的?什么弟子分人一半?雾凇那老狗敢让你叫他一声师傅吗?撑死了就是你身上多了一个周天一脉掌门的位置,他那个门派到现在就他一个人……哦对,现在还多了个你。”
“就他这些年攒下的家当,你这辈子坐吃等死都够了。”顾国师道:“师者如父,儿子白拿了一份家产,我有什么不高兴的?难道我在阿郁眼中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窄的人?”
郁宁第一个反应是您要是还不够心胸狭窄就没有人能算得上小鸡肚肠了!
然而他不能说,这是一道致命题。
郁宁那些仅存的求生欲迫使他言不由心的道:“不,您怎么会是一个心胸狭窄的人呢?您在我眼中就是一个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深不可测的高人啊!若不是因缘际会叫您给看上了,我怎么配当您的徒弟呢?我对您的敬佩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啊!”
“……”顾国师也没想到郁宁张嘴就是一连串又响又亮的马屁,没忍住瞪了郁宁一眼:“你这嘴真是……”
“甜的和蜜一样,我知道,您不用夸了。”郁宁乖觉的道。
顾国师眼神一动,突然就泛出了一股酸味儿:“当初你就是这么哄阿若的?”
“天可怜见,我真没有哄我爹!”郁宁就差指天发誓了:“我爹和我那是天生来的缘分,我两一见如故,万万没有谁哄谁的道理!平时都是我爹哄着我的!”
“哦,是吗?”突然有人自屏风后头转了出来,淡淡的道。
郁宁一僵:“……爹,你怎么也在?”
“我不在这里,又该在哪里?”梅先生冷冷的看了一眼顾国师:“……先前你师傅说要给我寻两房颜色周正的妾室,如今一想也该抬进门来了,日后我或许便不在你师傅房里了。日后你们师徒便好好相处,相依相亲,不要再来寻我了。”
“不是……我……”郁宁挣扎的想要解释两句,然后就看见了顾国师杀人一般的目光。
他一听梅先生的声音,就知道要完。
他还是太年轻了,方才根本不是什么送命题,现在这才是一道送命题啊!
正当此时,外头突然进了来一人,芙蓉双手托着一个托盘,道:“奴婢见过大人,见过先生。”
“少爷方才道时值年节,令奴婢寻来鲜花,献与大人和先生,借这鲜花恭祝大人与先生太平昌顺,花开富贵。”
顾国师和梅先生不约而同的看向了芙蓉手中的托盘,只见上面有两朵半开的牡丹,一朵紫红,一朵耀白,皆是重瓣,点点露珠于花叶中滚动着,倒也有几分令人心头快活的鲜活气。
郁宁在心中松了一口气,疯狂的给芙蓉使眼色:好姐姐!少爷一会儿给你买花簪!买大朵的!一朵不够就买两朵!
顾国师捻起那朵紫得雍容的牡丹,看向了郁宁:“牡丹?”
郁宁麻溜的跑到顾国师身边,接过他手上的牡丹往顾国师发中一簪,又拉着梅先生也坐下,将那朵白得清奇的牡丹往他发中一簪,梅先生想要拒绝,郁宁却灵巧的躲了过去,不由分说就给他簪上了。
郁宁指着自己头上的梅枝,赔笑道:“这不是听说现在长安府中流行簪花,取一个花开富贵的好兆头,也叫人摘了两朵来给您二位添点吉气不是?”
梅先生和顾国师面面相觑,看着对方头上那朵碗口大的牡丹,气是气起不来,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郁宁抓紧时间在一旁疯狂输出彩虹屁:“我师傅真真风流俊俏,折花簪冠怕是没有第二人能与您比肩了!”
“爹,你看这白牡丹,我叫芙蓉特意去找了一枝不妖不娆的牡丹,听说这白牡丹一株上只开这么一朵,孤傲清隽得很,我一想这不正配您吗?您看看,是不是很美?”
顾国师啐了他一口:“行了,滚!”
“唉!我就滚!”此时不走,更待何时?郁宁麻溜的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