祈无病挂了电话就给闻观打了过去。
响了好久对面才接起来。
“怎么。”里边儿的声音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
祈无病慢吞吞地说,“你现在在哪?”
闻观冷声回,“家里。”
祈无病直奔主题,“你有见过一条浑身漆黑只有鼻头上边儿一块白色的杜宾犬吗?”
闻观顿了顿,“见过。”
祈无病按耐住激动,“在哪?”
闻观淡定的说,“我家。”
“你家?它在你家?”祈无病转身就走,速度很快的要去换衣服。
闻观那边儿还是不慌不忙,“我养的狗,不在我家能在哪。”
祈无病正想开口直接要狗,理智占了上风,还是冷静了下来,“你家在哪?我得过去一趟,我犯病了,非常严重,现在已经呼吸困难了,我必须现在立刻见到你。”
闻观沉默了几秒,“上次我给你发的精神专科医师的电话你记了么。”
“没有,我现在只需要你,你要是不让我去我就死这儿了。”祈无病已经一只手换好了衣服,大步走着。
闻观那边儿沉默了更久,直接把电话挂了。
祈无病正要打过去,就看到他发了一个位置,离的还挺远,在医院附近的一个区。
他拿出了毕生的精力追求速度开始收拾,负责洗人的大妈也及时完成了任务,慌张的离开了这栋房子。
目送大妈像躲瘟疫的背影离开后,祈无病给还睡在床上的小侄子留了个纸条,上面写了句“厨房有饭自己热”就出了门。
他匆忙坐上了车,看着窗外向后滑去的树林,闻着清新的雨后气息,稍稍放松了一些,又控制不住的开始紧张。
希望是它,又害怕不是。
恍惚中,他突然就想起了以前的福哥。
第一次见面,小杜宾不仅小,还很肥,看着像个小胖球,憨憨的。
当年仅八岁的小不点儿祈无病经常带着它在孤儿院的后山散步,那里也时常是这种味道,被雨冲刷的很干净的气味。
那会儿他的朋友只有福哥一个。
是院长送给他的。
当时和他同住的小孩儿一个接一个都被领养了,只有他被落了下来。
原因显而易见,亚裔的男孩在孤儿院里总是理所当然的被忽略,他孤僻阴沉,看着总是很怪异,没有哪个家庭喜欢收养这种小孩儿。
后来,连同在孤儿院的孩子也不跟他接触,一些个头大的,还会一起找他的麻烦。
小胖狗弱弱的,连汪汪叫都不会,只会哼唧。
想保护也做不到。
总是被祈无病护在怀里,因为一旦被那些孩子抓起来,就要被他们拔毛,经历过两次,看着都疼,小无病经常心惊胆战,生怕小狗儿被抢走折磨。
为了避免被抓到,祈无病就抱着小胖狗睡在孤儿院的旧书阁楼,那里很黑,有个很破旧的榻榻米,还有毯子,睡觉还挺方便,但是想要上去还得爬一根杆子,很麻烦。而且那个地儿又被传闹鬼,根本没人敢去。
祈无病和他的小狗踏踏实实的住下了。
一个不怎么豪华的单间成了他们的家。
夜晚,就着月色,摸着它毛茸茸的脑袋,祈无病给它起了个名字。
“你就叫祈福吧,跟我姓,以后我就是你的爸爸了,我会一直保护你的。”
祈福睁着圆圆的眼睛,嗅了嗅他的指尖,然后开始用头蹭,满是依赖。
后来,时间一分一秒的过,福哥越来越高,越来越大,也越来越强壮。
逐渐面相高冷凶悍,吓哭了很多小孩儿。
祈无病一出门,它就跟在后边儿,雄赳赳气昂昂,像个骑士。
但也因为块头太大,孤儿院要把它送人。
祈无病不愿意,愣是大半夜翻墙钻洞的带着祈福一起离开了。
十岁的年纪,开始独自一人闯荡。
在大都市的街道乱巷学了不少坏毛病。
也认识了很多不怎么善良的人。
福哥死的那天,很黑暗。
那句一直的保护终究还是没做到。
因为不愿意回想,连记忆都模糊了。
祈无病把手伸出窗外感受了一下外面的温度,有些凉凉的。
车速很快,倒是没浪费多少时间。
闻观所在的位置是市中心的一个旧街,小区大门牌上的字都看不清了。
门口站着一些地痞似的人,背靠着斑驳的残墙,整片景色像是落入一片霓虹里的黑石头,突兀的格格不入。
祈无病跟着导航找了好久,走过一堆弯弯绕绕,终于站到了一个有些破旧的居民楼前,确认了门牌号,开始爬楼梯。
台阶上长满了青苔,楼道也堆着很多乱七八糟的杂物,并不是垃圾,而是一些不用的旧家具,还有几个颜色很复古的沙发。
闻观家还住在最顶层,五楼。
听着不高,爬起来还是很要命,祈无病爬到第三层就开始喘了,硬撑着爬到了目的地。
这一层只住了闻观一个,只有一扇门。
还是很古老的青铁门,和闻医生的画风,实在不太相符。
他扶着门旁边的栏杆,费劲儿的举胳膊敲了两下,“闻医生,我来了。”
过了一分钟,门开了。
闻观穿着家居服,腰上还系着个围裙,手里拿着一个锅铲,表情冷淡的说,“进来吧。”
祈无病走进去,发现里面倒是和外面的乱糟很不一样,很整洁,也很简单。
色调全是灰色,整个房子面积很大,因为放的东西非常少,显得格外阴冷空旷。
没走几步,祈无病就看到了那条狗,它趴在阳台上,俩眼睛眯着,似乎是睡着了。
熟悉感越发清晰了,它卧着的动作,蜷起来的小爪子,还有满是节奏的鼾声都是记忆里的样子,没有变。
祈无病压抑着心底的情绪,朝它走了过去。
听到声音,福哥没有动,眼皮都没抬一下,阳台上的玻璃门关着,直接把它隔开了,还上了把锁。
“你把它锁在里面?”祈无病眉毛狠狠抽动了一下。
闻观走进厨房,继续着手上的工作,顺口回答,“嗯,你别开门。”
祈无病没看他,径直往阳台走,“为什么不能开?”
闻观说,“它现在不能出来,只有出去溜的时候,拴上狗链才行。”
祈无病蹲在门前开始看它,“闻医生,你是不是怕狗?”
闻观直接否认,“不是怕。”他端着菜走出来放在桌子上,“是讨厌跟它接触。”
祈无病更疑惑了,转头看他,“你不喜欢为什么还要养?”
闻观给自己倒了杯水坐在了餐桌前,慢悠悠的说,“你来我家的目的是什么?看病还是看狗?”
祈无病恋恋不舍的起身,直接坐到了闻观对面,很严肃的开口,“闻医生,我来的目的,只有一个。”
闻观吃着面前的一盘蔬菜米饭,抬了抬下巴,示意他继续说。
“你这条狗,卖吗?”祈无病严肃的问。
闻观答的极快,豪无停顿,“不卖。”
祈无病抱着胳膊往后一靠,摆出了谈判的架势,“为什么?多少钱我都愿意出的,你既然不喜欢狗,还养它干什么?不如交给我……”
闻观慢条斯理的喝了口水,“我讨厌狗,但喜欢养狗,这两者并不冲突。”他没戴眼镜,那股子懒洋洋的傲劲儿又出来了,“你谎称身体出现问题,跑来我家,目的却不单纯,竟然想撬走我的宠物,这种无道德行为属于诈诊。”
他看了看墙上的座钟,“还耽误了我半个小时的时间,嗯,付我五百块就可以。”
祈无病:“……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可以么。”
闻观:“日后相见是好是坏,对我来说无所谓,先解决今天的事儿才比较重要。”
祈无病一忍再忍的妥协,“我给你一千,你让我多待会儿。”
闻观把付款码放到他面前,低头继续吃饭,意思是答应了。
祈无病揉了揉额角,果然,不管世界再陌生,闻医生的德行还是如果亲切,不仅不加改变,还越来越不要脸。
一千块也只够待一个小时的。
祈无病相当珍惜这点儿时间,直接进了阳台,蹲在那条狗面前,目不转睛的看着它。
他伸出手,轻轻的触碰它的鼻尖,湿湿的,软软的。
福哥睁开眼睛,浅灰色的瞳孔里映着祈无病的样子。
对视中,它慢慢地靠近,似乎是嗅了嗅祈无病身上的味道,突然就开始蹭,从高冷变成了呆萌。
祈无病的手指微微发着颤,抚摸着它光滑的毛发,有些控制不住的嘴角向上,他轻声说,“福哥,又见面了。”
闻观坐在餐桌上喝着水,视线落到阳台,看着那平时一脸淡漠的少年这会儿深情款款的看着那条狗,一时竟有些习惯的悲伤,还夹杂着一丝诡异的情绪。
很陌生,搞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看了一会儿,他低垂眼睑,握着杯子的手有些用力。
闻观站起身,直接走过去,敲了敲玻璃,声音比平时冷了八度,“到时间了,你可以走了,我很困,要休息。”
祈无病扭头看他,手还放在狗头上摸着,“你去睡吧,我帮你看门儿。”
闻观歪头,眼神像是装了刀子,狠戾至极,“需要我亲自请?”
祈无病撇了撇嘴,不舍的又看了福哥一眼,“我明天再来看你。”
闻观看着这一幕,烦的“啧”了一声,转身就走。
祈无病第一次这么不想离开闻观的身边,恨不得住下。
他磨磨唧唧的终于出了门,站门口犹豫许久,才抬脚离开。
晚上到了家。
餐厅里已经坐了三个人。
霍乱捧着个大碗,哼哧哼哧吃的很投入,周卉坐在离他最远的位置,一口接一口的喝汤,表情很不自然,不知道在想什么。
周华亭的状态更是奇怪,两边的头发垂着,遮住了脸上的表情,长长的指甲不停在桌子上磕,发出很尖锐的声音。
祈无病走进去,直接打了个招呼,“我上楼了,不吃饭了。”
还没抬脚,就被叫住了,是周华亭。
她脸上的笑有些僵硬,嗓音更是沙哑,“无病,你带阿乱去看心理医生了?”
祈无病看了一眼周卉,发现她把头低下去了,还没来得及说话又听周华亭说了一句,“医生怎么说的?”
祈无病无奈的看着她,“我不知道啊,治疗的时候我在外面。”
周华亭情绪似乎平稳了一些,她有些磕巴的说,“是,是哪个医生?”
祈无病打了个哈欠,抬脚就走,“当然是医院最厉害的医生啊,我困死了,我去睡会儿。”
不知道他们是什么情况,祈无病也没什么兴趣,他满脑子都是自己的狗,心很大的回房睡觉了。
第二天,是霍乱的例行问诊,没等周卉和周华亭睡醒,祈无病很主动的直接拉着霍乱就去了医院。
目的依旧不是那么单纯。
进了门儿,他没出去,直接坐到了霍乱身边,冲闻观笑了笑,“你问吧,我在旁边协助。”
闻观看了他一眼,没理,嘴角带笑的看向霍乱,“这几天玩的开心吗?”
霍乱有点儿焦躁,坐在凳子上不停扭动,“不是很开心,小丑先生说,他要走了。”
闻观看着他,“为什么?他有说原因吗?”
霍乱摇头,“没有,肯定是不想跟我玩了,他不喜欢我了。”
闻观点点头,“一定是你的玩具不能给他新鲜感了。”
霍乱眨巴着眼睛,像是含了泪光,“那我该怎么办?”
闻观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眼神暗到看不清楚,他说,“那就换个玩具啊。”
祈无病在旁边儿看着,还打着瞌睡。
不一会儿,霍乱就被闻观带进了催眠观察室,他很快走出来,把祈无病也叫了进去。
这个观察室,祈无病第一次见到。
死之前去的诊疗室跟这个也完全不一样,更像是一种高科技的大型产品。
霍乱戴着那个散发着蓝光的头盔坐在躺椅上,闭着双眼,一动不动,连呼吸的幅度都很浅。
他慢吞吞的走进去,看着他的样子,有些疑惑,但并没有出声。
“这是要干什么?”祈无病问他。
闻观坐在旁边的椅子上,淡定的说,“坐我旁边,等着。”
不知道哪里的仪器滴滴响了一声,闻观开口,“看到什么了?”
霍乱似乎无意识的回答,“一个房间。”
闻观接着问,“什么房间?”
“全是镜子的房间。”
“镜子里是谁?”
“小丑先生。”
接下来的问话并没有正常进行。
门突然被大力推开了,是周华亭,她表情有些慌乱,样子更是和往常不同,头发也没有梳理,妆也没有化,和平时相差很多,一看就是匆忙出门,连外表都没顾及。
她冲进来后,才想起来理头发,随便捋了两下,她走到闻观面前点了点头,“闻医生您好,我是霍乱的妈妈,他今天有个很重要的事情要做,所以这次诊疗先暂停一下,等改天我再带他过来。”
霍乱听到声音,瞬间睁开了眼睛,脸上原本的迷茫混沌也消失了,他抬头看着周华亭,表情似乎有些委屈,像是被打断了一件很重要的事。
但他没有像在家一样发脾气,反而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眼里竟然还有些畏惧的情绪。
霍乱没有反抗,直接被周华亭拉着站了起来。
闻观看着他们,客气的点头,黑心医生的人设也没丢,直接来了一句“可以,但是治疗费用还是要扣。”
周华亭面带歉意的鞠躬,“当然,是我们耽误了时间,应该的。”她转身离开的时候看了眼祈无病,“无病,你跟我们一起走吗?”
祈无病摇头,“我今晚不回家了,有点儿私事要办。”
周华亭笑了笑,没说什么。
他们两个走后。
祈无病看了看墙上的座钟,上午九点整,他说,“闻医生,我还没吃早饭。”
闻观坐在那儿不动如山,“你今晚要去哪。”
祈无病一脸认真,“你家啊。”
闻观似乎没忍住的面带讽刺嗤笑了一声,“你在做梦?”
祈无病摇头,“你让我去的话,我可以躺在你的床上,你催眠我,然后看到一些深层的记忆,比如,霍乱的秘密什么的。”
闻观毫不犹豫直接点头,“这倒可以。”
一天的时间眨眼就过。
祈无病被闻观关在休息室关了一天,他无聊的躺在床上数天花板上的圆圈图案,一遍又一遍,还乐此不疲。
本来是想出去逛逛的,但身体有点累,好像哪个部位生了锈,转都转不动的感觉,他只好躺着数羊。
下午六点,闻观下班了。
眉目间全是疲惫,不知道接了多少个病人,一直在动脑动嘴,这会儿看他的状态像是一句话都不想说了。
他进了房间直接坐到了沙发上,闭上了眼睛,嗓音有些沙哑,“我坐会儿再走。”
祈无病没吭声,站起身从兜里拿出来了一颗硬糖,塞到了闻观手里,“你吃,我昨天买的,桃子味儿的。”
闻观睁开眼,把糖捏在手指间,放到眼前看,“你很喜欢吃糖?”
祈无病又躺了回去,懒散的回应,“挺喜欢的。”
“为什么?”
“因为吃糖的话嘴里甜啊。”
闻观没再应声,也没有剥开糖衣吃,盯着看了一会儿就站了起来,“走吧。”
坐着他的小甲壳虫回到家后,闻观直接去了厨房。
祈无病走到阳台看了一眼狗,发现它还在那儿趴着,嘴边还沾着狗粮,梦里还在吧唧嘴。
“我去帮你遛遛它?”祈无病不怎么怀好意的提议。
闻观一口回绝,“不用,有时间我会亲自遛。”
算盘落空,祈无病只好蹲在福哥面前,又开始看,“闻医生,你给它起名字了吗?”
闻观的声音从厨房传出来,“没有。”
“那你怎么叫它?”
“狗。”
“……”
祈无病再次提议,“我给它起个名儿行不?”
闻观说,“随便。”
祈无病眼角全是笑意,语气很认真,“祈福,怎么样?跟我姓儿。”
闻观端着他的简易菜走出来,“我觉得闻福也不错。”
祈无病抬眼,眼神非常不爽,“我觉得祈福更好,以后就叫它福哥。”
闻观挑眉,不置可否,没再跟他争辩。
祈无病闻着饭香味儿,没忍住还是站起了身,准备吃了饭再来看福哥,他走过去,正要坐下,就看到饭桌上还是只有一盘菜一碗饭。
他无语的看向闻观,“你没打算让我一起吃?”
闻观顿了一下,“抱歉,我忘记还有你了。”
祈无病扯了扯嘴角,“怎么说我也是马上要躺你床的人,你连顿饭都不给我?”
闻观摸着下巴,像是思考了一下。
他说,“有点儿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