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魔族左右对视,但因为峨眉刺的出现无人再敢上前应战,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子收起魔器,转身走回魔窟。
九婴躲在大殿后面露了个脑袋偷看,一边看一边摇头拍手:“啧啧,看不出来啊,你装起魔尊时居然还有模有样的,老实交代,往前是不是偷偷练习过?”
“熟能生巧罢了。”宁拂衣冲她笑笑。
“好吧。”九婴耸肩道,随即神色认真起来,“如今来的这些魔尊都是法力低微之辈,你尚可对付,但若往后那些占据魔界一方的势力来找你你该如何?”
“你如此大张旗鼓,又是亮出峨眉刺又是占山为王的,会不会太高调了?”九婴担忧道。
“此举是冒险了些。”宁拂衣点头,“但魔界比不得外面,此处就是弱肉强食,你瞧我等初来魔族便这么多人寻上门找麻烦,就是想吞食我们。”
“若我不这般高调用峨眉刺震慑他们,划出地盘来,往后的麻烦只会无穷无尽,到时候继续躲躲藏藏苟且偷生,很可能会被暗算。而且,那与我们留在外面有何区别?”
“唯有让他们恐惧魔窟,才是自保的最好方式。”宁拂衣伸手拽下一块腐烂的黑色纱幔,将其化为灰烬,“那些割据一方土地的魔族多是外强中干,极重面子,短期内应当不会亲自来对付我。其余的,你我合力足以来一个,杀一个。”
“我如今已知晓体内有宁长风的力量,正好借在此安家的时间抓紧炼化修炼,好提升修为。”她说着,掌心火苗变回浓郁的粉色光团,随着手指慢慢摇晃。
九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疑惑道:“你怎么对魔界了如指掌,好像此处才是你家似的。”
“可不是么,这些人都是老邻居了。”宁拂衣抿开嘴唇。
“我才不信呢。”九婴晃了晃脑袋,“我看你就是胡说八道骗我。”
这是她自己不信的,可不是自己没和她说,宁拂衣继续笑着,心安理得地去看着小花仙们收拾魔窟。
其实作为君墨阑的魔宫,此处地界十分之大,足以抵得上一个云际山门,该有的地域划分也丝毫不少,什么藏书阁书房寝殿偏殿应有尽有,甚至还有硕大的花园。
只是魔界除了骨中娇外没别的花能生长,所以这里光秃秃一片,被用来堆放杂物。
宁拂衣便以此为中心点,花费了整整三日绘制了宁长风的磐石阵,磐石阵用仙力埋入地下,覆盖了整个魔窟,比寻常结界还要坚韧许多,可保魔窟坚不可摧。
又在中心建了一座石室,做出个属于小苗的暖房来,房子窗明几净,里面摆满了从魔窟四处挖出来的夜明珠,使得房中犹如白昼般光明,好让小苗在魔界也能好好生长。
她还设置结界阻隔了所有魔气,从外面带进来一些其他花卉种在小苗身边,好使得小苗不再孤单。
“知道的你是在此安家,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在魔界做花匠。”待暖房建好后,九婴震惊地进门,边走边摸。
“我说你这几日叮叮当当的在做何,原是在此处种花呢。”九婴笑眯眯道,低头去看正茁壮生长的小苗。
“为了把神尊种回来,你可真是费尽心思啊。”九婴说着伸手去碰,然后指尖还没伸到嫩芽前,便被人抓住手腕,一把将手臂窝了回去。
“你挡它光了。”宁拂衣淡淡道,扬手把九婴拉到门口,随后不等九婴发火,她便抬起头来,很认真地问:“你想哭吗?”
九婴一愣,随后连连摇头:“我不想哭,堂堂神兽哭哭啼啼像什么话。”
“那你出去吧。”宁拂衣冲她摆了摆纤细的手指。
九婴一句话没骂出来,她翘着兰花指去拨弄发丝,撇嘴道:“好吧,枉我同你出生入死,你心里就只有那根草,见苗忘义的家伙。”
她说罢就蹬蹬蹬离去,宁拂衣也不生气,轻轻把门关好,拉开椅子坐在桌边,侧枕着手臂趴下去,看着光芒照耀下鲜翠欲滴的嫩芽。
已经变换容貌的她五官更为凌厉,眉骨高耸,鼻梁清秀,凤目呈现深蓝色,并不似中原人,侵略性比原来更甚。
但在看着小苗之时,她眼底的温柔还是未变。
她指尖靠上去时,已经长高些的小苗便顺着肌肤缠绕,好像碧绿水草,又像蜿蜒的蛇,冰冰凉凉,黏人得紧。
“褚清秋,若你做人时对我有这般三分,该多好。”她低低道,阖目感受嫩芽触碰她指尖的触感,将之想象成褚清秋的手。
一样的温软冰凉,却少了几分冷漠。
她将琉璃杯揽进怀中,深吸一口气,多日的疲惫贯彻全身,意识逐渐模糊,言语也只剩呢喃。
“我就在这里等你回来,哪儿都不去。”
“你回来了,我定要你留在我身边,哪儿都去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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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褚凌神尊与魔族同归于尽,蓬莱出山相助四界后,四界终于结束了为期一年的兵荒马乱,重归四海升平,河溓海晏。
仙界的六大门派和四大世家也同样蒸蒸日上,能人志士层出不穷。蓬莱作为四界之首屡次护佑天下,凡间众生称其为神,无数庙宇拔地而起,香火甚旺。
作乱的魔族被逼回魔界,再不敢露面,世间妖魅也被斩杀殆尽,当初那个灭世之人宁拂衣也已经不知去向,消匿无踪,有人说她因为惧怕蓬莱而隐姓埋名,也有人说她早被蓬莱仙兵斩杀于魔界。
不过也并非所有妖魔都消失了,几年之后,江湖中又多出股难以捉摸的势力,这帮人不是妖便是魔,但却从不烧杀抢掠,也从不欺凌弱小。
唯一作的乱就是吓人,据说他们酷爱露出妖魔之相恐吓小孩,待孩童嚎哭之时取走其眼泪,之后便逃之夭夭。
仙门中人和蓬莱都曾试图诛杀这些人,然而他们个个身手非凡,来如影去如风,身上还有各类符咒保命,故而横行多年,从未被捉到过。
这来回出现的次数多了,在江湖中便也有了些名号,世人猜测背后掌管此势力的是个专门吞食人恐惧的魔头。
传说得多了,这魔头就有了名字,叫做奇丑无比青面獠牙怪,而它手下的势力被称为憷畏堂。
憷畏堂的妖魔一年比一年多,又一年比一年猖獗,蓬莱和众仙门都捉他们不得,气得屡次召开诛魔大会,商讨如何将之斩草除根,然而这诛魔大会年年举办,甚至到最后诛魔大会都成了继招摇大会之后的又一盛会,该抓的妖魔还是半个都不见。
如此这般,就过了三十年。
三十年对于众仙门都不过弹指一挥间,不过即便时间不长,却也能够尘封掉许多过往。
一只皮毛光亮的乌鸦飞过水墨般明暗交错的众山,顶着狂风回到大漠,于风沙中进入魔界,路边游荡的几只妖魔见了它,纷纷遮着脸往魔界深处躲藏。
乌鸦飞到魔窟洞口便停了下来,巨大的拱门上挂满了风干的脑袋,有些已经成了枯骨,有些还散发阵阵魔气。
这都是这三十年来前来挑战的魔族,已然全部化为骷髅。
乌鸦啊啊叫了两声,随后化作人身落下,昂首挺胸地走进大门。
“左使大人。”看门的小妖收起两把魔戟,讨好道。
“嗯。”她昂着头道,随后一路走入魔窟,前院的石碑阵中立着不少新入门的小妖和小魔,正在勤修苦练地打坐。
看管他们的是一个黑甲满身的魔族之人,眼珠赤红,面如刀刻,此时正冷若冰霜地捏着一把大刀。
“商仇,魔尊在何处?我带来个好东西,紧着要给她看呢!”乌鸦颇为激动道。
魔族之人不言语,只是面无表情地摇摇头。
“一棍子打不出个响屁。”乌鸦骂得泼辣,随后扬起衣摆越过滚滚岩浆,飞入大殿。
她一路都不曾看见人影,最后响指一打,嘟囔道:“我便知道在那里。”
她蹦蹦跳跳地来到殿后花园,挥手抓住两个看门的小妖,问:“魔尊是不是又在暖房?”
“那是自然,右使大人也随她在呢,不过今日可是上交眼泪的最后期限了。”小妖拉过乌鸦小声问,“您可收集够了?若是交上去的眼泪不够,可是要当面哭的!”
“放心,早就够了。”乌鸦拍拍小妖的肩膀,“今天可是清明,不太平,你好好当值吧。”
说罢,她就继续跳着往散发微光的暖房走去,屏住呼吸敲了敲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开门的是个身穿白紫色罗裙的姑娘,姑娘发髻呈现鸟尾状,发髻顶端垂下两缕青丝,面容姣美。
“嘘。”姑娘开口,声音极为清脆好听,“你来干什么,魔尊好不容易睡了,你当心吵醒她。”
“切,就许你陪着魔尊不许我来,我偏不!”乌鸦冲她吐了吐舌头,随后身子一转,便弯腰钻了进去,“魔尊!魔尊!”
“你这个死乌鸦。”姑娘连忙关上门,“你轻点!”
“臭喜鹊别拦我!我此行带回个好东西,可不能耽误!”
她二人正争吵着,背后却忽然传来凉风,于是她们齐齐噤声,眼珠转了转,讪笑着挪动脚步,看向不远处已经睁开眼睛的女子。
那双凤目仿佛藏着深海,其中情绪万种,皆看不清,唇瓣鲜红欲滴,微微张开时,二人连忙低头一跪,眼观鼻鼻观心。
“在吵什么。”女子张口,随后扶着美人榻的边缘坐起,万缕柔丝海藻般披散,遮盖了藕白的双肩。
入夜了,夜明珠的光芒黯淡,然而在这样昏暗的光线下,她的皮肤仍然白得不见血色,如妖如魅。
“回魔尊,在下瞧您最近日日对着那盆花,面容实在憔悴,但我们魔界少有医者,便去外面绑了个医仙回来,要她给您瞧病。”
“绑了个医仙。”女子忽然起身,顷刻间便半蹲在乌鸦面前,修长食指勾着她下颚,将她脸颊抬起。
“本尊是不是说过,不准随意伤害旁人?”
“说,说过。”乌鸦浑身都在发抖,“可在下实在忧虑魔尊,那,那盆花养了几十年了都不开花,您……”
女子低垂眼睑,唇角尖尖,手指微微用力。
“寒鸦!你!你瞧你将魔尊气的!”一旁的罗裙姑娘连忙推搡了同伴一下,“魔尊不许我们在外惹是生非,就算你是担忧魔尊,也,也不能抗命!”
女子淡淡看了她一眼,她便连忙低头,不敢再多说。
但是那捏着下巴的手却松了,起身披衣:“把人放了。”
“是。”寒鸦撅着嘴巴道,“此人是什么江家的小少主,在下只是听说她医术奇佳,这才……”
“等等。”女子蹙眉回身,“何人?”
“江,江家,江蓠。”寒鸦躲到罗裙姑娘的身后,小声说。
“放她出来。”女子道。
于是寒鸦从发丝中拔下根黑色乌鸦毛,随后嘭的一声,一个橙黄色衣衫的美人便咣当滚落在地,捂着腰肢娇呼起来。
那人正是江蓠,她还穿着一身赴宴的衣裳,桃腮通红便开始指责:“什么魔物,竟敢趁我试药昏迷之时趁人之危!你可知我是何人,当心我……”
“江医仙。”女子开口,她此时已经穿好衣衫,红黑的衣裙将她身形衬得高挑,露出的每一寸雪白肌肤都增添几分魅惑。身上挂了许多铃铛宝珠,随她动作叮当作响,指尖戴着枚黑色指环,胸前是把用作吊坠的小剑,以及枚雪白玉坠。
江蓠盯着那玉坠停下话语,最后震惊道:“宁,宁拂衣?”
“真的是你!”江蓠顿时从地上爬起,拎着裙摆凑近,“几十年不见,我还以为你死了!”
她说着要上前触碰宁拂衣,宁拂衣下意识后退,将其躲开。
江蓠的手尴尬地停在了半空,她笑着搓了搓掌心:“确实多年不见,你怎么变得和神尊愈发像了。”
“对了,神尊呢?”她忙问。
若说方才见到故人还有几分喜悦,那如今这喜悦却瞬间消失无踪,宁拂衣垂下纤长的睫毛,转身看向摆放在石桌上的,一朵枝繁叶茂的栀子花。
“开花了!”江蓠刚要雀跃,但看见宁拂衣几乎滴墨的神情,又将嘴巴闭上。
“开花了,花开已有半月了。”宁拂衣淡淡道,她伸出手指触碰那朵洁白的花,花朵在触碰到她之后便害羞得缩成花苞。
“可它不是褚清秋,只是一朵栀子花。”宁拂衣讽刺地笑了笑,“我日以继夜用眼泪喂养,我的不够就抢别人的,可并无半分作用。”
江蓠也咬着唇瓣:“真的没有办法了?”
“或许有,但我不敢再期待,希望太多,可是会绝望的。”宁拂衣笑笑,她将手从花瓣上抽回,“这花朵中只有一魂,其余两魂七魄都不知所踪。”
“我便叫九婴前去蓬莱,去偷蓬莱的追魂烛,至于剩下那两魂七魄是否存在于世,便只能听天由命。”
江蓠看她说得轻松,实则双目微红的模样,开口打算劝说几句,然而就在此时大门洞开,什么东西像陨石一般撞了进来,险些将在场几人全撞飞了。
江蓠惨遭拦腰一击险些晕过去,宁拂衣的两个手下瞬间全化成原型,鸟羽乱飞。
宁拂衣眼疾手快抓起琉璃杯护在怀里,闪身退至远处,这才躲过一劫。
“宁拂衣!你看我带回了什么!”一头栽在地上的麒麟和白虎同时蹦起,一个兴奋地大叫,一个激动地咆哮。
宁拂衣眼中的泪都被两只神兽吓回去了,她无言地抹掉泪滴,蹙眉看去:“什么?”
“自然是追魂烛啊!”九婴激动得都忘记变回人形,蹄子一踏便跃上石桌,用嘴将看似普通的蜡烛放在桌上。
“欸,江医仙,好久不见!”九婴笑眯眯地冲跌倒在桌下,眼冒金星的江蓠打了个招呼,随后施法点亮烛火。
“花瓣,花瓣!”九婴用兽蹄扒拉宁拂衣,宁拂衣没有多言,迅速从栀子花上拔了片花瓣递给她。
花朵吃痛,迅速张开花蕊,一口咬在宁拂衣手上。
“乖。”宁拂衣习以为常了似的摸了摸栀子花的花蕊,惹得花朵一阵颤抖,软软垂了下去。
坠子一接触火苗,那原本正常的火苗便成了白色,起初还在忽闪,随后忽然定住,朝着一个方向弯折下去。
“百里拾七告诉我,只要这烛火有了变化,便证明此人的魂魄还在,并没有魂飞魄散,只要循着烛火指向的方向去找,便总能找到魂魄在何处!”九婴摇头摆尾地说。
听完她说的话,宁拂衣忽然身子一软,差点跌倒,亏得寒鸦重新变成人将她扶稳。
“魔尊,您怎么了?”寒鸦担忧道。
“无妨。”宁拂衣久违地笑了,她弯腰捂着心口,呼吸微颤。
“寒鸦,喜鹊,收拾东西。我现在便要找到她!”
作者有话说:
下章2.0版神尊上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