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鳞的可怖之处在于近战,一把古银匕首仿佛粘上了就躲不开,每每睁眼都在脸前,再加上她身形如蛇,矫健强韧,招式密不透风。
宁拂衣的峨眉刺并不擅长面对面,故而一开始落了下风,刚刚躲过寒光乍现的刀刃,迎面三根银针险些扎入眉心,宁拂衣惊出一身冷汗,身体陡然折叠,目视那银针刺入墙壁,半面墙如冰般化开。
“居然用毒。”宁拂衣扬眉,随后左手旋转,掌心电光滋滋闪烁,结成一面圆环将黑鳞压下地面,随后自己纵身跃到半空,同她拉开距离。
阵阵雷声渐渐清晰,宁拂衣双手两指头并拢,顺着雷声结印,随后天光乍明,粉色雷电根根如柱,向着黑鳞劈将而去。
黑鳞举刀砍碎圆环,回身辗转腾挪,身体掩藏在残垣断壁中寻都寻不见,随后微弱的风拂过脸侧,宁拂衣连忙引雷横在身前,这才避开黑鳞仿佛从虚空中伸出的利刃。
实在是太快了,宁拂衣惊叹,怪不得蓬莱穷尽办法留下此人,她就像是行踪诡谲的死士,一旦沾染上便麻烦不休。
而周围其他人也愈发激烈,数不清的蛇铺天盖地地钻出来,死掉的尸体几乎编成一条蛇毯,将地面铺得严严实实,麒麟的兽啸已经远去,同不知巨蛇的身躯纠缠在一处,最后吐出把火将其烧为灰烬。
奇怪的是那些巨蛇死后并未堆在远处,而是一个个化成了人身,目眦尽裂地瞪着黑沉沉的穹顶。
宁拂衣看着那些人,心中顿时毛骨悚然,但难缠的匕首已经又刺到她鼻尖了,她只得迅速收回心神,全心对付黑鳞。
黑鳞已经注意到了正在灭火的唐温书和褚清秋,飞身要去阻拦,奈何宁拂衣引着天雷劈出一道鸿沟,硬是挡了她去路。
“你可知那火是何物!你替蓬莱以人肉血躯炼这毁天灭地的东西,良心便不会不安吗?”宁拂衣厉声道,随后抬手挥出峨眉刺。
峨眉刺于半空旋转,雷电聚集成球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砸向黑鳞,黑鳞连忙抵挡,然而难抵宁拂衣这全力一击,身体骤然后撤,于半空吐出一片血花。
血撒落地面,很快消失在泥土中。
她似乎怒上心头,忽然不顾一切冲向宁拂衣,犹如光影掠过,快得令人发指,阵阵惊雷劈她不中。
宁拂衣正抬手抵挡,谁知她到面前时竟同时分化为四个,从四面夹击而来,宁拂衣眼疾手快拦住三面,背后却冷不丁挨了一击,登时脑目昏眩,身体骤然飞出。
她于半空中收回峨眉刺,借其稳住身形,却还是一路撞飞不少砖瓦,最后半跪在烟尘中。
胸口湿润,她抬手一摸,原是鲜血不知何时从她口中溢出,滴滴答答撒了一身。
目睹此状的百里拾七发出声惊叫,与此同时,冰寒之气席卷周围,宁拂衣眼睁睁看着地面一寸寸结上霜雪。
随后变为白玉棍的白骨从天而降,罡风卷着寒气横扫坞堡,掀飞无数黑蛇的同时化作无数风刃,齐齐刺向黑鳞。
饶是黑鳞极快的身法,身上都中了几刃,踉踉跄跄撑住身体,蜷曲的乌发挡了一半的脸,麻木地看向来人。
褚清秋不知何时立在半空,面如霜雪,冷峻不言,怒气化作神压,铺天盖地袭来。
“神尊?”正同柳文竹一起抵挡蛇潮的花非花震惊抬眸,但很快便不敢再分神,因为更多的蛇不要命似的涌向他们,远看蔓延几里,来势惊骇,过境之处顽石化作齑粉,似要将此处完全淹没。
“不好,它们要吞噬这里了!”柳文竹绝望道,她身上已经被蛇咬出数个血洞,踉踉跄跄摔倒,幸而被花非花扶住。
“褚清秋,去帮文竹!”宁拂衣待胸口剧痛和缓些后,朝她大声喊道。
隔着蛇山血海和滃然飞尘,她抬手比了个手势,冲褚清秋展颜:“放心。”
褚清秋握紧了正燃着灼灼白光的白骨,盯着她看了半瞬,随后转身出现在柳文竹面前,白骨顿时生长数倍,打着旋掀飞蛇潮。
宁拂衣忍痛收回笑容,她用衣袖擦掉嘴角的鲜血,半匍匐着,用余光注意化身飞箭的黑鳞。
黑鳞越来越近,故技重施做出分身,然而匕首快要刺入女子心口之时,却忽被一道屏障拦住,灼目的粉光包围她周身,稳如磐石,黑鳞惊讶抬眸。
绘制复杂的阵法从女子脚下升起,状若游龙,将她衣袍掀得纷飞如翼,那双凤目深不见底,浅浅印出满目霞光。
随着她低低一个“破”字,璀璨雷电骤然冲出肺腑,极强的天雷仿佛足以击碎天地,黑鳞来不及躲开,结结实实被击中心口,身体擦过地面溅起火星,翻转滚落。
她额头撞在一块砖石上,留下一片猩红。
宁拂衣胸口撕裂般疼,她慢慢站起,峨眉刺再次呼啸飞出,狠狠刺入黑鳞心口,女子咬着牙仰头,漂亮的眼睛紧紧闭着,吞咽掉不存在的痛呼。
身侧传来什么东西撞倒的声响,宁拂衣挡着烟尘看去,只见形容羸弱的江蓠跌倒在地,在乱发的掩映中泪眼盈盈。
“江医仙……”宁拂衣试图去扶江蓠,但无奈自己也重伤在身,走了没两步便弯腰喘息。
身后九婴庞大的身躯撵着一条巨蛇咚咚跑过,将碎石踏得更碎了。
黑鳞修长的腿蜷缩着,皭然五指捂紧胸前伤口,她挺过了一箭穿心的剧痛,忽然用力将峨眉刺拔出,抬手扔下。
她忽然念起了诡谲晦涩的经文,周边破碎的图腾似乎一瞬间活了,人像头顶的蛇妖娆扭动,惊悚至极。
宁拂衣动作停滞一瞬,随即耳廓微动,腹部摩擦地面的响动逐渐震耳欲聋,伴随无数人喘气般的呼呼声,犹如过山狂风,悍然涌来。
“我的老天。”柳文竹捏着千斤锤的手瑟瑟发抖,不禁后退。
只见远处出现了环形的高山,高山似是拔地而出,地面裂出条条鸿沟。
待高山近了,方能看清那绝非什么山,而是不知多少条纠缠在一起的蛇,吞天灭地地奔向几人。
“你疯了!”江蓠无力地叫喊起来,声音却淹没在风声里,只剩无声的绝望。
“是蛇群。”宁拂衣大喊,“褚清秋!”
淡淡的栀子花香拂过,褚清秋翩然落在她身前,冷冷望向那些蛇山,伸出白骨挡在宁拂衣面前,却被宁拂衣反手拉入自己身后。
其余几人也快步跑来,背靠背立着,绷紧了心弦。
这样多的蛇,若是涌上了地面,定是弥天大祸!
“江医仙,快来!”柳文竹一把将委顿在地的江蓠提起,试图将她护在几人中间,然而江蓠却连连摇头,拼命将她手推开。
“你们别怕,我有办法,我有办法……”她低声念着,抬手抹去眼泪,随后忽然用仙力化出一把尖刀,狠狠刺入心口。
“江蓠!”宁拂衣忙去阻拦,然而抵不过她动作坚定,一下扎入,又猛然抽出,胸口顿时一片殷红。
几人都有些愣怔,眼睁睁看着她指尖挤出丝缕仙力,将心头血凝成一滴红色血珠,浮于眼前。
黑鳞口中的经文乱了几个字,蛇山的速度慢了许多。
“小黑蛇,我求求你,停下吧!”她声音喑哑,涕泪阑珊,“蓬莱多的是极恶之人,他们利用轩辕国的族人炼制无极鬼火,他们不是未开化的蛇,他们都是轩辕国的子民那!”
“你看看那些巨蛇,死后化成的都是人身,他们是黑蛇一族的族人!”
黑鳞目不转睛盯着血珠,口中彻底断了经文,低声道:“他们没有心智,无知无觉,向来听从蓬莱差遣。”
“我出生便忠于蓬莱,忠于帝君,你助这魔头搅扰蓬莱大事,莫要再满口胡言了!”黑鳞指尖颤抖,声音发虚。
“他们没有心智知觉,并非因为他们是蛇,而是因为他们的蛇筋被抽去,蛇心被剜出拿去炼火,这才化作原身,成了供人驱使的行尸走肉!”江蓠摇头,悲戚道。
“你说什么……”
“你不是蓬莱人,你是蛇,是黑蛇一族最后的主脉!你下山乃为了修习医术来医治黑蛇一族的顽疾,却被蓬莱抹去记忆,驯化作奴,他们借你打开轩辕国的屏障,屠尽了残余的黑蛇族人,借助湮没于沙土的轩辕国炼制无极鬼火!”
“我本不愿唤起你全部记忆,我不敢让你面对真相,只要鬼火能灭,只要你还能回到我身边,我可以自私地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可你如今竟要杀了所有人!”
黑鳞眼中的光乱做一团,她无助地摸索掉落在地的古银匕首:“我,我不信。”
“你不信?”江蓠忽然笑了,她身如浮萍,凄楚破败,却声声震耳,“好,我要你信!”
她将红肿的指尖点在眉心,随后橙黄色的星光如飞絮飘出,头顶阴云被霞光染色,黑红瑰丽。
百里拾七已经开始流泪,宁拂衣握紧了褚清秋的手,所有人都深感无力,只能眼睁睁看着。
“她用心头血恢复被抹除的记忆?”花非花愕然开口。
柳文竹轻言慢语:“她是江家古往今来的族人中,最为出色的医仙。”
与此同时,霞光一瞬璀璨到刺目,黑鳞的瞳孔陡然被光芒占据,疼得她嘶声尖叫,江蓠的心头血散为血雾,一同涌入她眉心。
尖叫声经久不散,到最后变成了恸哭,说不出地悲戚愤恨,蛇山骤然陷入土地。
黑鳞一直麻木的神色变了,她眼里涌出热泪,好像有血混着泪水低落,她拼命地尖叫着,叫到最后没了声音,却仍无法抑制。
磅礴的恨意充斥了整片天地,闻者皆红了眼眶。
不知过了多久,黑鳞终于跪倒,手指蜷缩入沙土,恨意无处发泄,痛苦到无助。
“快走。”嘶哑的声音忽然响起,黑鳞跪在地上,双手撑着身躯,难掩痛楚,“瘴气来了。”
与此同时,黑雾四起,岩石沙土很快被瘴气吞噬,这次的瘴气显然又同方才不同,几乎能听见沙氓鬼蜮的吞咽声。
在看见瘴气的一刹那,褚清秋的白骨已然弹入空中,白光驱散浓云,狠狠撞碎头顶天空般高远的石壁,露出地壳外的阵阵风沙。
花非花从倒塌的茅厕中拖出还在昏迷的花非雾,顶着风沙飞出地下,其余几人同样跟上,宁拂衣则唤回杀红了眼的九婴,示意她快走。
麒麟带着火光呼啸而过,好像炮竹升天,炸出烟花状的石壁,而此时瘴气已然席卷而来,宁拂衣拉过已经昏迷的江蓠,同褚清秋一起腾空。
黑鳞的身影已经淹没在瘴气中,但宁拂衣虽然随之心绪跌宕,却并不担忧她的安危。
“等等,好像少了一人。”宁拂衣忽然在半空中停滞,而脚下早已被瘴气充斥,黑压压如同地狱。
“唐温书!”褚清秋蹙眉道,“他没有出去。”
褚清秋说罢就要俯身冲回黑雾,却被宁拂衣拦住,反手把江蓠交给她。
“我去。”宁拂衣说,随后沾着血腥味的唇瓣蜻蜓点水擦过她脸颊,“神尊,在上面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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