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璃, 醒醒，跟我去医院。”

迷迷糊糊间，叶璃似乎听见了陆阿姨的声音, 当她浅浅睁开眼，好像真的看见一团模糊的影子。

“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不是做梦, 你发烧了小璃。”

说话间，女人又抬手覆上她的额头试探温度。

陆阿姨的手冰冰凉凉的, 放在叶璃如同烙铁一般滚烫的额头上，令她莫名觉得一阵舒适。

“起来，我带你去医院。”

坐在床头的陆织云试图将她给搀扶起。

叶璃后知后觉第一时间找到床头的口罩给自己戴上, 担心会传染给对方。

“我不去医院, 不想去医院。”

她摇摇头说。

陆织云见此也没想勉强她, 索性又说：“不想去医院就不去吧, 最近医院人挺多更容易交叉感染，那就跟我回去吧。”

“你不是说……不让我去你那里了么？”

少女的声音有气无力，听着虚弱又令人心疼。

陆织云心口猛地一滞，忽然觉得听着很不是滋味。

想说的话含在嘴里化为叹息，下一秒女人直接起身去打开衣柜问：“需要带什么衣服过去吗？”

“……我自己来吧。”

临时想到什么的叶璃嗖得坐起身来，但还是没能来得及阻拦。

也是在打开衣柜的那一瞬，陆织云才看见里面令人震撼的场景。

只见扇形柜门的两边内侧, 以及最里面的柜面皆贴着她的照片，或者她和小璃的合照, 时间跨度从七年前至今。

女人的眉头微蹙, 神色几经变换, 难以辨识的复杂之色从她脸上一闪而过, 又重新恢复平静。

下一秒，陆织云故作无事地重新将柜门关闭, 她朝已经起床的叶璃看了眼说：“那我去门口等你。”

“……好。”

叶璃极其尴尬地抠了抠手心，目视着对方快步走出宿舍房间。

她将陆阿姨的照片贴在衣柜里只是自己的一个小小癖好，满足她这么久以来见不到她的思念情感，结果没想到……

这么一方属于自己的小小天地，居然也有暴露的一天。

叶璃在心里小小叹了口气，而后忍着身体的不适起来收拾要带走换洗的衣物。

宿舍走廊上，陆织云独自站在那里等候，脑子里总是不久前挥之不去的尴尬场面。

可一旦等得时间久了，又担心里面的状况，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进去看看时，病怏怏的少女单手提着一只书包的肩带从里面走出来。

陆织云暗自屏了屏气，不自然地伸手主动帮她接下书包，“确定东西都戴上了吧？”

戴着口罩的叶璃点点头。

“嗯，走吧。”

陆织云转身朝前走去，叶璃继而跟上。

坐上车后，陆织云又不忘提醒她：“先给爸爸回个电话，他联系不上你很担心。”

“……好。”

神游中的叶璃顿了下立马拿出手机回拨电话。

随着电话的接通，车子也不知不觉行驶起来，窗边是一闪而逝的校园内部景致，很快便驶出校门。

“喂，爸，嗯，流感，我没事，陆阿姨来了，好……”

简简单单几句，通话结束。

“确定真的不需要去医院看看吗？”

陆织云不放心地瞥了眼。

挂断电话的少女双手揣在口袋里，整个身体都蜷缩在车门的一侧，面色发白冒着虚汗，整个人看着昏昏欲睡，神志不清。

“……不想去医院。”

即便是这样，她就固执地表达自己的想法。

陆织云暗自在心里叹了叹气，索性不再强求。

短短一路叶璃又不小心睡着了，醒来时人已经抵达陆阿姨公寓地下车库，是被她轻轻叫醒的。

到公寓后的第一时间，陆织云给她端来一杯温水和几颗药。

叶璃也没询问，完全放心地服下，紧接着又迫不及待准备将自己的口罩给戴上。

“口罩不用戴了，鼻子呼吸不畅本来就挺不舒服，戴着更加难受。”

陆织云在不远处忙碌瞧了她一眼语气平静说。

“可是，会传染给你的。”

叶璃小声地说着，自从那晚告白被拒车里的对话后，她心里的那股别扭劲已经不愿意在叫她陆阿姨。

“我没事，我早就提前打过流感疫苗了，本来应该提醒你去打的。”

说到这，陆织云轻微地停顿一下，眼底闪过一瞬的局促。

“后来因为各种事情耽搁了。”

“去房间躺着休息会吧。”

叶璃点点头起身来到客卧，这场突如其来的重流感令她浑身酸软无力，比连续跑了十场马拉松都还要累。

尤其是这烧发起来，四肢的骨头都是脆生生地疼。

虽然这客卧的床平时并不是陆阿姨在睡，却是使用的她常用的洗涤剂，床单被罩都散发着熟悉的香味。

叶璃将身体放松地埋于其间，没到一会便沉沉睡去。

中途陆织云进来过一次，她在床边坐下伸手浅浅覆上少女的额头试探温度，有下降的趋势。

不放心的她还是又给她贴上了一片退烧贴。

叶璃再次醒来是晚上，不记得具体是几点，只知道陆阿姨叫她起来吃东西。

原以为是让她出去吃，没想到对方直接给她端来了房间。

晚餐种类很丰富，有鱼汤，有皮蛋瘦肉粥，有草莓，还有一份清炒蔬菜。

但分量不多都是小小一碗，主打营养均衡，又适合她现在的身体状况。

陆织云在一旁细声交代：“不用全部都吃完，能吃多少就吃多少。”

叶璃点点头，她也的确没什么胃口，但一想到这是喜欢的人做的，便忍不住多吃了些。

“草莓还要吗，我再去给你洗一点。”

叶璃闻声抬头，不小心捕捉到对方眼中的关切，那是不加任何虚假的，最纯粹的神情。

恍惚间她甚至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一直生病下去，就能一直得到这样的关怀与照顾。

虽然这种想法有些极端了，可是她真的不想要再回到过去的两个月。

她都不敢回忆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彼此不见面的整整两个月。

“……好。”

稀里糊涂下，叶璃点点头。

陆织云这便起身将她吃过的晚餐收拾出去，再次进来时，手里又端着新鲜的刚清洗过的草莓。

“今天是出现症状第几天了？”

女人行至床头坐下，将手中的水果盘递到叶璃手上很平静问。

“昨天开始的。”

叶璃试图吸吸自己淤堵的鼻子，结果没用，和水泥糊住一般无法通气，连带着说话强调都带了些诡异的鼻音。

完全不像是她的声音。

叶璃有了不太好的预感，暗自祈祷自己不要再像那年那样嗓子嘶哑成鸭叫。

“一般恢复快的话两三天到一个礼拜，这两天症状重会比较难受，等不再发烧了再回学校吧。”

陆织云语气平和说。

“我……”

叶璃正想说什么，对方的手机有了来电，到嘴边的话被迫咽回去。

她本来想说：我冷静认真地想了两个月，发现自己还是很喜欢你。

结果根本没来得及说出口，只能眼睁睁看着陆阿姨出去接听电话。

叶璃捧着盛有草莓的碟子，心不在焉地喂一颗到嘴边咬下一小口，酸酸甜甜的汁水在唇齿间迸发，一如此时此刻她的心情。

房门只是轻掩着没有完全关闭，她能够断断续续听见外头的声音。

陆阿姨是在和哪个男人通电话吧，直觉告诉她是这样。

叶璃彻底没了吃东西的心情，将剩下的水果放在床头。

人一旦安静下来便控制不住会去胡思乱想，叶璃甚至觉得这两个月里，陆阿姨会不会早就已经有了恋爱的对象。

想到这里，一股汹涌袭来的酸涩感窜至鼻间，眼眶也瞬间蓄积湿润。

她不是爱哭的人，甚至记事以来哭鼻子的次数寥寥无几。

叶璃赶紧仰起头来，试图将这股感觉给憋回去。

可他们通话也太久了。

她中途忍不住看了眼手机，早已经远远超过正常通话的时间。

瞳孔翻涌着难受与苦楚，很快弥漫上一层雾气。

伴随着心脏的抽痛感，眼泪终于绷不住悄然滑落。

就这样在她毫无防备下，打完电话的陆织云重新推门而入，恰好撞见这一幕。

叶璃第一时间抽出纸巾来擦拭，甚至想要遮挡住自己的眼睛和面部，但实际上早已彻底暴露。

透过指间与纸巾的微小缝隙，她能瞥见对方正在朝自己看。

“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陆织云眉心浅浅蹙起，沾染了些许担忧，询问间微凉的手指已经伸来抚向她的额头，开口的声音一如从前温柔。

叶璃没有作答，而是不管不顾一把搂住对方的腰扑过去紧紧抱住。

她一边低泣一边诉说内心压抑至久的情感：“我还是好喜欢你，怎么办，我根本控制不住这样的情感，我好喜欢你……”

女人垂落在身旁的手蜷缩了下，心里陡然一跳，心跳速度也越来越快。

她努力去忽略这种心中不断泛起的异常情绪，但并没有太大作用。

少女因啜泣身体微颤着，低低的哭声无疑不在侵入她的四肢百骸。

陆织云微微仰了仰头，试图闭眼去平复自己内心的这股汹涌与挣扎。

有那么一瞬间脑子里产生的疯狂念头，令她觉得自己不是个合格的长辈，而是被几条锁链束缚起来的怪物。

到最后，陆织云还是选择什么也没说，生病已经是件很难受的事情了，她到底还是不忍心再伤害她。

哭着哭着，哭累了的叶璃趴在对方怀里睡着，没过多久，她又开始发烧。

陆织云赶紧去取来了打湿的毛巾给她冷敷，一整夜更换几乎没怎么停。

直到天亮，叶璃的烧终于彻底退了下来恢复正常温度。

叶璃醒来时已经日上三竿，房间里只有她一人。

可她总有种陆阿姨昨晚陪了她一夜的错觉。

没再发烧后今天的状态已经好了许多，甚至有恢复大半的既视感。

叶璃翻身下床，准备穿鞋之际眼角的余光瞥见床头留下的一张字条。

看到上面手写的内容后，少女眸底的光芒不自觉黯淡下来。

[我去上班了，外面桌上有给你做好的早餐，微波炉加热再吃。昨晚你不舒服所以有些话没来得及说清楚，我们之间这样是不对的，小璃，放弃是件很难的事情，但我相信你可以慢慢走出来，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只想做你的阿姨，如果你不愿意的话，我也不会为难你。]

又被拒绝了啊。

坐在床边的叶璃指尖捏着字条心在一瞬间跌入谷底，片刻后嘴角呷出一抹苦涩的笑。

稍作休整后，她简单收拾好自己默默离开了这间公寓。

对方交代的早餐她还是没有吃，毕竟也没有心情和胃口了。

重新回到学校以后，叶璃又浑浑噩噩度过了几天，索性后面那几天的症状和感冒差不多，抗一抗也就过去了。

Winter Fall 很快来临，不同学校的放假时间不一样，但大致都在那几天。

12月21号学校放假这天，叶璃再次接到陆宝珠的电话。

“你们学校放假了吗，赶紧来纽约吧，我已经迫不及待想要见到你了！”

叶璃这段时间心情一直处于低谷状态，本想着趁这次假期回国一趟，在接到对方的电话后又开始陷入犹豫。

感受到电话这头的沉默，陆宝珠颇为不开心问：“叶小璃，你该不会是要说话不算话吧……”

“没有，我在考虑用哪种交通方式过去。”

叶璃语气平平，听不出任何情绪。

“啊？这么远难道不是直接坐飞机过来吗？”

陆宝珠的语气很是讶异。

“据说从加州到纽约这一路，坐火车的话沿途可以看到不同的风景。”

“不是吧，这也太疯狂了。”

陆宝珠心里并不赞成她这样做，但一想到只要她能来，不管用哪种交通方式都无所谓了。

叶璃最后还是根据自己的意愿选择了时间相对漫长的火车。

一个人坐长途，还是在异国他乡，想来的确有些疯狂。

距离那次流感从陆阿姨公寓里离开，又过去了两个礼拜。

这半月里，她一次也没有主动联系对方。

当然了，陆阿姨也没有联系过她。

叶璃并不知道对方心里是怎么想的，会不会觉得终于甩掉自己这个麻烦的拖油瓶了，还是觉得松了口气自己终于不再纠缠。

收拾好行囊独自登上火车后，叶璃坐在车厢里拍了张窗外的风景照，时隔半月再次打开对方的头像，鼓起勇气发了过去。

她本没抱什么希望对方会回复，也没奢求彼此间凝固的状态会有什么变化。

就在火车从车站出发的一刻，手机屏幕叮得亮起。

[陆织云：这是要去哪里？]

[叶璃：New Y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