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慎不知道怎么的觉得很头疼。
他现在听见跟秋白榆有关的人说有话想跟他说就头疼——都怪秋白榆那个女人！
他抬手轻轻揉按自己的太阳穴, 背对着江子敏，闭目道：“说。”
江子敏见状，跑到他对面的椅子上坐下。
江慎每次让她来书房都会让她坐在这张椅子上。
她坐好了, 抬头看着江慎的背影问：“爸爸, 你为什么不让我和姨姨走呢？”
江慎揉太阳穴的手指微顿。
一瞬之间, 秋白榆骂他的话又一次蛮横地闯入他的脑海——
“生下来就得不到父亲的承认, 父亲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现在却还要被自己的父亲当成追求后妈的工具, 你让这个孩子怎么想自己？”
确实……过分。
江慎：“……”
他干脆没有回答江子敏。
下一秒，他就听见孩子稚嫩的声音轻轻地说了一句：
“爸爸，我知道你不爱我。”
江慎睁开了眼, 心情骤然复杂。
他的确不爱这个孩子，这是他人生中的一个错误。
他养着她，但一直在忽视她，不在乎她。
这都是事实。
可是听到江子敏亲口说“我知道你不爱我”时, 他还是愣了一下。
从她嘴里说出来, 他实在是太残忍了。
怎么能有人可以对一个无辜的孩子这样？
江子敏不知道爸爸在想什么，也没看见爸爸转过身来看自己, 但她坚持要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他。
就这一次, 一定要让他听到。
她不想再回到过去了。
“爸爸, 我知道你不爱我。
“姨姨说了, 我们不能强迫自己跟不爱我们的人在一起, 那样会不开心的。
“所以爸爸，你可以放我走吗？”
话音落，江慎的椅背终于转动, 露出他的正脸。
父女隔着一张桌子四目相对。
江慎说：“留下来不好吗？”
他说：“你留在这里，我能给你最好的一切, 秋白榆给不了的一切，挽月姨姨也会经常来陪你，教你钢琴。
“如果你想，我还会尝试着做一个好爸爸。”
这是他的筹码，也是他思考之后的真实想法。
如果就此能成为一家三口，他又何尝不愿意做她的好爸爸？
“你不是一直希望我关注你，听你说话吗？”江慎说，“我以后会做到的。”
他第一次和孩子谈判。
那还是他的女儿。
对面的孩子安静地听着他说话，认真地看着他。
诚如他所言，这些都是她从前在苦苦期盼却难以触及的东西，而现在它们就摆在她的面前，离她很近很近，近到她好像一伸手就能碰到了。
这是她从前无法奢求的。
这是她从前日思夜想的……
“可是爸爸……”
江子敏轻轻开口了。
“我已经不爱你了。”
江慎听得一怔。
江子敏看着他，表情难过，语气又那么冷静：“我的同学他们都没有你这样的爸爸，只有我有。
“他们不用像我一样天天等着你回家又总是等不到你，等到你了你又不想理我……
“爸爸你知道吗，他们说我是没人要的小孩，因为我没有妈妈，而你又不管我。”
江慎没有说话，他不知道该说什么。
“爸爸，我今年六岁了，可你是第一次愿意听我说这么多的话。”
江子敏低下脑袋，不知何时发红的眼眶里悄悄落下一滴泪来，她抬起手自己擦掉了。
“爸爸，当你的小孩真的好累啊，我不想再当了……
“所以爸爸你放我走吧，我可以、可以给你钱，我攒了很多很多零花钱，银行卡里的钱也可以给你，都给你，你放我走吧，我不想再当你的小孩了，我要姨姨呜呜……”
她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以前从没哭过，被欺负了，受伤了也没哭过。
被爸爸无视也没哭过。
唯独这次她再也忍不住了。
当爸爸的孩子太辛苦，她不想再当了，又害怕自己不能成为姨姨的孩子，不能和姨姨离开。
她的眼泪里全是她的难过委屈和害怕。
江慎：“……”
沉默侵袭了整个空间。
没有人说话，只有孩子低低的啜泣声。
男人找不出话来应对，道德的谴责使他缄默不语。
他听见了孩子的哭声，那是来自孩子心上的声音。
…
伊挽月提前来到江家，为了江子敏的抚养权。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江子敏更适合跟着秋白榆。
为了孩子的身心健康，作为秋白榆的朋友，她很有必要掺和一手。
“他现在在哪里？”伊挽月问。
“应该还在书房。”秋白榆说。
从她打完电话到下楼等伊挽月，江慎都没有出过门，所以现在肯定在二楼，只是在书房还是卧室也让秋白榆不大确定。
“你带我上去吧。”
“好。”
来到书房门前，秋白榆抬手敲门。
里头果不其然传来了江慎的声音。
“进。”
语气平缓了很多。
秋白榆眉头皱了一下。
好平静的声音，这是刚刚跟她吵得面红耳赤那人吗？
难道这就是总裁的情绪管理？
不多想，秋白榆直接打开房门，带着伊挽月走进去。
两人看见他站在窗边，手里正好掐灭了一根烟。
等他回身发现伊挽月也在时，匆忙将白色烟灰缸往里一推，赶忙藏了起来。
“小月？你怎么来了？”
江慎边说还边用手挥了挥眼前的空气，生怕烟味给伊挽月熏着，又看了一眼腕表。
“上课的时间不是还早吗？”
秋白榆道：“我让她来的，让她也听听你的荒唐想法。”
伊挽月看着他，直接道：“我听说你们要离婚了，你还要小敏的抚养权？”
江慎：“……”
他瞪了秋白榆一眼。
这女人居然去小月面前告他的状？！
秋白榆面不改色地看了回去：敢做不敢当？
伊挽月适时出面终止这场瞪眼比赛，她对秋白榆道：“你先出去等一会，我来单独和他谈谈。”
秋白榆扫了眼江慎，转身离开。
等秋白榆离开后，伊挽月表情瞬间严肃：“你不该这么做。
“你没有问过我接不接受，也没有问过孩子接不接受，你这样太自私了。”
——太自私了。
江慎停在原地，眼眸低垂。
跟着又转身走到窗边，抬起头看着屋外的天，背影充满沉默而犹豫。
…
秋白榆站在门外，往江子敏的房间看了眼，想了想还是走了过去。
江子敏现在也很需要她的陪伴。
她敲了敲门，跟着轻轻打开：“小敏。”
走入屋内却看见江子敏正坐在床上抱着布偶，吧嗒吧嗒地掉眼泪。
她愣了一下，赶忙走过去把人抱在怀里：“不哭，不要怕，姨姨不会丢下你的。”
听见她的声音，江子敏顿时哭得更厉害了，哭了好一会后才抽抽嗒嗒地问：“爸爸、爸爸他想好了吗……
“他跟我说他要想、想一想，他想、想好了吗……”
她刚刚在书房里哭起来，江慎抽纸帮她擦了眼泪，然后让她先回房间，他要想想。
所以他想好了吗？
秋白榆闻言，不禁问道：“他跟你说的？
“你去找过他了吗？”
江子敏在她怀里点了点头。
秋白榆问：“你跟他说了什么？”
江子敏边掉眼泪边说说：“我不要当他的小孩了，我要当姨姨的小孩……”
秋白榆听见这话时，微微一怔。
如果是别的孩子说这话，可能是个气话或是玩笑，但江子敏说这话她信。
一时之间，她颇为感慨。
这个一开始苦苦追寻父爱的孩子竟然在今天主动将“父亲”从心上摘下来了，这何尝不是一种勇敢？
秋白榆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后背，轻声道：“再等等，挽月姨姨在跟爸爸商量了。”
江子敏一听伊挽月也来了，抽泣声都停了一下，边擦眼泪边说：“姨、姨姨好……”
姨姨帮她，姨姨好。
爸爸不帮她，爸爸不好，她不要做爸爸的小孩了。
秋白榆揉了揉她的脑袋，目光不经意投向墙面，跟着开始打量这整间屋子。
即使是六岁孩子的房间，也比她生前住的地方大多了。
江慎不是个好爹，但在经济方面确实没有话说，已经给了江子敏最优的条件。
这种条件是她一时半会达不到，甚至可能一辈子都难以复刻。
——那江子敏失去之后会不习惯吗？
“小敏，你听姨姨说，如果跟姨姨走，你可能就住不了这样的大房子了。”
“那我们住哪里？”
“我们有地方住，就是可能没有这么大的地方，但一定会有地方睡觉的。”
“有地方睡觉不就好了吗……”
“每个月没有很多的零花钱也可以吗？”
“没有关系……”
“姨姨去哪里我就去哪里……”江子敏擦了擦眼泪，紧紧地抱住秋白榆的腰，嘴角往下撇，哭腔又不自觉从嘴里溢了出来，“只要姨姨不会丢下我……”
“不会的。”
秋白榆温柔地回抱住她。
“我不会丢下你的。”
她的外婆没有丢下她，她也不会丢下江子敏。
她要带着她走，离开这条罪恶的剧情线，去过正常人的生活。
“你在这里。”
身后忽然传来伊挽月的声音。
秋白榆急忙回头看去。
只见伊挽月神情轻松，嘴角带笑。
秋白榆眼眸微张，惊喜之色溢于言表：“他答应了？”
伊挽月颔首：“嗯，答应了。”
他不再攥住孩子自由，他愿意放手了。
秋白榆登时喜出望外。
江子敏也破涕为笑：“好耶！”
伊挽月这才发现她哭了，走上前来弯腰帮她擦去眼泪：“是不是吓坏了？
“乖，没事了，爸爸同意你和姨姨离开了。”
江子敏连忙用手背擦眼泪，一边笑一边点头。
“不过从他犹豫的反应来看，好像即使我不说，他也会答应放弃小敏的抚养权，”伊挽月看向秋白榆，“我没来之前，你和他说了什么吗？”
她方才几乎没有说上几句话，江慎自己站在窗边冷静了一会，然后就说自己会放弃江子敏的抚养权。
转变得自然又让人措手不及。
仿佛他前面说要江子敏的抚养权不过是在开玩笑。
秋白榆听完后低头看向开心地擦着眼泪的孩子。
她抬起手轻轻摸了摸孩子的发顶，笑了笑：“不重要了，结果美满就好。”
…
当天晚上，江慎又将秋白榆叫去书房。
这次还有助理、保险经纪人和律师在场。
他们要做离婚财产分割协议。
在这件事上，江慎是主导方。
因为在和原主结婚前他们就签了婚前协议，离婚时财产分割由男方说了算，所以秋白榆等于是来听清点的。
好在江慎还讲那么一丝丝良心，没有让她净身出户。
大抵是为了还原主奶奶的恩情，江慎当真分了她一笔数目可观的钱以及一套房产，免得她要带孩子流落街头。
秋白榆听着精神都来了。
不知道现实世界的有钱人生活如何，但小说总裁的钱果然可以随便给！
给她的那一部分很快就带过去了。
接下来是给江子敏的。
比她的多，很多。
助理道：“江总为小姐设立了教育信托基金，小姐从小学到大学的学费，每年都可从中支取，以防出现因资金不足导致学业中止的情况。”
秋白榆听得很淡定。
听起来虽然像是在点她没钱，但她丝毫不在乎，反而觉得江慎花在江子敏身上的越多越好。
这就是江慎该做的，谁让他是江子敏的亲生父亲？
说完了教育基金，又说了其他的信托基金、保险，杂七杂八的很多，支取有条件，大多是秋白榆一个普通社畜平时根本接触不到的东西，受益人都是江子敏。
连房子也给江子敏划了几套，外加两个商铺，一次性分割得清清楚楚。
林林种种加起来，江子敏还可以无忧无虑地生活很久很久。
秋白榆作为江子敏未来的监护人听着挺满意的。
能为孩子未来铺路，这听着才像个爹。
“江总，你好像突然长出良心了。”
正在喝咖啡的江慎：“……”
他是真不爱听这个女人说话！
…
周一下午，民政局门口。
秋白榆看着手里的离婚证，眼神明亮。
她终于摆脱“江太太”这个称呼了，这个世界没有离婚冷静期真是太好了！
江慎一踏出民政局大门，转身就上车走了，没有半点留恋。
秋白榆也不需要他的留恋，饶是平时再冷静此刻也抑制不住上扬的唇角。
很开心，开心得想找人分享。
她下意识掏出手机，准备跟自己的朋友们说说，又在看清如今的通讯列表时愣住。
都忘了，她已经见不到她的好朋友们了……
拿着手机的手低落地垂下，旋即重新抬起。
她在这里有一位新朋友。
她点开了伊挽月的聊天框。
打开拍摄功能，对准离婚证，咔嚓。
检查图片，发送。
[离婚成功。]，再发送。
伊挽月帮了她，伊挽月是好人，她愿意和她分享。
伊挽月很快就回复了：[恭喜你！]
[搬家的时候有需要可以找我，我过去帮你]
很捧场也很贴心。
她是个很好的朋友。
秋白榆唇角笑意更深，抬起头看向天空。
天很蓝，金粉般的日光落在她的脚下，微风迎面而来，世界焕然一新。
今天天气真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