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纾下午第一节是八班的历史课, 昨晚她连夜出的那套复习试卷不仅四班有份,八班也同样有。
八班的历史课代表跟在她身后从教室出来,拐个弯就是年级办公室。
不曾想今天门口这么热闹。
秦见纾抬眼一看, 就看见温楚蓬松柔软的后脑。
不知道对方站在门口和另外两位老师说些什么。
总之, 看起来气势很足的样子。
但这很足的气势在对方转过身看到自己以后,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楚迅速侧身,让开一条可过人的路。
秦见纾回头看向学生, 温声指引:“卷子就在我抽屉里, 已经数好了, 左边那沓是你们班的, 别拿错。”
说完,她柔柔的目光扫过办公室内的其它三位老师, 清了清嗓子,问:“发生什么了?”
还有学生在呢,几个人默契的没有出声。
不过这样凝重的气氛肯定是有事发生,秦见纾耐心地等。
倏尔,等人离开以后——
“秦老师,是这样的, 刚刚你有课不在办公室,有人叫了跑腿来送东西,给你放桌上了。”陈方美言简意赅。
接着,她顿了顿, 又模棱两可追了一句:“好像是张喜帖, 不过我也没看很清楚……”
“是张喜帖!”
吴老师帮她打补丁:“而且好像你前男友送来的。”
听到这, 秦见纾已经大概明白是怎么个事了。
她眸光淡淡, 偏头,视线扫过自己空空如也的桌面:“那东西呢?”
吴老师:“温老师拿走了。”
陈方美:“她说她扔了。”
两人一唱一和, 配合得天衣无缝。
这让站在门口一直没出声说话的温楚不禁刮目相看。
这么会接腔,你俩怎么不去说相声呢?
乌清的眼眸微微转动,温楚偏头,正想看看秦见纾是个什么反应。
不料对方已经先一步朝自己看来。
刚好撞进秦见纾眼里那汪清幽的池水,温楚一时挣脱不动了。
她轻抿唇瓣,并未着急着为自己出声辩解。
秦见纾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温楚,你跟我出来一下。”
平静的口吻,听不出情绪的好坏。
说完,秦见纾自己率先往旁边的楼梯间过去。
那边静,也没什么人,适合说话。
一旁偷听的两位老师捉摸不透秦见纾的意思,不过大致推断,温楚扔人家请柬这事做得确实有些过分了。
再好的关系,也得有个度不是?
他们两个装聋作哑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开始假忙,也不去看温楚了。
秦见纾站在楼梯口等了会儿,温楚姗姗迟来。
她在距离对方还有半米的时候,就地停下,飘忽的眼神没有聚焦落在秦见纾的后颈,温温吞吞:“如果是因为请柬的事……”
“温楚,我有事情想和你说。”
秦见纾侧过身来,轻声打断她的话。
许是因为不好意思,说话之前,秦见纾抬手将一侧的碎发挽起别到而后,鸦羽般的长睫轻颤两下:“昨天的事情,我想和你道个歉。”
啊?
不是说请柬吗?怎么又道歉了。
温楚肚子里攒好的话暂时没了用武之地,她一下没能转过来。
“昨天……昨天什么事啊?”
明知故问,温楚的语调拖得又慢又长。
其实她等秦见纾,也是要说昨天的事。
可中途有跑腿送了一张喜帖过来,两件事撞在一起,温楚反而不知道自己该要先生哪一件事情的气才好了。
可是,秦见纾竟然会主动和自己道歉。
温楚眨了眨眼,那些纠结了一整晚的心思,忽然就都舒展了。
她又朝秦见纾走近了些,伸手,和对方搭在同一个窗台上。
她们肩抵着肩,又变回从前亲近的模样。
远处的电线杆,两只小麻雀也是同样依偎在一起,摇头晃脑地四处乱看,怎么好像她和秦见纾的缩影?
余光,温楚瞥见对方的视线一直追着自己。
专注的眼神,让人觉得自己有被重视。
“说来也很不好意思,我昨天回去想了很久,你对我那么好,把我当好朋友,我不应该对你说那种过分的话。”
“对不起,我最近……情绪不太对。”
就连道歉,也是这样温温柔柔的样子。
温楚感慨自己面对这样的秦见纾当真是毫无招架之力。
她哪还有心思生气啊,一颗心早已化成一滩柔水。
“是因为陈知颂要结婚的事吗?”
温楚主动开口询问。
和陈知颂能走到谈婚论嫁的地步,就说明两人肯定是有共友圈的。
她不太相信这件事秦见纾毫不知情。
结合对方的话稍一联想,温楚以为原因出在这。
话题又突然跳到了莫名其妙的地方。
秦见纾愣了下,却还是耐心解释:“其实这件事我一个星期以前就知道了。”
言下之意,并不是因为这个。
温楚却以为这句话算是默认。
——总算弄明白昨天秦见纾忽然情绪不稳定的原因了。
好哇!原来根在渣男这!
两人各论各的,不在同频。
莫名跑偏的话题,又被秦见纾小心刻意地拉了回来,她顺着方才的话继续往下:“我当时说那句话其实是……”
“好了,秦见纾。”
“你不用说了,我不生气。”
温楚侧目,忽然看向她。
秦见纾:“?”
秦见纾眼神里透出些茫然,还有疑惑,她眸光润润的:“可是我还什么也没说。”
窗外忽然起风了。
柔软的云被风推着露出了太阳,熙暖的光打在温楚的脸庞,也为她唇角漾起的笑添了些许温度。
她缓缓眨了下眼:“没关系,我已经知道了,我能理解。”
就是因为渣男又作妖影响了心情嘛。
她能理解的,你看今天喜帖都寄到学校来了。
秦见纾听完,却忽然沉默了。
温楚能理解?
温楚为什么能理解?
说实话,就连她自己都不太能理解当时为什么会生出那样一种排斥对方和他人亲近的情绪。
向来擅于剖析自己的秦见纾,还是第一次被这样困扰。
细数过去的三十几年,她从来都能在第一时间清醒地认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无论是在亲情问题,还是感情问题上。
即便是对于自己未来的人生,她也有一本很清晰的规划。
秦见纾是有要求的,严格的要求。
一如陈知颂碰到她的高压线,就被毫不留情的淘汰出局。
“那温楚,我还想再问你一个问题。”
又是这样正式的口吻,犹记得上一次秦见纾跟自己这样说话的时候……
温楚忽然一凛。
上一次对方这样郑重,是发现了自己喜欢女生这件事。
那么这次呢?
不知道为什么,心里毛毛的。
“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对我特别的好?”
清泠的语调声自秦见纾唇齿间缓缓流溢出,落入耳间,如四月树荫底下飘过的清风。
确实是个很要命的问题!
总不能说,特殊是因为喜欢吧。
温楚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大脑飞速运转。
她有个习惯,一旦紧张就爱频繁眨眼。
就如此刻,长长的眼睫一下又一下地扑扇着,仿若欲要振翅高飞的蝴蝶。
不过表面上,温楚并没有流露出丝毫情绪紧张的端倪,她很快有了答案:“那还用说吗,当然是因为你也对我好。”
温楚说着,半侧过脸去和秦见纾对视。
那双澈亮的眼眸干净,漆黑,除此以外,还盛了些细细碎碎璀璨的光。
都说眼睛就是心灵的窗户,秦见纾认真打量,找不到对方半点撒谎亦或敷衍的迹象。
——她得出一个结论:温楚说的是真心话。
如果说一开始那句话只是紧急想出来应付秦见纾的,那接下来这句,倒有几分真切了:“你对我的好只是没有刻意表现出来而已,别人不清楚,我还不清楚吗?”
秦见纾性子冷清,与人相处从来都是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公事公办。
但对自己,确是已经破过不知道多少次例了。
秦见纾对她好,是发自内心,在各种各样的细枝末节上,从不张扬。
比如,会在爬山时刻意放慢脚步,节奏始终保持和她同步。
又比如,会记住她不经意的言语,为她思虑周全。
就像前阵子的健身卡颈膜抢。
诸多种种,温楚觉得要一一列举的话就有些太矫情了。
不过没过细想这个问题还真没发现,原来不知不觉间自己在秦见纾心里位置也已经这么重要了啊!
温楚的理由,秦见纾似乎很适用,她听完以后像是被取悦到,清丽的眉眼舒展开来,没在这个问题上继续深究。
不过这并不代表她就没其它问题了。
“可是冯老师也对你很好。”
稍稍停顿了会儿,秦见纾继续开口。
温楚:“?”
话题跳得这么快的吗,她们俩之间的事情为什么还能扯到冯妮身上?
温楚皱了皱鼻尖,几乎是下意识开口——
“那怎么一样,冯妮她……”
“她没你对我那么好,而且我们顶多只能算是同事。”
在温楚眼里,冯妮顶多就算是个饭搭子加奶茶搭子,这学期两人不在一个办公室了,对方跟新办公室的老师们也同样打得火热。
算朋友吗?不至于。
冯妮可是连她的性取向都不知道。
原来是这样。
不知道为什么,听温楚这样轻飘几句解释完毕以后,秦见纾感觉长在在自己心间那块碍眼的小石子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捡起,扔出老远。
她说话的语气都轻快了许多,眼中漾了点笑意:“是这样啊,我看她有事没事老来找你,还以为你们关系特别好。”
那没有。
温楚在心里暗自补了句,冯妮就是闲的到处找人唠嗑。
话聊到这,彼此的心结算是都聊开了。
她们准备返回办公室。
只是离开原地刚走两步,温楚忽然想起有件被自己遗忘的事情:“等一下,秦见纾。”
“……这个,你还要吗?”
她从外套口袋里摸出一张大红色的请柬,伸到秦见纾面前。
这东西,一开始她确实是想着要直接扔掉来着,可都走到垃圾桶旁边了,想了想,还是决定问问秦见纾的意见。
喜帖被她悄悄收进口袋里,用半边手臂遮掩着回到了办公室。
哪想秦见纾刚好在这时候回来。
秦见纾回头,看了一眼她手里拿着东西,波澜无惊。
“不是说扔了吗?”
“那就扔了吧。”
温楚:“噢~”
正合她意。
这一声“噢”还捎带了点上扬的尾音。
温楚踩着轻盈的小碎步跑回楼道的大垃圾桶旁边,她两手捏住喜帖的两个边角,悬空,而后同步松开。
“啪”地一声。
看它落入深蓝色的垃圾桶,被一堆脏兮兮的垃圾包围着。
开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