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嘉宁,你知道这题选什么吗?”
“陈嘉宁同学,你觉得陈老师下节课会考默写吗?”
“嘉宁,你还记得舅妈上次送我的那个手镯放哪去了吗?”
“陈嘉宁……”
“嘉宁……”
人生,是由各种提问组成的。起码,在陈嘉宁看来是如此。父母的提问,老师的提问,同学的提问,陌生人的提问,她能做的,仅仅只是“回答”。可是,她其实嘴巴很笨,无法清晰地表述一件事物、阐明一个观点,她有时会长篇累牍地重复一句话,看着向她提问的那个人的眼神变得越来越莫名。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觉得她是个“怪人”。
她并不想被当成异类。
她记得小学六年级时,她坐在电视机前,在看一个外国的综艺。节目上,主持人向嘉宾提出各种刁钻的问题,但嘉宾总是嬉笑着用各种荒唐的回答搪塞。那个嘉宾说,只要你故意不说真话,大家就会觉得你的思想不可捉摸,这样就能游刃有余地应对各种难题了。小小的陈嘉宁将这句话牢记在心。
是啊。只要故意说反话,说些一些明显错漏百出的假话,大家都不会觉得你嘴笨,反而会认为你在心里有另外的答案。反话说得多了,他们就不知道你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了,自然就没有人瞧不起她了。是的,陈嘉宁真正害怕的,是被人“瞧不起”。
她一直是班上个子最矮的,发育最慢的,这种身体上的落后带来的自卑感是非常强烈的,她不喜欢和个子高的女生站在一起,不喜欢老是被体育老师说“陈嘉宁你站到前排来”,不喜欢被体检护士询问今年高中毕业没。
只要满嘴谎言,那便能在精神层面屹立于众人之上。
她有着很强的自尊心,所以才忍受不了被别人说抄袭,忍受不了被他们当作怪人。
当陆离问她为什么老爱说反话时,陈嘉宁脑海里闪过许多画面,逢年过节,妈妈牵着她去串门,都会对亲戚说她嘴巴笨。她不想被别人当作笨蛋,一点也不想。现在回想,说反话的习惯或许就是从那时候养成的吧。
久而久之,说反话成了她保护自己的盾牌,成了保护她那孱弱孤单的身影的最后一道防线。哪怕被戳破了,也能哭着说我是骗人的,不是吗?
陆离是无法理解陈嘉宁的想法的,他只觉得这姑娘拧巴,如果不是前世的孽缘,他或许一辈子也不想和这样的姑娘扯上关系。陆离看着一脸嫌弃的陈嘉宁,笑了笑:“行吧,陈学姐看不上我也不用这么打击我吧,走吧走吧,回家去了。”
看着陆离的背影,小老虎有些后悔,是不是刚才更坦率一点更好呢?可陆离说他只是开玩笑……要是自己真的承认的话,岂不是相当于被平A骗掉了大招了,这岂不是很丢人?
她怅然若失:“喂,陆离。”
“嗯?”
“……”算了,就这样就好。和陆离保持朋友的关系就够了。她对自己说。陆离身边还有安百璃,还有温琥珀,她们都比她优秀,她有什么资格挤入其中呢?若是到时候连朋友也做不成了……
“学姐,怎么了?”陆离在问。
“我说,今天白天谢谢你了。我都不知道开个公司居然还这么麻烦。”陈嘉宁转移了话题,“光一个招聘就这么多细节……”
“你可别觉得完事了。咱们得继续招人的,除了招聘,后面还要把各部门的权限划分好,还要再去一趟税务局……”陆离掰着手指数起来,“我总会有忙得抽不出身的时候,到时候这些事都得你去办。”
陈嘉宁心中有些没由来的小欢喜:“你都要教我吗?”
“废话。你既然当了总经理,就别想随便撂担子。”陆离担心这讨嫌鬼怕吃苦。
陈嘉宁微微踮起脚尖,脚步都欢快起来:“哎呀,没办法,你都这么求我了,我也只能帮你啦。明天也要来吗?”她跳到陆离前方,留给陆离一个小巧玲珑的背影,看不见面目。
“当然。”
“你不陪安百璃和温琥珀了?”
“最近是公司成立的要紧时期,她们能体谅的。”
小老虎嗯哼了一声,双手背在身后:“那只好帮你一把咯。你要知道,学姐我可也是个大忙人的,我不但要准备学年论文,还要应付海量的追求者,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
学年论文倒也罢了,海量追求者是什么?陆离笑了笑,没有戳穿这讨嫌鬼:“是,我们陈学姐的爱慕者从木兰大学东北门一直排到西南门,连校门都被挤垮了!”
陈嘉宁笑得得意极了:“哼,你知道就好。”
“那学姐有中意的对象吗?”
陈嘉宁下意识地回头:“我眼光可是刁得很,普通男人我可一个都看不上的。”或许是因为夕阳的倒影遮蔽了二人的表情,让她多了几分勇气:“要说有,倒也的确有一个。”
“哦?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是个身高两米。”
“嚯,小巨人。”
“仪表堂堂。”
“嗯,有眼光。”
“虎背熊腰,非常有正义感的男生。”她每次说到这个话题都和背答案一样,这丫头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吧?
“那他性格怎么样?”
“……性格很好啦,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对身边人很体贴。”陈嘉宁的语调没有之前那么高了,“反正和他在一起,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也没有什么压力,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也从来不会生气不会嫌弃……”
似乎觉得自己说得太多了,陈嘉宁忽然住了嘴。
“你走那么慢干什么,快回别墅了,我还没在新房间睡过。”她生硬地转移话题,“陆离,月租多少钱?”
“什么月租?”
“就是我住在你家里,你不收租金吗?”
“哦,这个啊。额,每个月一百块?”陆离不确定地说。
“好贵,木兰大学宿舍一学期的电费都只有一百块。”
“那五十块?”
“二十五块吧~”
二人在夕阳的照射下渐行渐远,只有依稀的讲价声与黄鹂的啼声混合着飘散在空气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