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方的第五天的日环不断旋转着,远处无数裹挟着浑厚能量激流的太阳风就这样被那高速旋转的天使圣物拉扯着不断朝圣域靠近,直到将整个天空给灌满,变为了金灿灿的纯粹颜色……
圣域之中的天使们全部都离开了第五天,但躲在第七天的费舍尔一行人也并不算太好受,大多数时候外面的温度都很高,而且压根睁不开眼睛,连费舍尔都无法在外面久待,更别说只是一介凡人的唐泽明日香了。
“嗡嗡嗡!”
看着那遮天蔽日的恐怖景象,费舍尔有些难以想象,此时生活在大地上的生灵是怎样将这天空之中出生的壮观景象所概括的,他们又如何在这样难以想象的世界中存活的。
并非想象太过贫瘠,而是过多的形容词也无法将它的复杂概念所完全表达,于是人类便用了一个最简单、留白最多的词语去形容缔造这一切的生物,
“神话种”
在费舍尔他们被关的这段时间里,虽然下方的日环极其暴躁,简直就是要将整个世界给吞噬的节奏,但即使如此,赫莱尔还是上来了几次,为他们带了一点吃食上来。费舍尔和钩吻也没客气,各自向赫莱尔要了一点东西。
钩吻要的是纸笔,他说是准备给自己的妻子写一封家书,报告自己的平安;唐泽明日香则当然没什么可要的,就只是每天干饭和睡觉;费舍尔要了一把刻刀,本来还准备要一点魔法材料来准备魔法,结果赫莱尔说不知道魔法材料是什么东西,让费舍尔最后只得作罢了。
此时的封咒之笼内还算安静,基本上都在各干各的事情,偶尔交谈两句,费舍尔举着刻刀不断虚空刻画着什么,如果仔细观察,你便会发现他正在不断重复着【毁灭】和【雷电】这两个环首,他正在模拟双环首十环魔法【猎杀巨龙枪】的刻画过程。
虽然之前在梦境中千钧一发时他曾经刻画成功过,但自从下梧桐树以来,因为被死亡追逐也没有闲心去刻画魔法,还不知道能不能在现实内复刻一次那样的操作,所以这段时间内一直在练习,
“钩吻,你以前真的没有听过魔法这个词吗?”
“没有啊,真是一个奇怪的名词。现在的人类大多数都居住在龙之大陆上吧,龙神基本上很少回去,满世界乱跑,说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坏事……因为龙神没有眷属,也没有一套像精灵那样的社会理论,所以基本上龙之大陆的环境对脆弱的人类都很不友好……”
钩吻温和地笑着,目不转睛地握着手中的笔,专心致志地抒写着给妻子的家书,似乎此时此刻的心情尤为不错,就连语调都轻松不少,
“人类经常迁徙,为的就是躲开生命层次比他们高的其他生物,我听说每一个人类的聚居地都会在最醒目的位置立下一块‘万物警戒石板’,上面记载着祖先用血记下的智慧,提醒着族人其他生物的危险。虽然龙之大陆里也有人类和其他种族混居的情况,但基本都很罕见。”
“这样么……”
看来母神还没有赐予人类恩惠,现在的人类依旧还处于阶位最底层的状态。
那么,费舍尔生活年代三四千年前直接出手干预世界的神祇母神又是什么时候来到这个世界的呢?
费舍尔身上的魔力回路一点点亮起,依旧在空气中模拟着刻画的过程,专注地思考着脑内的问题。
而一旁的唐泽明日香也依旧缩在角落,一言不发地抱着自己的膝盖,偷偷地打量着费舍尔的动作和说的话,但从来都只是抿抿唇什么表示都没有,长达几个小时地保持着同样的动作,直到身体完全坐僵了她才会稍稍调整一下自己的坐姿。
这一段时间以来,她一直都很安静,很多时候一忙起自己的事情就会容易忽略她,只有赫莱尔送食物上来时你才会突然意识到这里原来还有第三个人。
当然,费舍尔并不是没关注她,反而正是因为顾忌她未来造物学会魔法卿的身份从而有所思虑,毕竟费舍尔对于造物学会的成员印象大抵都不是太好,从而使得对它的创始人也有些戒备,所以对唐泽明日香的交谈也只是点到为止。
“嗡嗡嗡……”
外面的太阳风依旧热烈,吵闹得不成样子,让费舍尔自从来到第七天开始就一直在期待夜晚。
费舍尔练得有些疲惫了,将手中的刻刀放到的身边揉了揉眉心,转过头去看向唐泽明日香时,她几乎是立刻就低下头了,下意识的动作过去后,她才勉强又抬起了头来对着费舍尔微笑了一下,算是打了一个招呼,随后又装作无事地转头看向了笼子外的景象。
“……”
……
……
是的,到了夜晚之后,这里总算能安静下来了。
原因在于,第五天是整个镶嵌在那环绕着整个星球的巨环上的,由于启动日环时必须无时无刻面朝着太阳,所以巨大日环会保持着和星球自转几乎同样的频率以一直面朝着太阳充能,只不过那充能的动静实在是太大,只有其他天和第五天相距比较远的时候才能安歇一段时间。
封咒之笼中的三人都分散着躺下睡觉,但除了钩吻以外费舍尔两人睡得都很不舒服,笼子的地面坚硬,钩吻是鲸人种有个大尾巴能垫着头睡,以一种两个脚掌完全贴合的奇怪姿势睡觉,一睡就完全叫不醒,每次睡得都可香可香了。
而即使费舍尔有肌肉,也会时常觉得冷得慌,此时的静谧深夜中,他忽而睁开了眼睛清醒过来,但不是因为冷的,而是他忽然听到了一点点极其细微和小声的尖锐摩擦声,一开始他还以为是日环又转回来了,但此刻如此之寒冷,他很快就意识到,这种声音是在笼子内传来的。
黑暗中的费舍尔眯起了眼睛,转头看向钩吻,他双手捏着那封已经落成的家书,嘴角带笑地保持着那古怪的姿势睡得死死的,而再看向唐泽明日香的方向,费舍尔便看见了她蜷缩着身体面朝着墙壁,肩膀不停耸动着,似乎双手正在墙壁前轻微地移动着。
“咯……咯……咯……”
听着那尖锐的声音,费舍尔下意识地摸了摸摆放在身侧的刻刀,但不出意料地摸了个空。
他又扭头看向了唐泽明日香,悄无声息地观察了几秒,他才忽然发现,唐泽明日香似乎正在用自己的刻刀在墙壁上缓慢地、一点点地刻画着一行费舍尔完全不认识却颇为熟悉的文字,
“家に帰りたい”
(我想回家)
他好像……在北境月兔种祠堂图兰家的那个封咒之笼里见过和眼前一模一样的文字……
也就是说,当时的那个封咒之笼就是此刻他们所待的这个,而且刻下那行字的也的确正是刚刚穿越而来的唐泽明日香?
看着眼前蜷缩着身体,肩膀不断耸动,似乎是正在无声啜泣的唐泽明日香,费舍尔沉吟片刻,忽而开口问道,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哎哎哎哎……”
唐泽明日香听到了身后费舍尔突如其来的开口,本就冷得握不住刀的手更是猛地一抖,让刻刀掉在了地上,她吓得立马坐起身子来,她此刻的头发有些散乱,杂乱的几缕发丝透过了无数的缝隙搭在她的眼前,遮掩了一点她红润沾泪的眼眶。
她冷得浑身发抖,往笼子的角落处缩了好一段距离,随后低着头连忙开口道歉道,
“抱歉……抱歉……抱歉……费舍尔先生,我不是刻意要拿你的东西的……实在是抱歉……”
语气里带了一点哭腔,随后又如同早上那样抱住了自己的裹着黑色过膝袜的双腿,缩成了可怜的一团。
费舍尔张了张嘴,看着眼前埋着头的小姑娘,又瞥了一眼她不断纠结的、被捏得发青的手指,那一抹凌乱的发色和粉红的啜泣无疑所代表的脆弱最能在无意中勾动起雄性繁衍的火焰,让人止不住地想要进一步欺负她……
但只是这个念头冒出来时,费舍尔便已经不动声色地扭过去看向了钩吻,那个家伙完全睡死过去了,一动不动的,一副安详的模样,他开口说道,
“没关系,反正其实也不是我的东西,而是那个家伙的……我只是有一点好奇,你写的那行字是什么意思。”
唐泽明日香抬起了一点水眸,似乎是想要打量眼前的费舍尔是否还有责怪的神色,只可惜,她肉眼凡胎,并不能如费舍尔一样看清楚黑暗中的东西,
“就是……我想回家的……意思。”
“……这样。”
“嗯……抱歉,吵醒你了,费舍尔先生。”
费舍尔靠在了旁边的墙壁上,在黑暗中呼出了一口热气,也不知道那自己肺中的呼吸圣物是如何让自己在以太海中呼吸的,但费舍尔此时也没有探究的意思了,他只是开口说道,
“我突然有一点好奇,你经常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哪句话?”
唐泽明日香转过头来看向费舍尔,但什么都没看到,
“就是那句……‘南无阿弥陀佛’,是什么意思?”
“哎,费舍尔先生的日语……好标准。”
“因为记性还不错,所以,它的意思是?”
“这其实是一句佛家用语啦,前面的‘南无’是梵语翻译过来的,意为恭敬,而后面的‘阿弥陀佛’则是西方净土的教主,在佛家的观念里是一位大智慧者、觉悟者……”
费舍尔少有地眼角颤动了一下,似乎每一个词语都认识,但就是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了。
那副沉默的模样,唐泽明日香即使是在黑暗中也能感觉到一点,她刚才因为哭泣而撇下的嘴角翘起一点,她接着解释道,
“反正就是我们世界的一种信仰啦,我其实并不是佛教徒,只是因为我的爸爸是京都一家寺庙的主持,所以我才知道这么多的……”
“他很喜欢让我去读佛经,就是那些宗教的典籍什么的,让我很头疼,说是什么‘称名念佛,他力本愿’的,想让佛祖大人保佑我……我压根就没看,就在口头上装作很用功,所以才会有这个口癖的。唔,如果佛祖大人知道了一定会很生气的……”
在费舍尔的脑海里,唐泽明日香说的东西已经自动转化为了母神教会,而大抵她爸爸信奉的智慧者也和这边信奉的存在类似……
“原来如此,只是不知道在这边念诵此名,原在彼方的神明会不会对你降下庇佑。”
唐泽明日香微微一笑,随后抱紧了一点自己的双腿,嘀咕道,
“没关系啦,和费舍尔先生所在的世界相比,我们信奉的存在大抵是不存在的?就算存在,我这样的不诚者也不会因为口头上的念佛而被普渡吧,也有可能,正是因为我的不诚,所以佛祖大人对我降下了责罚,让我来到了这个世界?”
感受到了她的情绪低落,费舍尔不动声色地换了一个话题,
“那来之前呢,你在上学吧?”
“嗯。”
“学校的生活怎么样?”
“……糟透了。因为我是之前才转过来这边念书的,国中三年我都是在家自学,好不容易好了一点走出家门去上学,结果因为我是外来者,所以就被班上的女生给排挤了。”
“你是说,霸凌?”
“没有啦,她们知道爸爸是寺庙的主持,估计是怕佛祖大人惩罚她们,所以就不敢霸凌我,都是霸凌其他的人……对我而言只是没人搭理,偶尔私底下损我两句而已,当然也不会有什么朋友。抱歉……对费舍尔先生这样的大人而言,说这些应该很幼稚才对。”
“还好,如果真要说幼稚,那位赫莱尔应该是最幼稚且无聊的人……不,天使了。”
唐泽明日香笑了一下,捂着嘴巴笑道,
“小心赫莱尔天使又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你背后哦,费舍尔先生。”
“……虽然没听懂你说的国中和高中是什么,但你的意思大概是,你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没去上学吧,为什么?”
“啊,那个……”
唐泽明日香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神显得有些落寞,
“其实在小的时候我是跟着妈妈一起长大的,她是一个东京人,在大学的时候和我去东京读书的爸爸认识并结婚的。但就和我一样,妈妈很快就讨厌起了回京都继承寺院的爸爸,她更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想要赚很多很多的钱……”
“当时的日本呐,听说很多人都很能赚钱,有钱的人一大把一大把的,奢华得不成样子。妈妈也是这样,我记得我小时候好像是住在东京塔附近的塔楼里的,妈妈出去上班都不愿意走路,要花几万円的钱打车。而那时,妈妈过得越好,就越喜欢在我面前诋毁爸爸……”
费舍尔没完全听懂却也没打断,因为对淑女万分了解的他敏锐地察觉到此时此刻唐泽明日香的语气虽然平静,但她的情绪却是万分激动的,
“妈妈好像在这样的生活里疯了……不,应该说是整个东京都疯了,好多人借了不少钱去投资房产和股票,希望能获得更多更多的钱,然后过上更奢华、更奢靡的日子。不过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我和爸爸很像的缘故,我感觉她对我并不好,还经常带其他的叔叔来家里……”
她嘲讽地一笑,在笑容达到顶峰的时候,那笑容之下的阴影被拖拽出了好远好远,她没往下说,费舍尔却撇了她一眼,稍稍停顿了片刻,还是开口问道,
“然后呢?”
“然后……然后……是1990年吧?只是突然有一天,有一天晚上……妈妈突然和我说,家里没钱了,股票跌空了,没钱还贷款了……然后,她就……跳楼自杀了。我也从东京转学到了京都,去了我爸爸的寺庙里面呢……”
黑暗中,唐泽明日香似乎有些头疼,尤其是回忆起这些事情的时候,费舍尔靠在了墙壁上,听着黑暗中又再一次传来的啜泣声,他的手指不停敲打着墙面,
“抱歉,费舍尔先生……我只是,有些想家了,这几天每一天都想……尤其是我的爸爸,一想到如果我不在了,他会不会难过就会……我好害怕……这里的一切都好恐怖,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抱歉。”
费舍尔沉默了片刻,效仿了一下钩吻,在心中默默地对蕾妮表达了自己的愧疚,随后他忽然扭头看向了黑暗中的唐泽明日香,倏忽开口道,
“伸手。”
“呜……唔……”
唐泽明日香吸了吸鼻子,泪流满面的她愣愣地抬起头来,那才刚刚十七岁的稚嫩此时做不得假,也许千百年后,她真的会变为那个强大的魔法卿,但至少此时,她是真的支撑不下去了,恐惧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伸手,唐泽。”
“哎……”
明明脸上还在疑惑,但她的身体却已经先一步傻乎乎地对着费舍尔伸出了手来,费舍尔无奈一笑,随后炙热的大手一下子抓住了她娇小的手掌。
在唐泽明日香小脸变得粉红之前,一个极其诡异的、她从未见过的景象展现在了她的面前。
只见从费舍尔所握的她的手掌处,一道仿佛镶嵌在她体内的虚幻复杂魔力回路瞬间亮起,在黑暗中点亮了她此刻那有些错愕和疑惑的面庞,当然,在那灵魂光芒照亮费舍尔英俊面庞的那一刻,一抹纯粹的娇羞又陡然占据了她脸上表情的大半了,
“费……费舍尔先生,这是……这是什么?”
“灵魂。”
“灵魂?”
“嗯,我也有,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灵都有……身为异世界存在的你也有。”
唐泽明日香愣愣地看着自己身上第一次亮起的魔力回路,一时之间吃惊地不知道该说一些什么好,
“我是说……这意味着,你在构造上和这个世界的人类并无其他差别,除了你长得不一样一些,脑子会装着另外一些东西。唐泽,恐惧是自然的,但不要因此排斥你现在所在的地方,至少你现在看见的、摸到的东西都是真实的。”
“你所念的这些话语和回忆是你与另外一个世界联系的证明,你和我同样的灵魂也是你身处此间的凭证……所以,每次当你觉得在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时候,就试着看看你的灵魂回路,这样你就不会害怕被排挤了。”
“……而总有一天,你会找到回家的路的。”
直到此时,看着黑暗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唐泽明日香,费舍尔忽而猜想到,有没有一种可能,失踪的魔法卿已经成功返回了自己的世界了呢?
就在他思考的时候,眼前的唐泽明日香忽而抿了抿唇,低下了头柔声说道,
“疼……”
“……”
费舍尔低头一看,明明自己没有多用力,但她柔嫩的手背上便极其明显地出现了几道自己手指的痕迹,让他歉意地说了一声“抱歉”,旋即放开了她的小手。
唐泽明日香依旧低着头,慢慢地将小手放到了自己的胸口前,眼神躲闪地摇了摇头,不过大抵应该是比之前要好上不少了,因为此时的她没再抱着自己的双腿了,只是侧着将双腿置于身旁,放松了少许,
“没关系……是我的问题,我有点……敏感而已。”
“嗯,睡觉吧,日环已经连续转了好几天了,估计要不了多久就会停下的。有什么事情就和我说好了,不要再晚上偷偷地在墙壁上刻字了。”
“抱歉……”
费舍尔对着唐泽明日香伸出了一只手,她愣愣地歪了歪头,还要费舍尔亲自开口提醒她,
“刀。”
“啊……哦,这里……”
她立刻又将刻刀捡起递给了费舍尔,看他收回刀后便方正地躺好,对着自己说道,
“休息吧。”
“好……”
唐泽明日香点了点头立刻躺好了,等她伸直了身体之后,过了好几秒之后又迟迟地传来了声音,
“那个……晚安。”
“晚安。”
“……”
房间内没再有交谈声,倒是那仿佛睡熟一样的钩吻微微一笑,将怀里的信封抱得更紧了一些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