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东之地,淡淡血腥之气,自四面八方而来,无数尸体横陈。
燕军大营中,慕容恪等一众军中高层围坐在一起,面上眼底满是笑意。
概因河东战事比他们预料的还要顺利,颇有一种“我还没有用力,你怎么就倒下的感觉”。
魏军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弱。
魏军士卒射出的箭矢很有力,那些守城的士卒扔出的石头同样势大力沉,盔甲也称得上精良,在小股军队相遇时,士卒的精锐程度也堪称骁勇,貌似一切都没有问题。
但一切正常的外表下,却是魏国的河东战事到如今,一战未胜!
这到底有多不对劲,任谁都能看的出来,为何会如此,只有一句话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
慕容恪轻咳一声,正要说话,营帐突然被掀起,慕容垂从帐外走进,龙行虎步。
十四岁的少年,身上却满是锋锐之气,见到他走进,营中慕容恪满面笑容,其余人则纷纷低下头,仿佛被那浑身凛冽的杀气刺的眼生疼。
在河东之战的数月中,慕容垂大放光彩,迅速从只能领一支偏师的小将,成长为燕军先锋。
众所周知,先锋通常都是一支军队中最强的,先锋官有冲锋陷阵、斩将夺旗的重责。
慕容垂能力压一众燕国胡汉大将,拿到这个殊荣,就是因为他战功卓著,让人不得不服。
不仅仅是擅长小规模军队的指挥,他还颇有大局观,能参赞军务。
几乎所有大战的谋划都有他的建言,这幅场景让人不由自主的想到当初慕容恪在燕国军的异军突起。
慕容恪短短数年就成为响彻天下的战神,于是慕容垂借着慕容恪珠玉在前的威势,愈发让人不敢直视。
之前慕容恪派慕容垂沿着汾水一路北上攻击河东的各县,他则一路南下进攻,既是补充军用,又是打击魏国军队的互相配合。
没想到慕容垂竟然这么快就回来了。
他见到慕容垂手中提着一个正在往外渗血的包裹,就知道慕容垂肯定是有惊喜在等着自己,于是给他垫话问道:“七弟,竟然这么快就返回?”
慕容垂走进营中,脸上带着振奋,直接单膝跪在地上,将手中用布包着的血淋淋的头颅直接扔在地上,抱拳行礼,而后直接说道:“兄长,弟弟给你送礼物来了,这是魏国来救援河东的大将,汾阳侯曹导,他是魏国的辅政大臣,带着三万大军而来,被弟弟知晓,而后在汾水西一战击溃,一路追杀八十多里,杀了个血流成河,斩首超过两万,取下了曹导的首级,我军伤亡,不过两千余人而已。”
慕容恪整个人都呆住了,不仅仅是他,营中所有人都是同样的表情,慕容垂带着五千骑兵、三千步卒北上,遭遇曹军三万人,竟然能取得这样的大胜。
慕容恪可是刚说过,魏国士卒的战斗力并不差,只是主帅无能而已,但这种无能是相对于慕容恪的,而且是大兵团上的无能,不是小规模战斗无能。
慕容恪在短暂的呆愣后,立刻昂首大笑起来,他上前将慕容垂拉起来,坐在上首位上,先是仔细打量了一番慕容垂有没有受伤,见到没有什么伤痕,这才笑着问道:“好小子,兄长真是没有看错你,为兄这大燕战神的称号,看来以后就是你小子的了。
说说,发生了什么事情,竟然有这么大的战果,那关中来援的军队,你又是怎么交战起来的?”
慕容垂兴高采烈的说道:“兄长,弟弟按照你的命令,率领着八千儿郎一路往北走,所向睥睨,那些各个县城中试图向南去救援的军队都被击溃。
于是他们开始固守城池,我知道自己人少,不能强攻大城,于是绕过那些坚城,攻克那些小城,就食于敌,在河东北部一通大扰,又布下陷阱,让他们袭扰我的粮队,我则率领军队去攻击这些出城的军队。
在交战时,我抓住了一个魏国的细作,严刑逼供下,知道了魏国来援的军队将要经过的路线,又多方求证,证明是真的,而后我就在那里设伏。
我知道大军突袭不可能,于是将大部分军队都安置在撤退的道路上。
果然魏国军队出现,我静静地等待着他们人困马乏,开始行军修整的时候,突然率领一千精骑杀出,魏军虽然三十倍于我,但不过是待宰的猪羊而已。”
听到这里,众人就已经震惊莫名了,一千人冲三万人的大营,单纯的劫营还算是正常,但真的想要打下来,最重要的不是晚上,而是白天,这是正常人能干出来的事情?
慕容恪微微一笑,故意为其他人问道:“七弟,一千人敢冲三万人的大营,还不是夜间,你就不担心被反杀吗?”
慕容垂朗声一笑道:“若是夜间劫营,魏军定然防备森严,又有多少人能劫营成功,弟弟我不会去赌魏国将军是个完全不通军事的废物。
之所以敢选在白日,是因为弟弟早就考察过那一块的地形,西边是丘陵,东边是河流,在那个时间段经常会升起雾气,有这些雾气在,效果和晚上是差不多的,完全可以杀魏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最后果真不出我所料。”
慕容恪环视周围一圈笑道:“你们可明白了?
这就是普通将领和常胜将军的区别,我这七弟虽然还小,但已然成就大器,此番河东战罢,以后我大燕征战之事,就可以交予他了。
七弟,你继续说。”
众人对慕容恪的言语都很是信服,军中最是信服有实力的人,慕容垂的战绩就摆在那里,从第一次参加战争,无论是大战小战,就没有一场失败过。
这是一个就连慕容恪都没有达到过的成就,慕容恪是输过一些无关紧要的小仗的。
慕容垂从小就崇拜慕容恪,现在得到慕容恪的认可,不知道有多振奋,又接着道:“我大燕儿郎神兵天降,魏军仓皇逃窜,我在后面一路追杀。
然后他们就钻进了我布置的陷阱中,我让军士在山中燃起大火,又让战马拖着树枝来回奔跑,扬起无数的尘土,伪造出大军无数的感觉,太阳也渐渐西垂。
魏军惊慌到了完全没有丝毫斗志的程度,几乎没有什么抵抗就成批成批的死去。
兄长。
这些人中,至少有数千精锐甲兵,我事后在魏军营中见到,其中有魏国禁卫的大量标志,还有虎豹骑的一营,这一批军队是魏国精锐!”
禁卫、虎豹骑!
这两个词一出,营中又是一阵,魏国禁卫暂且不论,毕竟魏国皇帝已经许久不曾御驾亲征,但是虎豹骑从始至终都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在魏国在长安建都后,所选择的就是六郡良家子,完全按照先汉时的羽林卫规制所建立,虽然天楚和承洛这些大郡就已经被改名的改名,撤换的撤换,但传统的六郡范围还是存在的。
这下就连慕容恪也有些坐不住了,在又问了慕容垂几个问题,比如斩首的数量后,他猛然间意识到,这一战就算是不攻下河东,成果也远远超过想象。
他望向军法官沉声肃容道:“你立刻写一封战报到蓟城,向陛下和太后报喜,同时请下旨意,为慕容垂及其麾下封赏,振奋全军士气,为慕容垂请封河东王,速速去。”
军法官一振,见到慕容恪表情,连忙急匆匆离开,慕容垂有些愣神的问道:“兄长,怎么现在就?”
他还记得慕容恪说过,要在彻底击败魏国,打下关中后,给他封在关中,怎么现在就要先封在河东?
他的功劳虽然大,但提前封赏,以后肯定是有影响的,慕容恪不会不知道这个道理。
帐中都是慕容恪的亲信,都是太原王府的幕僚,以慕容恪的地位,当然是开府的,他也不避讳,直接对慕容垂说道:“你这一战,让为兄意识到了一些事情。
首先就是你拿到的魏军消息这件事,很诡异,如果是一两个人知道大军行进,为兄认为是正常的,但你又抓了几个人,都知道,这不正常,这么重大的军机要事,怎么可能传得到处都是?
这只能说明,这是有人故意传给你的,这个人不是我们的细作,也不可能是其他国家的细作,最有可能就是魏国中的大人物。
为兄猜测,极有可能就是曹承嗣!”
军事上慕容垂是个强者,但阴谋诡计上,他就有些转不过弯来了,疑惑问道:“兄长,魏国中的大人物为什么要做这种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呢?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慕容恪轻声道:“好处就是能够除掉曹导这个政敌,至于亲者痛、仇者快这个俗语是怎么出现的?
就是因为这种事在历史上层出不穷,就是因为这种事屡见不鲜,太多了根本就数不过来,那些人为了自己的利益,甚至都可以出卖,甚至就连国家都可以直接卖掉。
战国末年,齐国贵族直接投降秦国,这种事是正常人能做出来的吗?
七弟,你一定要记住,不要用自己这个正常人的思维去思考那些人的所作所为,这会对你形成束缚。
况且,主使者大概只是想要给曹导添堵,让他不要那么顺利的得到胜利,或者让他经历一些失败,但他万万没想到,曹导会遇到你这个天生的战神,直接一战打没了那么精锐的一支军队。
可谓是人算不如天算,机关算尽太聪明,反倒误了国家大事。”
慕容垂闻言恍然,慕容恪又道:“从这件事上,就能够看到魏国中的倾轧的确是特别严重,这对我大燕是一个绝佳的机会,我们有机会能够挑起魏国中的内斗。
再加上魏国精锐刚刚遭遇了大损失,如果我们能够将魏国精锐全部覆灭在河东中,我大燕极有可能,可以直接越过黄河,进攻关中。
如果我们能够得到魏国贵族的带路,甚至于直接攻灭魏国,也不无可能,面对这种巨大的机会,为兄怎么能不改变计划呢?
将你封在河东,夺取河东后,这里就是我大燕进攻关中的根基之地所在,你就是攻取关中的主帅,你说这计划该不该改变?”
慕容恪这番话说的众人热血沸腾,那一副美妙的前景,简直让人心潮澎湃,更别说作为这个计划的主要成员,慕容垂。
他是这个计划的主角,天大的重担压在他的肩头,但是天大的荣耀也在等着他,他忍不住摩挲起腰间的利剑,一股凛然的杀气已经从他的身上升起。
“但是册封的圣旨必须要经过陛下和太后的同意,这很难通过,他们对殿下一向都有偏见。”
从帐中末尾传来了一道声音,那是一个文士,见到众人望过来,文士继续说道:“陛下和太后最可能做的,是改封大元帅您为河东郡王。”
帐中沉默,慕容垂握紧了剑柄,慕容恪捏住了慕容垂的手腕,而后摇了摇头,魏国中倾轧严重,燕国中也没有好到哪里去,只不过是自己大权在握,而魏国还没有走到这一步,出现一个可以掌握一切的人而已。
……
燕军趁着魏国首批援军大败,新的援军还没有到来的时间,猛攻河东诸县,各大县城都相继陷落,河东的失守在大部分人看来都只不过是时间问题。
魏国朝堂收到了曹导全军覆灭的消息,这个毁灭性的宛如最严寒的北风拂过只穿着单衣的人群,将魏国所有人都震惊的不浅。
包括始作俑者曹承嗣。
慕容恪的猜测没有错,这件事的确是曹承嗣做的没错,但他绝对不会想到,三万大军会全军覆灭,那其中可是有数千甲士的,那是魏国最精锐的军队。
居然就这么没了,曹承嗣也觉得有些慌张莫名了。
大朝会,朝廷之上,面对着满朝文武,曹承嗣大声道:“曹导无能,丧军败国!
真是我曹氏的耻辱,此战失败,就是那曹导刚愎自用,明明无甚能力,却自傲自大,结果导致了这一场大败,可怜我大魏的将士啊,白白死在了河东那片土地上。”
无论如何,先将这口锅甩出去再说,曹承嗣做的手脚很干净。
而且不得不说,曹导三万人没打过慕容垂一千人,还被追着杀,还逃到包围埋伏圈里面,一环接着一环的中计,这的确是曹导自己有问题,全军覆灭的锅他逃不了干系,和曹承嗣五五分锅没问题。
现在曹承嗣大义凛然的活着,曹导已经死了,说不了话,他的儿子和属下,要么死在了那一场大祸中,要么就被曹承嗣批的根本抬不起头来。
魏国太后等到曹承嗣说完后,还是稳不住心态,带着慌张的问道:“诸卿,如今我大军在河东覆灭,河洛守军正与梁国交战,河东大军节节败退,为之奈何啊?
难道就眼睁睁的看着燕国夺取我河东之地吗?
失去了河东,燕军岂不是就要隔着黄河与我三辅相望,那长安岂不是时刻处于燕人的铁蹄之下了?”
这倒是魏国太后有些杞人忧天了,就算是丢掉河东,关中还不至于那么简单就被攻陷,光是粮道的问题就不容易解决,在没有水路运输的情况下,粮草每向前运输百里,所需要耗费的资源就会翻几倍。
万里之遥的粮草供给,甚至可能十成的粮草在路上就被吃掉了九成九,汉武帝当初打匈奴,号称黄金铺路打赢的战争,绝不是一句虚言。
若是这么容易就能攻克关中,那慕容恪就不至于还要让慕容垂先镇守河东,再缓缓图之了,不过如果汾水之战这样的战争再来两三次,彻底打掉魏国所有的可战之力后,那即便是慕容恪这种求稳的人,恐怕也会寻求一战灭掉魏国了。
眼见朝堂上有些混乱,曹承嗣站出来朗声道:“太后不必太过担忧,曹导无能却不代表我大魏其他人都无能,他大军虽然全军覆灭,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军队,幸好臣早就有担忧之心,没有将军队全部交予他一人。
现在还有我大魏还有另外一支主力,有将近一万披甲的精锐正前往河东,还有数万辅兵随同前往,这么强大的力量,一定能够守住河东,绝不会让燕国有进入关中的危险。
太后,我大魏关中天险,四塞之国,乃是天下最安稳的所在。
当初战国时,诸国一同进攻秦国尚且不能攻入,现在区区一个燕国,不必担忧,没人能攻进我大魏关中。”
魏国太后,一介深宫女流之辈,也不是吕后那种能执掌天下的政治家,在这个时候,只能相信曹承嗣,而且曹承嗣说的信誓旦旦,条理分明,有理有据,不得不信服,另外一支军队的存在,也让不少人渐渐放下了心。偌大一个魏国,的确是不至于因为一场战役的失败就分崩离析。
毕竟魏国已经建立数十近百年,经历六代君王,远远不是那种成立一代人的国家所能相比的,这种建国长久的国家,自然有正统的惯性所在,不搞到天怒人怨的地步,就算是出两个昏君,依旧是稳如泰山。
曹承嗣走出皇宫,这次他算是不敢搞什么小动作,生怕会再把一支军队坑死,不过他依旧会时刻关注着河东的战事,如果战事向好的方向变好,他就要搞些事了。
待他回到府中后,就得到了一道极其重要的消息,那就是关于慕容恪为慕容垂要封赏的事情,魏国细作的能力还是很强的。
曹承嗣得知此事后,知道自己的机会表现得机会来了,“慕容恪啊慕容恪,你可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太过于忠诚于国事,让你忽略了自己吗?
那我可不会和你客气,这是你自己送过来的刀,不杀死你,又怎么能够对得起你呢?”
……
从河东离开的使者沿着并州一路向蓟城而去,一路上都几乎没有任何阻碍,慕容恪在太原经历了数年,最大的功绩就是在并州修整道路,以及剿匪。
河东战事是现在燕国的头等大事,源源不断的战报都汇聚到蓟城中,任何有关于河东的消息,都是第一时间被递到皇宫中,慕容恪离开朝廷后,留在这里的自然不可能是他的政敌,依旧是他的政治盟友。
通常有关于慕容恪的信件,很快就会有答复,但是这次的信件,却被积压了一下,慕容恪的政治盟友不知道信中写了什么,一时间有些惴惴不安。
皇宫中,皇帝年纪还小,未曾亲政,太后看到这封信后,可谓是勃然大怒,完全不顾忌左右的宦官和宫娥道:“予要封赏兄长,慕容恪不允许,现在他却为自己的弟弟谋求这样的大位。
予的亲族对国家有功劳,慕容垂呢,凭借兄长的功劳,竟然要这么高的地位,慕容恪自己立下功劳,但却不要,反而要让给慕容垂,他这是想要做什么?
国家的军功制度难道是能够这样去败坏的吗?”
皇帝在太后身边,将信件看了一遍,同样带着愠怒之色,罕见的对慕容恪表露出了不满道:“王叔实在是不应该这样做,国家的军功制度不能随意的破坏,七王叔该自己去立功,他是祖父的亲儿子,如果真的有大功,就算是封赏一个亲王,也是应该的,但不能这样去做。”
殿中的官宦和宫娥面对暴怒的太后和愠怒的皇帝,早就都趴在地上,大气不敢出,只觉一阵森寒的感觉遍布殿中,恐怕他们现在最后悔的事情,就是待在这里。
燕国太后和皇帝,根本就不相信慕容垂立下的战功,都以为是慕容恪将自己的功劳让给了慕容垂,毕竟慕容垂现在才十四岁,谁能相信他能阵斩两万余魏军,还有数千精锐甲士。
太后根本就不想将河东这种重要的大郡封给慕容垂,更别说亲王,她从内心中,还是在记恨慕容恪当初阻碍她给自己亲族封赏。
皇帝倒是知道,慕容垂是正儿八经的皇子,不要说河东郡王,就算是亲王也没有丝毫问题,不过皇帝自己也不想给慕容垂封赏河东,让慕容垂领一个辽东差不多了。
燕国辽东早就是空架子,而且现在的辽东也不可能同日而语。
或者说现在所有的州郡都不可同日而语,正如魏国将河洛那一块封为州,梁国将南阳那一块化为州。
州已经从曾经的十三州那种庞然大物,变得可大可小,有的州甚至没有一个郡大,因为那个州在以前就是一个郡。
现在许多的州郡比原来小了很多,其中原因很多,但其中有一个原因和爵位有关于,从郡公和郡王这两个爵位开始普遍出现,就注定了郡一定会变小。
毕竟曾经的列侯只不过是一个县而已,现在怎么可能将王公的封地给到一个郡,那就只能变动郡的大小,将郡变成只能容纳两三个县的小郡,然后再封郡公和郡王,那就没事了。
正如汉朝时的楚王、梁王、赵王等王国,实际上只相当于一个郡,和邦周时期的王已经完全不可同日而语,这是同样的道理。
燕国太后发泄了一通后,又望向了手中的信件,有些迟疑起来,现在慕容恪领兵在外,而且他声望卓著,尤其是他不是给自己邀功,如果驳斥的话,那就实在是太难看了,燕国太后实际上对慕容恪是有些畏惧的。
慕容恪从来都非常恭谨,没有丝毫其他权臣的跋扈,但越是这样,太后越感觉害怕,她总觉得慕容恪是那种内心怀着奸险的人,平日里虽然是好好先生,但是一个变动就会率领着兵马冲进皇宫,将她和皇帝处死。
慕容恪这种地位的权臣,流言蜚语自然是不会少的,姬昭当年摄政的时候,也有流言蜚语,一直到他东征回来,证明了自己随时都可以推翻周康王的天子之位,这种流言蜚语才算是停下。
因为姬昭已经用事实证明了,天子之位,他是真的不想要,而不是不能要。
慕容恪并不在乎这些,他以洛文王为榜样,可谓是举世誉之而不加劝,举世非之而不加沮,他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江河万古会证明他的赤诚之心。
燕国皇帝很聪明,他见到自己母后迟疑的样子,知道了她在想什么,于是说道:“母后,太原王的信件,还是应当回复的,就放在大朝会上讨论吧,这么大的事情,总要让朝臣们知晓。”
这算是不是办法的办法,从内心深处,太后知道自己是不能拒绝的,冥冥中有种感觉,告诉她不能拒绝,否则会迎来不幸之事。
此事暂且压下,等到大朝会再讨论,下一次的大朝会还在四天之后,太后在梳妆时依旧心绪不宁,于是召自己的族人进宫来,将此事说于他们听,想要得到一些意见。
太后兄长,在如今的燕国中也算是位高,但却没有什么权力,因为他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二代,被慕容恪所不喜,曹承嗣重点攻略的人中就有他,对曹承嗣来说,这是个相当好操纵的人选。
太后兄长听罢就抱怨道:“慕容恪不过是个胡…,咳,他不是先祖爷亲生的皇子,也不知道为什么敢这么猖狂,此慕容可不是彼慕容,真是让人恼火。”
他本来想骂慕容恪是胡人的杂种,但好悬收了回去,在燕国中是不能说这话的,上一个说这话的皇孙现在还被贬为庶人呢,眼见是没有机会起复了。
而且他自己身上也有独孤氏的血脉,就大哥不说二哥了,太后沉声道:“我可不是来听你们来抱怨的,现在该怎么办,总要商量出个对策,我前些时日给慕容恪提了给你们官位之事,但是紧接着就爆发了河东之战,导致现在还没能落实,反倒他先和予来要位置了,真是让人愤慨。”
太后现在所言的就是她对慕容恪最大的不满,在她看来,偌大一个燕国,自己一个儿子做皇帝,另外的儿子封王不过分,再给亲族封一些公侯,这也是很正常的事。
但慕容恪却不同意,还用那些大道理压她,说什么现在燕国疆域不够大,人口不够多,如果全部都封给诸王和诸公侯,再加上士族隐匿的户口,那朝廷可以使用的兵卒就会特别少,那样对国家社稷是不利的。
这就让她很是愤慨,自己不过是给儿子们要封地而已,这有什么不对的,而且偌大一个燕国,怎么可能封几个王就没有土地和人口了。
况且封了王之后,她的儿子们依旧可以率领大军给大燕作战,又不是封过去之后,就不算是大燕的子民了,现在早就不是邦周时期的那种裂土封疆了,就藩而已。
所以太后就觉得这是慕容恪故意针对她,尤其是发生了慕容垂这件事后,她就更愤怒了,原来你慕容恪不是不愿意封王,你是不愿意给外人封王,给你自己的弟弟封王的时候,非常舍得。
河东郡啊!
一个河东郡比一个并州还要富庶,比一个并州的人口还要多,地理条件也优越到了极点,这么好的地方一封,再加上慕容恪的太原郡王,慕容垂东可进并州成割据之势,西可进关中,成西秦之势,可谓是得天独厚,你慕容恪安的什么心?
虽然太后没有将这些话明着说出来,但她内心中就是这么想的,怀疑,深深的怀疑,对任何可能夺取皇位的人都抱有怀疑。
见到太后是真的愤怒,她的兄长拱火道:“太后,不如向河东传令,说是前些时日卜卦,说现在妄动刀兵,对我大燕的国势不利,甚至可能会影响我大燕的国运,然后将慕容恪召回来。
这样慕容恪不能继续在河东立功,慕容垂的功劳也可以分给几个人,或者将河东郡王的位置缩小一些,总之不能让他们占据河东郡。
现在魏国在河东郡苦苦支撑,不堪一击,谁去都能够获胜,等到将慕容恪叫回来,臣愿意率领大军去征讨河东郡,一定能够立下大功,到那个时候,倒要看看慕容恪还拿什么来阻碍我们。
而且太后你还能将皇次子和皇三子封在河东,一个封晋王,一个封河东王,再加上一个我家的郡公,倒要看看区区一个太原郡王,能够掀得起什么浪花来。
待过几日的大朝会,臣会找人反对这件事,太后不必担忧。”
不仅仅他一人,太后身边亲近的宦官也适时的助攻,慕容恪这个人在政坛上有些人品好,自然就会招惹一批人,这甚至都不由他自己能够决定。
燕国太后本就不是一个非常聪明的人,她这种人实在是太过于多见。
很轻易的就能够相信谣言,很轻易的就会被调动情绪,很轻易的就会认定一个事实,很轻易的就会相信那些貌似有逻辑的话,这种人,在任何时候,就只会是那些聪明人的炮灰和工具,去完成一件又一件别人想要利用的事。
在这些声音中,燕国太后已经有些无法理智思考了,她最后的顾虑还是慕容恪的积威,让她最后迟疑的说道:“还是等朝会上看看其余大臣如何说,大战一起,不是那么容易停下来的,我一个妇道人家,哪里懂这些呢?”
话虽然这么说,但她的精神早就已经动摇,这一点自然被其他人所掌握,奸计将要得逞的目光出现在所有人眼底,还带着一丝丝的阴狠,慕容恪啊慕容恪,你不是天下无敌吗?
你不是骄傲至极,看不上我们这些人吗?
等到你身陷囹圄的那一天,我倒要看看你还怎么摆出你那副脸,用那些蔑视的眼神望着我。
阴影落在皇宫中的每一处,无论是魏国还是燕国,传说中皇宫是天下最辉煌的所在,但细细看去,却只能从这里看到无数的肮脏和阴谋。
……
大朝会的时间终于到来了,本来群臣以为就是一次比较正常的大朝会,从河东战事开始,基本上大事都是围绕着这场战争,直到慕容恪的那封信在朝会上大白于天下。
群臣先是振奋于慕容恪又在河东取得了如此大捷,但紧接着就被慕容恪后面的封赏所震惊,如果这份功劳真的是慕容垂打出来的话,群臣认为这个封赏是很正常的。
慕容垂毕竟不是慕容恪这个伪宗亲,他是正儿八经的慕容燕国建立者燕武帝慕容承光的儿子,先帝的亲兄弟,当今皇帝的叔父,仅仅凭借这个身份封王就没有问题,立下战功封个大郡的王,也算是合理。
在燕国中,血脉和战功最关键,这本就是一直以来的规则。
但朝堂上一半臣子却低着头不说话,他们实在是太明白为什么太后和皇帝要将这件事拿到大朝会上商议,这分明就是不愿意给,但是又不好直接拒绝,所以得有人给他们找理由,然后他们再以有人不同意为由拒绝。
但这件事谁敢接?
那些在太后和慕容恪之间中立的官员是万万不会趟这摊浑水的,无论是谁都是他们得罪不起的,还是看着双方斗法就好。
实际上这种朝会上的大事,也就是一次各派系力量的展示,慕容恪一方的官员当然是赞同这个提议,理由也很简单,先不说这本就是慕容垂应该得到的,就说这笔大封赏到了前线,可以大大鼓舞士气,对战事的进行是有极大好处的。
但这个时候,太后的人出列反对道:“陛下、太后,臣有一言,还请诸位静听。
自古以来,有论功行赏一说,但都是在战后进行封赏,又有多少是在战前就进行封赏的呢?
河东战事还没有结束,这个时候就封赏辽东郡王,臣以为是不妥当的。
虽然这么说有长他人志气之嫌,但臣还是要说,如果后面我大燕遭遇失败,辽东郡王遭遇失败,那封赏给他的河东郡王,要不要收回?
堂堂郡王之位,在短短时间之内,封赏又收回,这难道不是对郡王之位的亵渎吗?
这难道不是视国家制度为儿戏吗?
臣以为,不能封赏,待战后再计算所有的功劳一同封赏,这是臣的一点浅薄之见,却满是拳拳之心,还请陛下、太后亲鉴。”
燕国太后眼中满是惊喜,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然能找到这么伶牙俐齿的人,这番话有理有据,真是个极好的台阶可以下。
慕容恪一方的官员见状自然不可能认输,况且这番话中当然是有极大破绽的,自古以来,在战时就封赏的比比皆是,尤其是为了激励士气,多的是直接在阵前发军饷,这根本就不能称为儿戏。
至于封王又夺爵,这种事难道还少吗?
有功赏,有过罚,这不仅仅不是儿戏,反而更能让人对国家制度产生敬畏之心,就算诸侯王都要遵从这个条例,更不必说其他人,可以有效震慑燕国中的其他权贵。
但他们刚想张口,就被有备而来的另外一个人打断,是监天司监正道:“太后,臣夜观天象,有荧惑星西移,这是不祥之兆啊。”
太后心中暗道:“来了,来了。”
面上却装模作样的高声问道:“不祥之兆?可有解释?”
监天司监正躬身肃容道:“启禀太后,臣测算后,荧惑星往西移动,应在了此番和魏国的大战上,臣卜卦后,得到的卦象是,在河东的这一场战争,就算是最后胜利,对我大燕的坏处也极大,会给我大燕迎来灾祸,甚至会影响我大燕的国运。”
“什么!”
殿中已经是一片哗然,太后难以置信的问道:“你确定吗?真的会影响我大燕国运?”
监天司监正依旧是肃容道:“臣不能确定,但卦象上是这么显示的,臣只是因为,应当使太后和陛下知晓,于是告知。”
太后直接站起身,环视众人道:“卜卦事大,立刻向西征大元帅,太原王慕容恪发金令,率领大军,回返蓟城!”
回返蓟城!
殿中一时寂静!
————
魏有承嗣,故有汾水之败,几至丧国;燕有奸后,故有金令催迫,未竟全功,自古君昏而臣贤者,何其多也,盖君者,国之大也。——《帝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