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击收藏后,可收藏每本书籍,个人中心收藏里查看

第153章 无法动弹的神女

我将埋葬众神 见异思剑 10041 2024-01-23 20:10:51

林守溪没有见过大公子,但大公子的楼在巫家最为精致漂亮,所以小禾杀掉他后,连带着他的楼一并抢了,林守溪收拾文稿的时候见过他的挂像。

画中的他丰润如玉,栩栩如生。

那幅画后来被小禾付之一炬,她谈及大公子时眉目间唯有失望,这位丰神俊朗的大公子与她的十年苦修相比,不值一提。

同样,林守溪也认得这种气质,云空山的比试里,他在赵歌身上一模一样地见过。

但林守溪没有想到,他竟会在这里见到他。

青黑色的帘子被挑开,大公子立在厨房的门口,身上笼罩着一层薄光,他风度翩翩,袖间似有流萤飞舞,很是醒目。

大公子保持着挑帘的动作,静立不动,他的脸上亦露出了久违的神色。

杀意……

这种混杂在血腥气里的凌厉杀意如此熟悉,他曾嗅到过——在自己身上。

巫家的雨夜里,他被妹妹巫幼禾一剑贯穿胸膛,倒在平整铺就的地板上,血液骨头被杀意搅碎,发出污浊的、刺鼻的气味,那是独属于死亡的气息,胜过了一切烈酒,他愿意陶醉其中,只要它不是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

真仙的魂魄远比凡人要坚韧得多,他被巫幼禾杀死以后,魂飞魄散,飘游于阴冥之间,没有意识,没有思想,就像是一片蒲公英的种子,寻找着可以重新生根发芽的土壤。

大约一年以后,他再次苏醒,醒来之后他见到了一片蒙蒙的灰雾,穿过灰雾,他来到了这座不死国里,重获新生。

他得知,不死国是死后的真仙们建立的国度,是真仙魂魄的归宿,在这里,他可以像人一样生活。

这些年,死去的真仙越来越少,像他这样纯粹的魂魄更是少见,所以一到城中,他就得到了不死国之主洛初娥的接见,他见到了这位传说中倾国倾城的圣女,顶礼膜拜,洛初娥许诺,只要他好好听话,就可以在王殿中得到官职,将来不死国重见天日之时,他会以纯粹真仙的姿态重返人间。

这里对于很多人是炼狱,但对他而言无疑是天国。

不死国虽然只有一座城池大小,但在这里他永生不灭,不用再担心死亡的威胁,只需乖乖听洛初娥的话就好,他甚至可以想象到未来不死国重见天日的场景,他会向妹妹报这杀身之仇,让她体会到十倍百倍的痛苦,他会登向更高的位置,将曾经自己背后的执棋者变成他手中的棋子。

天无绝人之路,不死城将是他的逢生之地。

所以嗅到这缕杀气时,大公子感到了诧异,他知道,只要洛初娥愿意,不死国的一切瞬息可达天听,根本瞒不过她。

竟有人敢在洛初娥的眼皮子底下杀人?而且还是在自己到访的今天。

大公子的目光扫过这间房,他很快看到了地上淌出的血和分离的尸首。

死者正是屠夫的弟弟,他躺在地上,致命的伤口在脖颈后面,房间里几乎没有打斗的痕迹,说明死者是被一击毙命的,同时,杀手也很谨慎,没有留下任何多余的血迹。

是个厉害的杀手……

大公子来到不死国不久,对于这里的人情世故还不够了解,但他知道这对兄弟得罪人无数,他们被杀死也不算不合常理的事。

遇到这种事,最稳妥的选择还是上报给洛初娥,但大公子不确定,这种小事会不会打扰女帝陛下,让她改变对自己的态度。

他不想被轻视。

检查过了尸体的伤口,大公子不动声色地站了起来,在屋内踱步,留意着一切蛛丝马迹,隐隐约约间,他感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但他一时无法断定,这种目光来自哪里。

忽然间,他注意到了角落里放置的竹排,竹排斜搭在墙壁上,与墙壁构成了一个狭窄的空间。

大公子微微蹙眉,朝着那里走了过去。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脚步声,一身酒气的屠夫挑开帘子,向里面打量,“公子,里面是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久了也没动静。”

今日楼中人多,大公子不愿闹出大动静,他立刻折身,拦住了屠夫,只让他在外面好好待着,等自己,不要乱动。

屠夫虽有疑惑,但也不敢不答应。

大公子回到屋中,挪开了那片竹排,竹排后面空空如也。

是自己想多了吗……

迟疑之下,大公子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渐渐地,他的心弦也紧绷了起来。

因为他发现,屋内有灰尘的地方,确实留下了些许脚印踩过的痕迹,但窗台却脏得平整,没有一点杀手逾窗而走的痕迹,同时,这具尸体早已凉透,说明已死去多时,按理来说,杀手早就已经离开了,而且是从大门离开的。

这个推断是合理的,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屋子狭窄。物件虽乱却也没有太多可供容身的地方,他将柴垛,灶台,甚至房梁都检查了一片,连半个鸟影都没有发现。

刚刚明明感觉到有人在偷偷看自己啊……是错觉吗?

大公子闭目定神,正要离开,心中直觉忽生,他再次翻开了那面竹排,蹲下身时,脸色却变了。

他的手摸了摸地板的缝隙,满指灰尘。

灰尘是从缝隙里抖出来的!地板被人撬动过!

大公子立刻拔出了背负的剑,以剑尖撬动木板边缘,本就松动的木板被轻易翘起,里面黑漆漆一片,果真有可供容身的空间。

杀手就在里面!

大公子的心跳得厉害,他知道,如果在这里死了,就没有复生的机会了,待经历了炼狱血池的轮回,再醒来时,他可就未必是他了……

大难不死,后福未至,他本应惜命。

可……

他的脑海中,忽然闪过了小禾的脸……那天雨夜的大楼里,他回过身,眼睁睁看着原本只算清秀的少女变成了雪发如绸的倾城模样,她佩着剑立在那里,淡漠的剪水明眸里可容纳楼中烛火,却容不下他的身影。

大公子的眼眸里闪过一丝狠意。

他将木板挪到一边,持剑在手,一跃而下。

他已全神贯注,可想象中的刺杀没有到来。

地板下方木头交错,空间狭小,难以施展开身子,他的识网向周围展开,寻找着杀手的痕迹,可杀手狡猾得像只狐狸,哪怕他刻意露出百般破绽也没有出手。

大公子紧张地搜寻之际,厨房外遥遥有对话声传来。

“嗯?你是谁啊……”屠夫问。

“屠夫,你怎么像根木头一样杵在这里,厨子呢,怎么一晚上没见到他。”一个陌生的声音响起。

“哦,公子大人让我在这里等他。”

“公子?公子大人竟在这污秽的地方,这怎么行?”

“别去别去,公子大人吩咐了,让人不要扰他,别惹公子生气。”

“嗯……那好,我也在这等他。”

简短的对话就此中断,外面死一般的安静。

大公子起初不以为意,但很快,他就敏锐地意识到了不对劲——他们的对话不自然。

来不及多想,大公子一跃而起,踩翻竹排,几个跃步后掀帘而出,然后看到了触目惊心的一幕:

先前还在说话的屠夫倒在了地上,他的脖颈被割开,几乎断首,大量的血液从他乱糟糟的头发里散开,飞快形成了一片血泊,他双目泛白,脸上凝固着震惊之色。

屠夫被杀了。

杀手通过地板潜到了外面,他接近了屠夫,趁其不备,一击毙命。

大公子看着屠夫的尸体,双目赤红,他知道自己被耍了,对方游刃有余地在与他玩着捉迷藏的游戏,这座横在地上的尸体就是对他最赤裸裸的嘲弄!

对话是在刚才发生的,杀手还未走远,大公子心中愤恨,自不可能再饶他,他提着剑,下意识向前追去。

他再次意识到了不对劲。

酒宴刚过,楼外挤满了人,这么短的时间,他根本不可能出去!

意识到这点以后,大公子立刻回身,折入了厨房之内,几乎同时,开窗的声音响起,风灌了进来,只见那满是灰尘的窗台上,赫然有一个黑漆漆的身影,那身影拂窗望来,正欲纵身跃出。

险些又被他骗了……

庆幸之余,被耍了一圈的大公子眼中凶光毕露,“抓到你了。”

鞘中龙吟声动,大公子拔剑跃起,他起手就是巫家剑法。

两人之间的距离迅速缩短。

黑衣少年还未来得及跃出去,就被大公子追及,他杀完人后剑收回了鞘中,他似乎来不及拔剑,只握着那以黑布裹住的剑鞘仓促迎敌。

灶台边,两人接连对换了七八招,皆是大公子占据了上风。

“果然,狐狸之所以狡猾,根本原因是它没有直面虎狼的勇气和力量。”大公子冷冷开口。

高手过招,第一招就能看出深浅,这几招走完以后,大公子心里就有数了:对方实力不俗,但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狡猾的狐狸心知不敌,又用奇招。他假意出剑,却将披在身上的斗篷兜面一罩,借这间隙,他纵身跃起,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大公子刺帛而出的一剑,逃到了外面。

大公子挥剑一甩,斩破这黑漆漆的披风,眼前的窗户敞开着,它在风中晃个不停,声声如同嘲弄。

被苦练了十几年的妹妹杀死,他虽心怀怨恨,但毕竟技不如人,也不会有太多怨言,可被这等实力远逊于自己的狡猾对手侥幸逃走,他如何能忍?

外面已有脚步声传来——有人听到了动静,查探过来了。

大公子没脸回头去见那些宾客,他怒火腾起,一跃而出,追杀了过去。

巨楼高耸。

大公子自飞檐翘角上飞跃而下,飞舞的白袍宛若巨鸟张开的翅膀,他向着下方扑去,楼下灯火通明,怪诞的建筑物鳞次栉比。

杀手虽然率先逃走,但他追得及时,很快又重新锁定了杀手的位置,高楼上,两人身影飞动,追逃纵跃,在一面面斜壁上窜过,留下了一连串的残影。

高楼上,大公子面色冷漠,紧追不舍,白袍鼓张的他好似猎食的鹰隼,那头黑狐狸疲于奔命,随时会成为他剑下的亡魂。

很快,大公子意识到,狐狸的比喻或许不准确,这个杀手更像是泥鳅,他好多次已经追到他了,可对方明明不敌自己,却总有花哨的手段逃生,虽然他也可以清晰地看出对方手段在逐渐用尽,但这种猎而不得的感觉始终挠着心,令他很不舒服。

渐渐地,灯火在身边消失,不知不觉间,他已追到了一片人鬼罕至的偏僻地带。

黑衣杀手试图窜入一个小巷逃生,大公子积蓄已久的怒火凝在了剑尖上,他落剑如凿,精准地击中了杀手的后背,虽然杀手反应也快,及时背剑身后挡住了这一击,但巨大的冲击力还是将他压入了巷弄里。

嗯……这一招背剑式好像有点眼熟。

这个念头在大公子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已飘然跃下,落到了这条巷弄里,他斜剑一撇,瞧着那被他击倒在地的身影,冷冷道:

“不要害怕,你既然胆敢来这龙楼,在我眼皮子底下杀人,想必是有大图谋的,在你交待出一切之前,我会留你一条活路的。”

既然追到了猎物,大公子的心也平缓了很多,他知道,真正的高手应该有海纳百川的气量,他离海纳百川还很远,于是,他甚至开始反思起了方才的急躁与易怒。

他向着林守溪走去,步调平稳,话语也渐趋平稳,“你逃不掉了。”

却见那中了一剑,明明应该失去抵抗之力的少年也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他立在空荡荡的巷里,脸上套着一个简陋的黑布面罩,看着滑稽,面罩中露出的双眸却冷如剑尖。

“逃不掉的是你。”黑衣少年开口,声音不再沙哑。

大公子眉头一皱。

因为他看到,对方的黑衣也猎猎作响了起来,那是真气高速流动时波及衣裳的证明。

“看来你还藏了东西咯。”

大公子并没有太吃惊,有了小禾的前车之鉴,他谨慎了许多,先前追逃之际,他就猜到对方可能隐藏了实力。

“你的境界确实不俗,但这里是不死国,境界在不死国没有太大的意义,魂魄之精纯与地位之崇高才是力量的来源,神女陛下哪怕将一个小喽啰提拔到身边,那个小喽啰也会是这国度里一人之下的存在。”大公子淡淡说着。

他就是洛初娥选定的人之一,何况他根本不是什么小喽啰。

离开王殿之后,就有许多不服他的人与他比试过,他们很强,却无一是他对手。

但很快,大公子脸上的自信被对方一句话击得粉碎:

“小禾杀你用了几招?”

小禾……

她是自己是亲妹妹,也是亲手杀死他的人,这个在他梦魇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名字,第一次从他人口中说出,无异于雷电炸穿大脑。

接着,他看到对方解下了包裹着剑的残破黑布,露出了剑的本貌。

这柄剑……

他认得这柄剑,这是他们意外获得的斩神之剑,供奉在剑阁里,不近任何人!如今,这柄浑身带刺的宝剑却被林守溪握在手中,它颤个不休,好似嗜血的狼吟。

“你……你到底是谁?”大公子颤声发问。

林守溪解下了头罩,露出了真容。

大公子脸色彻底变了,他同样认得这个少年,因为这个少年与小禾走得很近,他甚至还让手下去刺杀过他……于是他的手下死了。

如今,命运的阴差阳错让他战栗不休,他怎么也想不到,他竟会在这里再见到他!

同样,他也意识到,对方不想惊动龙楼里的人,有意藏巧,将他勾引到了这无人之地。

小巷两侧一片死寂,尽是魂不守舍的废宅。

这原本是卓荷给他准备的逃跑路线之一,如今却成了他的杀人之地。

“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怎么不回答我的。”林守溪瞥向他,又问:“小禾杀你用了几招。”

大公子哪有心思回答问题,他心中天人交战,进退两难。

林守溪见他依旧不答,叹息着抽出了湛宫,说:

“其实按理来说,我还应该喊你一声大舅哥的,可惜你不是好人……嗯,可惜了……”

这句话传入大公子耳中,却将他彻底激怒了,他看着林守溪的脸,不由想起了小禾的衅笑,心脏几乎要因为愤怒而炸开了,他低吼一声,向前踏步,挥剑成圆,朝着林守溪斩去。

他是洛初娥选定的人,在不死城里,他凭什么能杀自己?

剑当空劈落。

林守溪对于巫家剑法熟得不能再熟,他看也没看大公子的出手,直接以横剑,立剑,背剑三式应对,将他最凌厉的攻击密不透风地防了下来,紧接着,白瞳黑凰的剑经附于剑锋之上,斜飞而出。

大公子在极度的愤怒中收获了另一种平静——死亡的平静。

他听到了凰鸟的啼鸣,好似来自耳畔,又好似来自巫家电闪雷鸣的天空,那是巫家的图腾象征,本该如死亡般缥缈遥远。

一剑封喉。

他轻飘飘地坠到了长街的地上,目光茫然地看着天空,他再不复盛气凌人,颤抖的话语在唇间散开:

“陛下……救我。”

……

林守溪看着倒在地上的尸体,也没多想什么,直接去搜他的身,取出了他的魂牌。

大公子已经死去,魂牌上空无一字。

“到最后也没能知道你的名字。”林守溪遗憾地说。

他拿走魂牌,起身。

站起身时,他忽然发现前面立着一个人,一个比大公子还要俊秀的人。

他吓了一跳,可与那人对视了一会儿后,他很快平静了下来,开口道:“原来是我啊。”

——这空荡荡的长街上,不知何时出现了一面镜子。

林守溪转身离去。

镜子中的他却没有转身。

“你……不害怕吗?”

声音从身后传来。

虚无捏造的镜片倏然破碎,一个人影从中走出,却不是林守溪,而是洛初娥高挑曼妙的身影。

酒红色的尖头玉鞋落到了街面上,其上是遍布古篆的柔滑薄袜,女子修长的玉腿款摆交错,鞋跟敲击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她看了一眼倒在地上的白衣公子,同样摇了摇头。

她感知到了他的求救,顷刻来了,却还是晚了一步,但她并不在乎,除了宫先生,任何人在她眼中都是可以随意抛弃的玩具而已。

“你毁了我的玩具,就不怕接受惩罚吗?”洛初娥问。

“我们还有赌约,你若伤害于我,有悖于约定,哪怕是你也会触怒你亲手制定的规则的。”林守溪认真地说。

“确实如此,但……”

洛初娥摇了摇头,道:“但你并非不死国之人,不在规则之内……那天我已教训了你与楚映婵一顿,怎么,你一点不记打吗?”

“我现在是了。”林守溪取出了手中的玉牌。

这是刚刚从大公子手中抢来的牌子,他转身之际在袖中飞速写动,将名字刻了上去。

“是吗?”

洛初娥却不屑一顾。

她的身影消失原地,下一刻又出现在林守溪面前,她递出一掌,拍在了林守溪的胸口,林守溪惨哼一声,内脏翻江倒海,口中血箭喷出,他身体如断线的风筝,倒滑而出,重重地摔倒了地上。

玉牌转眼不在手中,而是落到了洛初娥的掌心。

“你当我是瞎子吗?”

洛初娥看着那块玉牌,摇头道:“若多给你点时间,你可能确实要成功了,可惜了……唉,要怪就怪给你取名字的人吧,这般复杂的名字确实是为难你了。”

林守溪在虚张声势,玉牌上的溪字明显还差了几笔。

洛初娥看着倒地不起的少年,想要顺手捏碎玉牌,却忽然发现,一股雷电之威毫无征兆地涌入四肢百骸,她同样惨哼一声,跪在地上,浑身颤抖,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

这是规则之力的反噬!

“怎……怎么可能……”洛初娥神色剧震。

前方,林守溪缓缓爬起,擦去了嘴角的血。

他又取出了一块魂牌,举起,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林守溪”三字。

这是他从屠夫那里抢来的魂牌。

他早已将自己容纳到了规则里。

洛初娥心知上当,却为时已晚。

无人的长街上,她被雷电般的规则之力锁在原地,娇躯颤抖,她厉喝着,清叱着,却无法阻止林守溪朝她走来的脚步。

第 一百五十三章:满城皆敌

风扫过幽寂的街道,像是推着林守溪向前的手。

洛初娥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支着地面,裸露的香肩颤抖不休,裹在她身上的华美裙袍雷走电绕,丝丝缕缕地钻入她的冰肌雪骨之中,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她可以横压不死国的一切臣民,唯独抗衡不了高高在上的天道法则。

她憎恶这种感觉,每每到了这个时刻,她才能清晰地明白,原来她并非无所不能,原来她也被更至高的存在支配着。

若一座小小的阴冥城国都无法掌握,又如何能够侵入尘世,成为独立于神山之外的势力,哪怕未来有一天,她真的成为了更广阔领域的主人,不依旧是天道的奴隶么?

想到此处,洛初娥不免道心摇曳。

雷电在髓中不断滚过,这虽不会对她的圣体带来太多的痛苦,但僵麻之感不可挡,其中的无力与屈辱更是另类的刀,将她的尊严割裂剁碎,尤其是现在,那个年仅十多岁的少年还在居高临下地注视着她,这几乎令她发疯。

“我想过你会逃,但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逃出来了……那些守狱人真是没用啊,本座要将他们尽数炼入幽冥之中!”洛初娥话语怨恨。

按照她的估算,林守溪的伤至少要三天才能好,届时楚映婵的色孽之咒已入膏肓,林守溪越狱心切,必然错漏百出,她可以肆意操控,将他背后的执棋之人慢慢钓出来。

可她没有想到,少年这副看似清瘦的身体有着如此不可思议的自愈能力。

“我想过你会很蠢,但没有想到你会这么蠢。”林守溪也说。

洛初娥知道这种讥讽是粗浅的攻心之语,但愤怒依旧是按捺不住的火,烧得心室发烫,她早已习惯了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从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小手段上翻船。

规则是她唯一的软肋,无论失误的原因是骄傲还是轻视,她都必须为自己的错误付出代价。

“你以为你可以全身而退吗?”洛初娥微仰起头,厉声道:“你今天已经杀了三个人了吧……你已是不死国的臣民,于城中肆意杀生定也会遭劫的。”

“是吗?那为何规则没有反噬我?”林守溪反问。

洛初娥沉默不语。

“神女陛下,你还不愿意承认自己的愚蠢吗?”

林守溪徐徐道:“杀厨子与屠夫时,我尚不是国中子民,不必遵守规矩,至于这位公子……是他想要杀我,我的还击是正当的,只不过失了轻重而已。”

“规则何以杀我?”林守溪发问。

他停在了洛初娥的面前,低下头就可看见神女如云的发。

内鼎不断运作着,源源不断地产出归体真元丹,将其输还体内,修复洛初娥一掌造成的重伤。

“你想杀我?”洛初娥问。

“是。”林守溪话语坚定。

漂亮的坏女人总是这样,总觉得别人不舍得杀她,可林守溪心中的仇恨早已浓稠如血,哪怕她是横绝三界的美人,他也只想将她挫骨扬灰。

“本座乃不死国之女帝,弑君之罪……你承受不了的。”

“很多人想杀你,他们杀得,我为何不行?”

“你……可以试试。”

洛初娥依旧被暴乱的雷霆禁锢着,可她的心却静了下来。

在这个世界的规则里,确实有替天行道的说法,臣民对君主不满,就拥有杀死君主的权力,只要他们可以……从没有人能杀死她。

借着交谈声,林守溪恢复了一些气力,他以湛宫的剑尖挑起了洛初娥的下颌,这个动作看似轻佻暧昧,但在这条幽暗冰冷的长街上,却只让人感到肃杀。

刀剑及颈,洛初娥并无半点惊惧,如染蔻丹的红唇还扬起了一缕似笑非笑的衅笑。

林守溪无视了她的笑,以掌心推动剑柄。

湛宫沿着她下颌优雅的曲线飞速滑去。

接着,它停在了脖颈处。

明明只是光滑柔嫩的肌肤,可剑尖却像是遇到了不可逾越的天险,根本无法刺透。

“凡尘之剑如何斩非凡之人?纵我身陷此地不得动弹,你也没有宰割我的手段,你的阴谋算计在绝对的能力面前,根本不足为道。”洛初娥怒意消散,高贵绝美的面颊上唯有蔑笑。

她是不死国的女帝,身躯自也是圣体,任由刀劈剑斩也不会损伤半点,待规则的反噬过去,她有的是办法折磨这个不听话的玩具。

林守溪抽回了湛宫剑,眉不由皱起。

他受了伤,剑招也有些力不从心,但他心知,哪怕他恢复至全盛,也未必能斩破她的身躯。

敌人明明已束手就擒,这是可遇不可求的良机,若眼睁睁地看着它在面前流逝,无异于是刀绞般的痛苦。

林守溪收回剑,换了个剑式再次斩出,这一剑直刺胸口。

同样,湛宫停在了她的胸尖上,寸步难行。

洛初娥嗤地一声笑了起来,笑得前仰后合,她想起了千年之前的某庄见闻,那时神殿初成,她养猪般养了不少祥瑞仙兽,其中有两头仙兽关系极佳,可给它们配种之时,母兽过于高大,那头小雄兽费劲了力气也攀不上去,当时的她也像这样笑着,笑得花枝乱颤。

在她眼里,林守溪就像是那头求而不得的雄兽。

林守溪不停出剑,变幻着剑式,璀璨的剑光在洛初娥眼前炸开,绚烂如烟花……它也只是烟花,不会给洛初娥带来任何的伤。

正当林守溪想要放弃之时,他莫名地想起了前世神庭中的画面,想到了慕师靖衣裳褪去后的裸背,想到了背上如画的伤疤……

这样的场景静美地呈现在画面里,好似一幅带有预言意味的画,林守溪不解其意,却捕捉到了一缕古老的韵味。

顷刻间,他已感受不到剑的存在——湛宫似与他合为一体。

大巧若拙的一剑瞬发而出,刺中了洛初娥。

长街的幽寂被神女的惨叫声撕得粉碎。

剑光湮灭。

湛宫哐当落地,林守溪也耗尽力气,坐倒在地,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驱使着自己刺出了这惊天一剑,只是他看向洛初娥时,眼眸中依旧是藏不住的失望。

洛初娥没有死。

方才那剑刺出的瞬间,洛初娥薄袜上的古篆尽数飞出,结牢拦在前方,同时,她华美的法袍亦大放光明,试图阻拦此剑,瞬息间,袜毁衣碎,裙袂遍地,洛初娥雪白的胸口鲜血四溢绽如牡丹,她柔缓地起伏着,凄美欲绝。

“你……你这是什么剑?你到底是什么东西?”洛初娥的声音还在发颤。

她知道,只差一点,她就要被杀死了,这种久违的死亡恐惧涌上心头的一刻,她甚至没来得及反应过来,还以为自己正在欣赏破碎的美丽烟花。

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剑的恐怖,剑挥来之际,她甚至生出了一种不可抵挡的念头,她确信,这一剑并非来自他手中的湛宫,而是来自他本身!

他的体内藏着怪物,或许说,他就是怪物本身……

林守溪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自己也不知道,但林守溪隐约能够感觉到,这应该与他的身世之谜有关……当然,也有可能因为自己是个灵感型的杀手。

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

林守溪盘膝而坐,恢复了一些力气,他睁开眼眸,看着前方被一剑重伤的神女,重新靠近了她。

洛初娥躺在地上,若没有身上的伤与血,那这便是海棠卧春的美景,此刻,破碎的古袍黏在她的身上,难蔽身躯的衣裙间鲜血氤氲成雾,宛若白雪掩盖枫林的山峦,神女看着林守溪的接近,殷红的唇被咬得发白——在见识过林守溪的一剑后,她终于开始恐惧,甚至起了求饶的念头。

林守溪什么也不想听。

寻常的剑伤不了她,他也没有能力再次进入那种境界,斩出惊世一剑。时间不会等他,他必须另辟蹊径,寻到制服她的办法。

沉吟片刻,林守溪抬起手,一指点住了洛初娥的眉心,用的是合欢劲。

既然无法再造成外伤,那他试图在心灵上钳制住对手,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正确的。

合欢劲再次展现出了它有别于其他旁门左道的气质,它顺着林守溪的手指涌入洛初娥的识海,倒真像是入侵古城的大雾,将本就精神虚弱的她弄得神志恍惚。

澄净神女自古冰清玉洁,洛初娥作为初代的圣女,虽已堕落,却犹是圣洁的象征,她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一时被心法所慑,眉目迷离。

她倒在地上,兀自淌着鲜血的曼妙身躯战栗着,水蛇般扭动着,像云中开出的花,偶遇飓风席卷,揉碎成了嫣红的瓣,神魂颠倒,漫天起伏,风的啸声宛若花瓣垂死的、摄人心魄的哀鸣。

林守溪以此法扰乱她的神智,试图将“无心咒”强行种入她的身体里,可几番尝试依旧无果……无心咒这样的法术阶次不够,无法染指神女的圣体。

那就只有神侍令了。

林守溪凭着记忆念起了神侍令的词。

这词宛若古老魂灵的吟唱,甫一钻入洛初娥的耳中,就激起了惊涛骇浪……神侍令不愧是古代神明创造出的法术,哪怕是洛初娥也畏惧得发抖。

“不要,不要,不要念了!!”洛初娥再顾不得形象,露出了惊惧之色,“不要……不要……你这是什么邪术?不要禁锢我……不要……”

“禁锢……又是该死的禁锢……我不要再被禁锢了……”

洛初娥还被合欢劲迷惑着,已然语无伦次,她不停摇动着墨发凌乱的螓首,试图将脑海中的画面甩出,同时,她红唇翕动不止,想打断林守溪的话语,可林守溪坐得端正如佛,口中的神侍令念得坚决平稳,好似蕴着大道的真经。

“不要啊……我不要成为奴隶……本座是不死国的女帝,本座是至高无上的王……我,我不要成为奴隶……”

洛初娥仰着头,身躯的颤抖无可抑制,及至弱柳迎风时,她的唇角更有清泪淌下。

“饶了我……饶了我吧……我愿意解开楚映婵的咒印,我也能让你成为万人之上的圣官……饶了我……”

“住口!你若再敢念下去,我定将你抛到炼狱深处,碎尸万段!”

“……”

洛初娥的情绪跌宕不休,时而软语哀求,时而厉声威胁,林守溪不为所动,慢条斯理地念完了神侍令。

天地寂静。

洛初娥躺在地上,微弱地喘息着,她望向天空的眼眸却露出了迷惘的神色。

——想象中的奴印没有降临到她身上。

林守溪对着她露出了略带歉意的笑,说:“不好意思,我忘记了,神侍令是个专一的印,它只能许与一人……让神女陛下受惊了。”

说着,林守溪竟直接起身,再也不管洛初娥,径直离去,衣裳与黑夜渐渐融为一色。

洛初娥知道她又被耍了。

林守溪已然技穷,所谓的侍神令也不过是吓唬她,这种“狼来了”一般的吓唬竟令她道心失衡,尊严扫地……

她平躺在地上,眸光空洞地望着天空,她像是刚刚被欺凌过,散如海藻的长发沾着鲜血,说不尽的妖冶娇美。

渐渐地,空洞的眼眸被黑暗填满。

那是仇与恨杂糅的暗。

“你以为你逃得掉么?”洛初娥喃喃自语。

不久之后,规则的反噬结束,无上的神力涌回身体,她轻描淡写地抬起手腕,如下达指令,积在地上的鲜血顺着她指尖回溯,化作了一袭魅惑众生的红裙,将乳白的身躯包裹。

她从地上立起,披头散发,冷漠地望向了长街尽头的黑暗。

心念一动的刹那,追杀的命令已下达满城。

林守溪无法离开不死国,也注定了逃无可逃,洛初娥发誓,她要让他付出代价,让他明白,何为世上真正的痛苦。

……

……

妖煞塔。

慕师靖抵达妖煞塔时,是傍晚时分,妖煞塔确实是黑星高悬,煞气冲天的异景,她靠近时也不敢再骑着云螺招摇而过,而是选择了潜行。

至于将云螺藏在何处……她想了很久,随后看到天边有大团形似白鹅的云朵,便让云螺自行去里面躲起来,没有她的命令不准出来。

随后她背负着黑漆漆的死证,潜入了妖煞塔之中。

妖煞塔比她想象中更大,那是连绵的巨大山峦,高低起伏,峥嵘嶙峋,若要在其中步行,恐怕几天几夜也走不完,但小禾危在旦夕,若不及时找到,随时会有性命之危。

可这大山茫茫,水流湍急,复杂的地形间更有洞府无数,她哪怕要找,又能从何找起?

要不然让她自求多福吧……慕师靖双手叉腰,看着莽莽山岳,只想放弃。

幸好,她又很快振作了起来。

“不行,天天听林守溪将这名字挂在嘴边,也不知到底是何模样是何性情,若一眼都见不上,未免也太遗憾了……”她自言自语道。

慕师靖对于小禾本就很好奇,如今收了陆余神的法器,更无退缩之理了。哼……到时候找到她后先假装不认识,然后在她耳畔煽风点火一番,一定要想办法让她狠狠揍林守溪一顿,打得他不敢嚣张。

对了,欺负她也是必不可少的……她可不觉得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是自己的对手,尤其是她练出了绝学“你是龙”以后,她只要可以开口说话,就有足够力量压制住她!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了,她暂不多想,只把它们当成自己寻找小禾的动力之一。

慕师靖敛去了心绪,神色复归于冷漠,她将法宝清点了一番,背负死证走入了夜色间的大山里,黑星高悬处,巨大的旗幡摇动着,宛若恸哭的灵魂。

慕师靖相信缘分,可她并不认为靠着自己与小禾冥冥中的缘分可以在这大山里相见,思索之后,慕师靖立刻有了主意——投敌。

敌人已搜寻了几天几夜,拥有的信息远比自己丰富,说不定可以从中旁敲侧击,知晓小禾的下落。

慕师靖做了简单的易容后潜入了敌营,杀死了职守的妖怪,将尸体藏匿好,然后顶替了它,在妖兵中征询了一阵,很快,她得到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妖煞塔的守山神将已得到了殿下的下落,预计今夜出手,要将其捉拿。

无需多言,慕师靖立刻动身,她跨越重重山脉,向着守山神将的所在潜去。

一个多时辰之后,慕师靖终于穿越了荆棘遍布的丛林,从中走出,她如法炮制地潜入了神将府邸,从小妖的口中探知了神将的所在,最重要的是,她还得到了妖煞塔重要卷宗的藏匿地点,关于小禾的一切信息都会最先汇总到那里。

慕师靖的行动力很强,有了目标之后,她就开始雷厉风行地重复杀人、顶替的过程,她一路的行动顺利异常,竟未遇到任何意外,也没有出一丁点纰漏。

只耗费了半个时辰,她就摸到了那座楼。

巨楼靠着险峻的高山,下方又有重兵把守,可谓是飞鸟难入。

但这难不倒她,她取出了陆余神送她的法器,浮空而上,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外廊,门拴着,窗却忘了上锁,她推开窗,悄然潜了进去。

至此,慕师靖一路畅通无阻,如有神助。

她潜入楼中,飞速翻阅卷宗,寻找着与小禾有关的一切。

正当她看得入迷时,忽然想到一个问题——窗是谁开的?这是妖煞塔的重地,怎会犯这种小错误?

念头才起,异变陡生。

杀意在身后毫无征兆地出现,她第一次来不及出剑,脖颈就被一柄雪亮长剑架住,直抵咽喉。

中埋伏了!

慕师靖心头一惊,她脑子飞转,正想着应敌的策略,忽然间,她听到少女虚弱而清冷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么人?”

缓缓回过头,慕师靖赫然见到了一袭黑色罩面的披风,披风裹着一个娇小身影,其间漏出了几茎雪白秀丝。

目录
目录
设置
阅读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反馈
反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