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州皇城,御书房内。
云秦皇帝长孙锦瑟的下首,坐着两个人。
能够在这世家权势最大的帝王的御书房被赐座的,自然都不可能是一般的存在。
两人中其中一人身穿宽大长袍,鹤发童颜,双目偶尔眨动间如有剑光闪动,正是云秦皇廷大供奉倪鹤年。
绝大多数的云秦修行者要么是想建功立业,成为云秦的重臣,要么就是纯以修行而名闻于世,后者的终极目标,便是要成为皇廷供奉。
皇廷供奉的意义,不在一个不掌实权的官阶,而在于,能够成为皇廷供奉,便说明这人的修行实力,已经得到整个云秦的承认,是真正的宗师。
这样名闻天下的宗师若是出手和人公开对敌,便是万人空巷,围观者如海,这对于修行者而言,是何等的荣耀。
中州皇城中的皇廷供奉不止一位,但冠以“大供奉”三字的,却只有一人。
大供奉,便是所有供奉之中,最为厉害的那一个。
此刻皇廷大供奉倪鹤年的身旁,身穿御赐黄虎袍的白面中年男子,便是文家的文玄枢。
文玄枢本身就是吏司的司首,门下学生无数,继任首辅之后,又接了监管其余各司之职,以及掌管中州卫军权,此时权势,的确可以用权倾朝野来形容,比起先前让他成为九元老之一,权势更大。
“周若海的人全部去了他隐居的亡妻老宅,但接下来却是全部散去,各自回乡隐居了。”
和周首辅所料的一样,长孙锦瑟果然是对他不放心,在召见文玄枢和倪鹤年之后,最先谈起的,便是周首辅旧部的事情。听到文玄枢这样的回报,自太子在碧落陵被刺杀之后便双眼一直布满血丝,每日只休憩两三个时辰的长孙锦瑟才少了几分厉容,淡漠的冷笑道:“总算还有些忠君之心……既然如此,朕也该送他些应有的荣光,以免显得我凉薄。”
如果封赏,这是皇帝的事情,倪鹤年和文玄枢并没有说话,只是保持了沉默。
“朕知道你还是有可能杀得了谷心音,你为什么不杀?”长孙锦瑟脸上的冷笑消失,又沉冷的转过头,看了一眼倪鹤年,清冷而威严地问道。
倪鹤年声音平静道:“因为夏副院长派了人过来给我带了句话。”
长孙锦瑟面色骤变,寒声道:“什么话?”
倪鹤年缓声道:“他说只要谷心音在回到学院前死了,他便杀死我们所有皇廷供奉。”
“放肆!”
长孙锦瑟勃然大怒,整个御书房空气轰然一震,数个燃着兽炭的镂空金炉里面的炭火都是轰的一炸,“这分明是威胁朕!他竟敢如此大胆!”
在震怒的皇帝面前,倪鹤年和文轩枢再次保持了沉默。
“他有能力做到么?”长孙锦瑟眼中多了几根血丝,厉声喝道。
“可以。”倪鹤年沉声道:“他的修为,应该还在炼狱山掌教之上,以炼狱山掌教和李苦交手的传闻来看……若他不惜代价,应该能够将我们这些人全部杀死。”
长孙锦瑟面色连变了数变,按捺住了狂怒,脸色却是彻底阴沉了下来,“文玄枢,若是南伐之事,和青鸾学院割裂开来,你认为可不可胜?”
文玄枢点了点头,平静道:“臣认为可胜。”
长孙锦瑟面色略缓,点头道:“说说理由。”
“我云秦和大莽边境毕竟地势平缓,只适合大军交战。在大军交战的情形下,个人修为会被压制最低,即便是强如圣师,也会被数千人堆死。”文玄枢沉稳道:“公孙泉死了,程玉死了,从碧落陵逃脱进入大莽的闻人旧部极少。闻人苍月现在的优势,只不过就是个人谋略在我云秦诸将之上,且王朝和炼狱山,全部以他为剑矛,大莽百姓和我云秦有世仇,大莽国内政局十分安定一心。此种大军交战,一时难分胜负,只是国力的消磨比拼。只要此种关键时机加强吏治,一切严苛行事,便能使得我云秦朝堂稳定,没有那些反对之声的扰乱,闻人苍月的优势便自然荡然无存,必败无疑。”
“依我来看。”微微一顿之后,文玄枢眼睛微眯,道:“他原也不计较这战事得失,他所追求的,还是自身力量之强大,以及对于这世间的影响。”
“很好。”
长孙锦瑟面上终于出现了些满意的神色,他深深地看了一眼文玄枢:“盗贼多便用酷治,这是古语……此种时候,必先安内,那些不出力还要拖累大局的人,便须先行处理掉。”
……
……
林夕不是没有过将这个世界从冷兵器时代改变成热兵器时代的想法,然而在张院长留下的那块碑文之中,他就知道,这个世界是没有硝石等可以用来制造炸药的东西的,哪怕能找出其它东西,可以形成力量惊人的爆炸,但无法大量制造,便没有什么太过现实的意义。
所以在从鹿林镇走出,到了青鸾学院,真正了解这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后,林夕便早已放弃了花费大量时间来进行什么化学系统研究的想法。
连最粗陋的火药都没有,所以云秦的新年里,一直都是没有焰火的。
然而没有焰火,却并不代表着不热闹。
在云秦的整个新年期间,是钱塘行省一带的竹商赚钱最多的时候,因为家家户户都会购买一段段的空心大毛竹,放入火中烧,这就是云秦和这整个世间新年中的“爆竹”。
已是新历换旧历,庞大的云秦帝国,已经又往前跨过了一个念头。
在整个云秦帝国都此起彼伏的连绵爆竹声中,广裕行省裕州城的一处官宅中,柳家的重要谋士苏仲文展开了一封密笺。
仔细地看完了这封密笺上的内容,苏仲文的眉头便皱了起来,在这唯有他一人的房间之中,冷笑着自语了一句:“果然有些问题……我倒是要看看,你到底是何许人也。”
这封柳家的密笺上,记着的是有关陈妃蓉的事情。
在和柳子羽第一次见到陈妃蓉时,他就觉得陈妃蓉不是普通人,便已发文让柳家暗中调查陈妃蓉的身份背景。以柳家的实力,只是依靠陈妃蓉先前通城关时的姓名,便可以从户司调出其资料,然而此刻柳家查得的陈妃蓉的资料却是极其的普通,只是东林行省的一名普通农户家女儿,被许配给一商户做妾,商户在龙蛇边关一带经商,除此之外,便没有更多的记载。而从这些记载来看,这陈妃蓉都应该是一个没有读过什么书,也不应该有太大见识的普通女子,绝对不可能是现在这样一个掌管大德祥的大掌柜!
在苏仲文看来,一个若是一直喜欢清静,不见人的美艳女子,是绝对不会像陈妃蓉拥有那种令他都有些心动的难言魅惑力的。所以这大德祥的大掌柜的神秘便绝对有些问题,绝对不是像陈妃蓉所说的一样,只是因为天性不喜见外人。
现在看到这柳家查出来的档案,苏仲文便已然可以确定陈妃蓉只是取代了这名普通农户出身的女子的身份。
在烧毁了柳家的密笺之后,苏仲文便开始书写让柳家继续深查陈妃蓉的回笺。
在他这样的谋士看来,需要如此隐瞒着自己的身份,无非是两种,一是本身便是云秦的重案犯,另外一种便是大德祥恐怕牵涉见不得光的生意。而无论是哪一种,对于他而言,都可以掐住大德祥的咽喉,为他和柳家获得更加惊人的利益。
……
刘景握着一个小南瓜状的紫砂壶在河洛行省的蔺城街道里走着,走向自己的铺子。
他是稻花坊在蔺城的分铺的掌柜,稻花坊是那十七家联营的铺子其中之一。
无论在云秦还是在唐藏、大莽,交新年,正月初八之后,大多数商号才会陆续开张。这倒不是商号要乘这新年期间多歇几天,也不是商号倨傲,不怕被竞争对手乘机抢了生意。而是因为这是无形之中自然形成的规律,因为所有的人家都会在过年之前备足年货,绝对不可能在新年期间便出现什么米粮吃食不够了的情况。
所以即便是商号在新年期间也维持着开业,也是不会有什么生意。
这一年正月初八,在无数爆竹的爆响声中,十七家联营的米行全部在上午吉时开业,一开铺,这十七家在年前就已经和大德祥纠缠了许久的商号,就借着过节时的喜庆直接轰出了一记重拳,全部略微调低了各种米面的价格。
在开业这七八日后,这些联营米行的铺子生意还有些冷清。
对于已经经营了三十年米面生意的老掌柜刘景来说,这也是十分正常的事情,因为一开始降价的效应过去之后,毕竟要家中米粮消耗得差不多,才会再次购粮,而且各大米行已经学了大德祥的手段,已经都做了册子,记着了那些老主顾家中米粮何时用完的时间,大约还要过个十余天,才会是生意开始回火的时候。
但就在刘景泡着一壶老茶,心不在焉,随性踱步走往他的铺子的途中,他却突然猛地停了下来。
他看到了十数辆很大的马车。
这十数辆很大的马车,全部散发着他熟悉到了极点的气息。那一个个鼓鼓的麻布口袋里面,装着的全部都是米面。
这十数辆,全部都是大德祥的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