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天里,云秦各地都有无数的讯息分别层层传递到中州皇城。
在所有讯息里面,南陵行省的军情,自然是占据了最首要的位置。
和南陵行省交接的南令行省取信陵,便设有专门传递军情的机要处。
在平时,所有南陵行省北部用信鸽、鹰隼传递回来的重要消息,会都毫无停留的记载,同时换上新的信鸽和鹰隼传递到下一个机要处,从取下信鸽或是鹰隼脚上的信筒,到换上新的体力充沛的信鸽或鹰隼往下一个地方传递,期间不会超过三十个呼吸的时间。
然而这日,机要处里的一则重要军情,却是迟迟未发。
就在蓄鹰间内,一名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脸色阴沉地看着闯入蓄鹰间,一手按在鹰笼上,阻止自己放鹰的身穿官服中年男子,寒声道:“邓大人,为何不准我放鹰?”
身穿吏司从四品官服的中年男子面容白净,但面容也是十分冷厉,别有威严之感。
看着逼视质问自己的云秦将领,他冷冷地道:“因为这条军情需要修改。”
云秦将领冷笑道:“为何需要修改?”
吏司官员看了他一眼,反问道:“邬大人,你又何必装糊涂。这内里有些是圣上绝对不希望传布出去的。”
“邓大人,我认为为官是要忠于自己的职守,而不是私自去揣摩圣意!”云秦将领的面容更加冰寒了起来,道:“我只知道这军情记录真实可靠,而且云秦此刻需要这样的荣光,需要这样的英雄。”
“英雄?”
吏司官员讥讽的摇了摇头,道:“在圣上眼中,谁是英雄才是英雄,而且那人越是出众,越是在军士和百姓的心中威望越高,圣上就越为愤怒,到时追究起由头来,说不定我们的脑袋都有搬家的可能。”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也讥讽的冷笑起来:“邓大人怕脑袋搬家,我们军人却是不怕。”
“怕和不怕是一回事,职阶又是一回事。”吏司官员严肃道:“军情的用词和删改,我有权决定,若是你越权行事,在这战事紧张之际,恐怕会受军法处置。”
“很好。”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怒急反笑道:“我倒是要看看,我强发这道军情,你到底能拿我怎么样。”
“邬大人!”吏司官员的面孔顿时也气得赤红,用力一拍鹰笼,厉声道:“我只是给你些面子,不想事情弄得太僵,你若是真想违令,我这便将你拿下问罪!”
在鹰笼铿的一声震荡中,其中十余头鹰隼全部翅膀乱腾,都受了些惊吓。
十余名军士,快步冲入了这间蓄鹰间。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脸色难看道了极点,眼中的怒意如同火焰一般,正要咬牙说些什么,吏司官员却是又冷然道:“邬大人,你是一介武夫,很多事情都想得不够明白,你也不想想,即便我们这里传递上去,期间还要经历多少人之手,即便我不抹掉此人的功绩,那些经手的人,不会抹掉此人的功绩?还有,即便此人的消息没有被抹消,真实的在民间传开,那些百姓都将他看成救星似的,但你能保证他在战场上一直活下去,不被人杀死?”
“想必你也知道,现在也专门在刺杀着云秦将领的敌军刺客胥秋白便是修为远高于他的箭师,在去大莽之前,他便是整个碧落边军最强的箭师,经历过最多战阵的将领!”吏司官员看着一时有些难以说得出话来的云秦将领,继续冷笑道:“你能保证他不被胥秋白杀死?到时候让云秦百姓觉得此人天上有,地上无的,结果最后又被杀死,那不是一个笑话?到时候云秦百姓的心里又会怎么想,又会不会失望到了极点,民怨更加沸腾?”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没有回答他的这个问题,因为这时,有人在门口回答了他这个问题。
“我能保证。”
一个平静低沉,但分外有威严、有力的声音响起。
“你是什么人?”
中年吏司官员眉头猛的皱了起来,转身,看到出现在自己视线之中的,是身穿一件普通黑布衣,须发皆白,却满脸没有一丝皱纹的老人。
须发皆白的老人笑了笑,然后走到了这名中年吏司官员的面前。
“我是能够打你的人!”
话音未落,啪的一声,他重重一掌打在了这名中年吏司官员白净的脸上,这名吏司官员的半边脸,顿时高高的肿了起来,多出了五个血红的手指印。
“你!大胆!”中年吏司官员被打得懵了数息的时间,才反应过来,气得浑身发抖:“你竟然敢殴打官员,你知道……”
“啪!”
他的话又被一个更响亮的巴掌声打断。
须发皆白的老人这个毫不留情的第二个耳光打得更狠了些,打得这名中年吏司官员晃了晃,一阵头晕,满口鲜血。
那名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此刻却是目光一亮,脸上开始闪现出惊喜、震惊和尊敬的神色,似是知道了这名老人的身份。
“我不仅知道你的官阶,还知道你是文玄枢的门生,可是这样的官阶和身份,对我来说却根本没有任何可以顾忌的地方。你说的那些话,实在该值第一个耳光。这第二个耳光,却是因为你被我打了一个耳光之后,还不醒悟,还没反应过来我是谁。”须发皆白的老人平静地说着,用看着一个可怜虫的目光,看着这名中年吏司官员。
满口是血的中年吏司官员目光凝固了,他终于想到了这名老人可能是谁,他的嘴唇瞬间就变得乌青,吓得整个身体都软瘫了下来,斜靠在身旁的鹰笼上,“顾……顾大将军。”
在整个云秦,此刻军方所有人物之中,能够连现在云秦第一权臣文玄枢都不用顾忌的人物,便只有一个,那就是龙蛇边军的顾云静。
这名云秦资历最老的镇边大将军,在云秦一直有着杀神的外号,平生不知道斩杀过多少强大的敌手,在军方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的亲信,中年吏司官员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竟然会凑巧撞上这样的帝国顶梁柱式人物。
“好了,不要再阻碍军机传送,不然治你贻误军机之罪。”
顾云静淡淡地看了这软倒的吏司官员一眼,伸手一挥,一股无形的力量直接将这名吏司官员抛到了门外。
身穿便服的云秦将领到此时确认顾云静的身份,顿时深深躬身,极尊敬的行礼:“顾大人。”
“你是叫邬守严,你不错。”顾云静赞许的点了点头,从袖中取出一枚专门用于军情盖章的小朱印,递到了这名便服云秦将领面前:“盖上我的这印,再将你们方才争执的那道军情发出去。”
邬守严顿时大喜,他知道顾云静的印记一落上去,整个沿线传递,便根本不会再出任何的问题,根本不可能有人胆敢触怒顾云静而更改军情上的内容。
顾云静的小印落上了,但在取鹰之时,邬守严却是又有些犹豫了起来:“顾大将军……若是这林夕,真的被大莽修行者杀死了,那……”
“不是没有可能,但这可能性极小。”
顾云静有些傲然的笑了笑,道:“他都是青鸾学院的底线,夏副院长又放手让他做这样的事情,他又怎么可以轻易的会被人杀死?”
看着顾云静的一丝傲意,邬守严微微一怔,这才想到,林夕正式入军,便是在龙蛇边军羊尖田山巡牧军。在龙蛇边军入伍之后,林夕便至碧落陵执行任务,之后再无调动,这样算来,林夕就算现在不算是龙蛇边军的人,也至少算是龙蛇边军走出来的人,也至少是顾云静的旧部。
无怪乎顾云静在这件事的处置上会如此,怪不得他的脸上会有这样的一丝骄傲。
想明白了这点,邬守严也顿时觉得欣喜和骄傲。
因为林夕的表现,的确足够让人欣喜和骄傲。
“有胡辟易的消息么?”
顾云静看着放飞出鹰隼的邬守严,问道。
“没有,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邬守严点了点头。
“可惜。”
顾云静缓缓地吐出了两个字。邬守严不也不知他说的可惜二字到底代表着什么样的深层含义,他只是觉得,有这样一名老将军比预料中的早了这么多天到来,心中骤然安定了许多。
……
……
“想不到在碧落陵,受了我一箭居然还活了下来。”
在南陵行省的某处原野中,身背着深红色巨弓的胥秋白震碎了手中的一卷小卷,看着面前恭立着的一名大莽将领面无表情的冷漠道:“他是想找我……留着他,便是个祸害,既然如此,那我便给他个机会……引他出来。”
……
在胥秋白冷漠的交待一些事情的时候,记载着坠星湖南岸一处滩涂偷袭坠星陵的大莽军全军覆灭消息的大胜消息,以及确定林夕便是那一名刺杀了十余名大莽将领,以及在这次战役中射杀大莽南路大将军的消息,也开始在云秦传播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