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的午夜，空气如刀子一般扎人，即使是在望月花园的小会议厅里，寒气也没有被完全驱除。

说话时，能清晰看见空气中的白汽。

但对于一长一幼两位法师而言，这丝丝冷意的刺激，反而让头脑变得更加清醒。

小会议厅中，罗森的声音略显稚嫩，但已经显出强大法师独有的淡定。

“夫人，这次和巨熊兽王的遭遇战，我看到了一种迥异于常规的施法方式。”

“兽王的法术，施法流畅，效果精妙，但似乎异常复杂。我完全无法想象其法术结构，一点头绪都没有。”

在术法虚拟机中，罗森试图分析兽王法术的原理，也全都宣告失败。

只要一将录制的法术输入进去，软件立即就会报错，并提示‘该法术过于复杂，分析失败。’

这就和之前试图分析维罗妮卡的血藤法术一样，这就导致‘法术分析’这个功能，暂时沦为了一个无用的累赘。

听见这话，索菲亚脸上闪过一丝欣赏的笑意。

“术法世界如星空一般宽广无垠，光是学习先贤积攒下的知识就足以耗尽普通法师一生的精力，以至于大多数法师对法术的理解都流于表面。”

“你能时刻想到探询原理，这非常好。”

她站起身，来回踱了几步。

“罗森，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就必须了解法术的发展过程。”

罗森心中一动：‘大师就是大师啊，一开口就直溯本源。’

他立即凝神聆听。

索菲亚开始娓娓道来。

“大陆上，有两大法系。”

“前者叫自然法系，但这是最近百年的称呼。之前，它叫巫术。使用巫术的法师，就叫巫师。”

虽然只是一句话，却直接打开了罗森的视野。

他越发凝神。

“第二种，是逻辑法系，也是黄金之地独有的法系。”

“两个法系的区别，你导师有说过吗？”

罗森点头：“说过，但只是一语带过，没有详谈。”

索菲亚淡淡笑了笑。

“瑟兰迪斯精通逻辑法系，但对自然法系的了解却十分有限。她是个性格十分严谨的杰出法师，对自己不了解的事物，自然就不会夸夸而谈。”

她开始详细介绍起来。

“自然法系是非常古老的法系，源远流长，可以一直追溯到万年前的先民时代。”

“其优点是施法流畅、入门简单，且具备许多不可思议，甚至难以理解的能力。”

罗森回想自己看到的兽王巫术，泥甲和震地术还好说，但矮人和巨熊共享视野这种事，他却怎么都想不明白其实现原理。

索菲亚声音再次响起。

“但是，它有两大缺点。”

“一是低效。很多法力都被浪费在和目标完全无关的法术结构上。”

这点罗森深有同感。

释放震地术的庞大法力要是用来释放飞弹，足够将整个谷地都炸成平地了。

“第二是感性。”

“施法者往往会将个人感情寄托在法术上。”

“但凡人的情感是不稳定的。激昂时，固然可能会提升法术的威力，但沮丧时，法术也会大受影响，甚至导致施法失败。”

“这也就算了，毕竟是个人的事。”

“可每个人经历不同，情感也就不同，这也导致一个严重的问题，即千人千法。”

罗森听得眼睛发亮，立即得出结论。

“所以，自然法术不利于推广！”

学生的状态是会影响导师的。

学生若全神贯注，精神抖擞，自然也会点燃导师传承知识的热情。

索菲亚看着眼前的少年，感觉就好像回到了自己少年之时。

一时间，她也彻底放下伯爵身份桎梏，也彻底忘却了疲惫。

她脸上浮现由衷的微笑，大声赞扬。

“你说的对极了！”

凝神之下，索菲亚的语速开始加快。

“自然法系的核心，就四个字，‘具象观想’！”

“那些巫师，不仅通过具象观想获得法力，也通过具象观想进行施法。”

这句话就如黑暗中的烛光，驱散罗森心中的许多疑惑。

索菲亚的声音继续传入耳中。

“你一定注意到，巨熊兽王施法时，一定会高喊咒语。类似于‘让寒霜威临大地’‘让你的力量震颤大地’之类，对吧？”

罗森连连点头。

“普通人往往以为，咒语是巫术的关键，甚至绝大部分巫师也这么认为。但实际上他们错了，咒语不过是想象具象时的辅助。”

罗森恍然大悟。

念出高山，脑海里自然浮现高山。念出风暴，就是在体验风暴。

语言文字的确能极好地辅助想象但也的确不是必需的。

“具象，具体意象……也就是世界上本就存在的事物。比如地震、冰雹、风暴？”

“没错。”

罗森接着往下说。

“所以，我之所以无法解析其法术结构，是因为其太过复杂，超出了类似精确几何学这类逻辑工具的能力极限。”

这世界的精确几何学就是解析几何，但发展程度很低，连三角函数都没完善。

用这样的几何学描述大自然的意象，肯定要碰壁。

而一听到他的话，索菲亚便忍不住称赞。

“你的理解非常正确，看来，你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慧！”

说完，她又开始考较。

“你觉得自然法系还有什么重大缺点呢？”

罗森早就想到了。

“自然法系前途有限。”

“噢？”

索菲亚眉头高高扬起，一脸欣喜：“仔细说下去。”

“因为它只能模仿具象，却不深究原理。而不通原理，就无法凭空创造，那进步必定十分缓慢，极有可能止步不前，甚至退步。”

“哈哈哈～”

索菲亚第二次痛快地放声大笑。

“小家伙，你说的对极啦！”

“自然亘古不变，模仿自然的法术，也就跟着亘古不变。这才是自然法系真正致命的缺陷！”

她接着解释。

“总体而言，术法发展有个趋势，即从具象到抽象，从感性到逻辑，从粗糙到精细。”

“而这种发展的极致，就是现在的逻辑法系。”

“这个法系是全新的，但因其脱胎于自然法系，所有还保留了许多自然法系的特点，比如说‘具象冥想’。”

罗森连连点头。

观想太阳，获得火属性法力。观想大海，就能获得水属性的法力。无论太阳还是大海，都是具体意象。

很显然，这事有很大的局限性。

罗森又想到自己目前进行的宇宙之主观想。

说实话，他压根没见过宇宙全貌，更不可能见识原初奇点，一切都是他根据地球的科学知识进行的想象。

所以，这已经不是具象观想，而应该叫‘逻辑冥想’。

索菲亚声音再次传来。

“自然法系的缺点，就是逻辑法系的优点。但逻辑法系也有自己的缺点。小家伙，你觉得缺点是什么呢？”

这位大法师很喜欢考较人啊。

好在罗森接得住。

“我觉得，有两个显著的缺点。”

“哦？”索菲亚眉头一扬，有些意外。

罗森一一道来。

“第一，施法不够灵活。一个成型法术的规模，不能根据使用需求进行实时修改。”

索菲亚笑：“倒是能改，但不安全……好吧，这么说的话，的确不够灵活。”

这个问题就会导致许多尴尬的局面。

比如一个1.0飞弹法力的学徒和1.9飞弹法力的学徒，施法能力几乎没区别。

放完一个飞弹后，两人都要等待法力恢复，而明明后者的法力几乎是前者的两倍。

“那第二个呢？”索菲亚追问。

“它太过年轻，从客观世界中提炼出来的逻辑规律还太少，太肤浅。”

索菲亚脸上满是欣赏的笑容。

“你说得对极了，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向你这么聪慧的孩子了。”

“也的确很年轻，逻辑法系从诞生到现在，才短短150年，还只是襁褓中的婴孩。”

索菲亚脸上有叹息，但眼中却有一股火焰在燃烧。

“虽然只是婴孩，但150年的发展，就已经让这个婴孩拥有了对抗自然法系的部分力量。”

“任何一个有眼光的智者，都能看出这个婴孩深厚的成长潜力！”

听到这里，罗森心中忽然闪过一个疑惑。

罗森立即问：“夫人，目前逻辑法系的纯粹法术威力，到达什么层次了呢？”

“中阶，还是高阶？”

纯粹法术威力，指的是在标准法力强度和极性之下达到的法术威力。比如飞弹术，纯粹法术威力就只是一个低阶法术。

索菲亚忍不住以手扶额，面露苦笑。

“这可真是一个让我这个逻辑法系推崇者难以启齿的问题呢。”

她自嘲一笑：“但也没什么可隐瞒的。”

“较真地说，并没有纯粹的高阶逻辑法术，只是半巫半法。而大约七成的中阶法术，也处于同样的状态。”

“这世上更没有大师逻辑法术，只有大师巫术。”

罗森听明白了，逻辑法系才刚刚推进到中阶的强度。

这法系可真够年轻的。

感叹间，他心中猛地一动，浮现出一个想法。

‘我要是将微积分融入精密几何学，不知道会带来什么样的术法应用呢？’

顺着这个想法，他脑子里又紧跟着跳出一个模糊的灵感。

“好像能有大用，或许可以大幅解决施法灵活度的问题。”

可惜，他虽然知道大量数学知识，对术法的了解却才堪堪入门。想要将这新玩意融入术法，那是难上加难。

有心向伯爵求助，却见对方脸上已满是疲惫。

心中又一动。

“伯爵是大法师没错，但她更是银月堡领主，身处利益旋涡中心。就算她真的看重我，想要教导我，但却身不由己。”

所以，面对伯爵，他必须要小心谨慎。

那该找谁帮忙呢？

答案显而易见。

当然是导师。

伯爵是大家的伯爵，能分给他的精力和时间非常有限，但导师却是他一个人的导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