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眼跪在荣庆堂大院插屏下的那个身影,贾环没有理会。
台矶之上的几个穿红着绿的丫头,脸上也都没有了往日的嬉笑。
一个个巴巴的噤声而立,见到贾环来后,忙一起屈膝行礼请安。
下面的贾琏听到动静后,身体一抖,抬起头来,也不知是因为惧还是羞愧,面色涨的通红。
目光中带着畏色,欲言又止的看向贾环,模样有些可怜……
可惜,贾环却没有再回头,他径直进了荣庆堂。
贾琏见状,脑袋瞬时又垂了下去,眼中的恐色愈浓……
若说贾环刚刚承爵那几年,贾琏心中还有些不服气的想法,只当他是一个年幼庶弟的话,那么到了如今,贾环在他心中,早已成了可望而不可及的巍峨高山。
寻日里出去与狐朋狗友花天酒地时,言语中,甚至还多以有此兄弟而骄傲不已,每每吹嘘家中兄友弟恭……
而每当那些狐朋狗友央求他,帮忙引见引见他这位在圈子里盛名冲天的三弟,想亲眼看看到底是个怎样的奢遮人物时,贾琏也总是随口应下,只说等他得空闲的时候就安排,等闲小事尔,于是又引得他那一干酒肉朋友们阵阵羡慕佩服……
贾琏话虽说的痛快,可实际上,他很明白自己是在吹牛。
虽然贾环确实喊他一声“二哥”,可这声“二哥”,与喊贾宝玉那声“二哥”几乎没什么区别,那只是一个称呼……
贾环从来都是斜着眼睛看他的……
而每每想起当年,贾赦、贾珍等人的暴毙,和当初他送贾迎春入宫,结果被贾环当着众人的面狠狠一记耳光扇的飞起的那一幕,饶是清晨凉风习习,可贾琏还是忍不住的往外冒汗。
他真的害怕……
贾环的杀伐绝决和狠辣,让生性本就软弱的贾琏,心中难生起半点反抗的念头……
可明白归明白,他还是犯了“男人都会犯的错”……
只是,贾琏到现在也理不清,当初怎么就鬼迷心窍,忘了这位要人命的三霸王,糊里糊涂的就上了钱启家的那个中年寡妇的床……
贾环虽然不亲近他那死鬼大舅,可是,他如今的这双眼睛,却是钱启的。
而钱启在临死前,对贾环的唯一一个要求,就是不要让他老婆给他戴绿帽……
这些贾琏其实都知道,因为当初是他主动到宁国府那边,帮贾环处理的钱启的丧事。
当时贾环正在换眼,操劳不得。
为此,贾环后来还特意感谢过他。
可是,也正是那次机会,才让他认识了钱启的遗孀刘氏。
其实凭心说,无论是颜色,还是气质,刘氏都远远不能及王熙凤和平儿两人。
可是有一样东西,王熙凤和平儿就是加在一起,都比不过刘氏。
那就是骚浪……
这也是为何钱启临死前,担心头上变草原的原因。
钱启生前每每与刘氏欢好时,刘氏都是欲仙欲死不断,恣意放纵,而且什么姿势都敢玩儿……
床上的荡妇,钱启很喜欢,可他也熟知男人的劣根性,知道这样的女人不只他一个人喜欢。
就比如现在,贾琏也很喜欢。
刘氏的那一套,对贾琏而言,实在是太新奇也太刺激了。
贾琏的老婆王熙凤乃是出身名门,自然不会这般放下架子作践她自己来服侍他,性格温婉但柔中带刚的平儿也不会这般。
而贾琏是贵公子出身,就是出去潇洒快活,为了颜面,也只会去高级的青楼会所,点高级的头牌姑娘。
然而这样的头牌姑娘,为了维持自身的格调,多半也不会如此舍下身段,做出这等浪事来。
因此,贾琏在遇到浪的这般“丧心病狂”、“令人发指”的刘氏,岂能不倍感刺激?
刺激,对于贾琏这样的富二代加官二代来说,是最可遇而不可求的东西。
就如同后世的这类人,为了寻求刺激,除了做各种玩儿命的极限运动外,还喜欢嗑药,飙车,打黑拳一样。
所以,尽管刘氏在王熙凤眼里,不过是“脏的臭的”,可对贾琏来说,却极有吸引力。
这大概就是贾琏明知刘氏是贾环的舅妈,还敢上的不亦乐乎的原因。
在上的时候,他应该是有“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的大无畏精神的。
可真到了事发时,贾琏却又怕的要命。
因此,在得知王熙凤出卖了他后,他第一反应并不是痛殴这个二五婆娘,而是跪地求饶,求王熙凤帮忙求情救命。
王熙凤看他这幅怂样,纵然恨的心口疼,可又能怎样?
说到底,贾琏还是她的男人,虽然没甚大出息,也爱玩了些,可总归没什么大罪,还是她肚中孩子的父亲。
她总不能真的看他出事……
因此,才寻思了现在这么一出……
贾琏跪在当庭,被来往的丫鬟婆子们看着,又羞又愧,但此刻也哪里还顾得上,只求里面人能将他保下来……
……
荣庆堂内,贾母依旧高坐在上面软榻上,鸳鸯在一边给她捶着腿。
软榻右下侧的椅子上,坐着薛姨妈,旁边是薛宝钗。
而另一侧,则坐着王熙凤。
王熙凤的身后站着平儿,而下侧,则坐着……贾迎春。
当贾环进门后,众人齐齐的看向了他。
昨日还生着气,连见都不想见贾环的贾母,此刻竟笑容满面的看着他,还招手唤他近前。
贾环见状,嘴角轻轻抽了抽。
果然,还是那个重男轻女的老太太。
王夫人再重要,也比不上她的大孙子重要……
贾环走上堂上,就要行礼,却被贾母一把拉住,拉到软榻边坐下,一脸慈爱的看着贾环道:“环哥儿,听说,你今儿就要出发去铁网山,陪皇帝行为打猎了?”
贾环与薛姨妈、王熙凤并贾迎春等人一一笑过后,听此问,便点点头道:“是,老祖宗。孙儿正是来跟老祖宗辞别的,铁网山离京八十余里,进入围场后,就更远了,三五天内怕是都回不来。
走前跟老祖宗说一下,孙儿和链二哥此次都要去。
家中没个主事的,不管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人来拜访,一律都暂且搁置回绝。
待孙儿回来后再操作就是……”
贾环此言一出,堂内众人面色均微微一变。
贾母和王熙凤对视了眼后,咳嗽了声,拉着贾环的手,道:“环哥儿啊,听说你二哥,又犯错误惹你不高兴了?”
贾环轻笑一声,道:“没有啊,孙儿没听说有这事。”
贾母闻言,面色一滞,心里也有些沉重起来。
她太了解面前这个孙子了,若是小事,他此刻肯定咋咋呼呼的告一通状,然后让贾琏赔不是也就是了。
可他现在这个表现,却是极怒的表现……
唉!
真真是个混账东西!
想起贾琏做的事,贾母都忍不住在心中骂了起来。
爷们儿贪嘴这没什么,贾母活了这么些年,什么样的事没经历过?
这种事对她而言,原本是连鸡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
可偏偏,对方是那么一位。
若是钱启还活着倒也罢了,无非是多给些银两或者再给他寻一门亲事。
可是,钱启现在却死了,临死前还将眼睛给了贾环,甚至,他的死都……
念及此,贾母心中微微一紧,却愈发担心起贾琏来。
她拉着贾环的手不放,叹息道:“环哥儿啊,如果咱们贾家的子孙,都像你这般能干,那该多好啊!我现在就是死,也能瞑目了……可是,你这样出众的人,哪有那么多啊!
不然的话,为何你祖父谁都不挑,偏挑了你做传人?
可见,咱们整个贾家,你也是独一份儿,别人和你,那是万万不能比的。
姨妈,你说是不是?”
贾母拉帮手,看着薛姨妈道。
薛姨妈连连点头,道:“老太太这话说的是,别说是府上,就是满神京城,也难再找出第二个环哥儿来。”
“正是!”
贾母很赞同的点头附和,然后又看向贾环道:“一般大家子的公子,没有一个能及的上你的。他们平日里念点子书后,就不知道东南西北了。整天章台走马,遛狗斗鸡,不像的很。
别人不说,就拿你链二哥来说。
比你年纪还大,可论能为,却连你的十分之一都没有。
不过,他的心却也不坏……他不是坏人吧?
对吧?”
见贾母顿在了那里,紧紧的看着他,贾环轻笑了声,点点头,道:“老祖宗说的是……”
贾母见他应了,稍稍松了口气,脸上笑的更慈蔼了些,语重心长道:“环哥儿啊,你二哥他就是贪玩了些,他又不比你这般能耐,一房接一房的往屋里收……”
“呵呵呵,老祖宗,二哥要是有什么话要说,咱们就让他自己说,好不好?哪有让您老封君给孙儿说这些的,也解决不了什么问题。”
贾环笑着对贾母说道,但眼睛里,却并没有多少笑意。
贾母见之,有些疲惫的一叹,看着贾环,点点头,道:“既然如此,就让他进来自己说吧……”
说着,看了眼身旁的鸳鸯。
鸳鸯的脸上也满是担忧,心里十分想劝贾环一劝。
可纵然她是贾母最宠爱的丫鬟,在这满堂主子面前,也没有她开口的份。
便只能出去叫人……
没一会儿,赤着上身背着荆条儿的贾琏,就跟着鸳鸯走了进来。
他垂头丧气的站在堂下,满脸愧色,对贾环道:“三弟,是我错了,我不该……”
“二哥……”
贾环没等他话说尽,就笑着打断道:“二哥,没事,又不是什么大事……咱们今儿就不说了,等从铁网山打围行猎回来后,再慢慢说吧,好吧?
你也先回去准备一下,一会儿一起出发。”
贾环的话音说罢,众人却见贾琏一脸面无人色的神情,双腿一软,竟“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哀求道:“三弟,我真的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
三弟,你不要杀我啊……”
此言一出,满堂色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