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险者之家变成了联邦驻军司令部,海妖酒吧却变成了某个公子哥开的豪华沙龙。甚至连佣兵工会和冒险者工会都将自己那大型办公楼卖给了联邦的商人,并且撤出了大多数的工作人员,只保留了三五名工作人员和小小的办事处。
自治的黑漫城是“自由”的城市,是冒险者和佣兵的乐园。虽说这座城市堕落、混乱、无序,但只要有实力,一样也可以在这里混成一片天。无法无天的战争野狗和社会边缘人在这里呼吸着自由的空气,在这里自如得生存,也在这里自如地死去。
可是,联邦的黑漫城却绝对不可能在成为无法无天的化外之地。对于这些强势的大国而言,绝对不可能允许自己直接治理国土内存在一个所谓的“罪恶之城”的。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冒险者工会和佣兵工会才最终放弃了这座曾经的“冒险者乐园”吧。
一直到了这个时候,黑漫城的冒险者和佣兵才终于感觉到滚滚的历史车轮从自己的身上碾压过去的感觉。当然,有实力有钱有资本的人都已经搬走了,比如精灵夫妇;有产业有人脉有威望的人受到的冲击也不大,比如巴金斯先生。可大多数的人还意识不到时代已经变了,只能在变得越来越认不出来的城中徘徊着,仿佛一群在母猫的尸体边游荡的幼猫。他们聚在一起,喝着烈酒,痛骂着头上多出来的统治者——联邦,感慨着世事无常,醉生梦死。醒过来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但或许也又是让人煎熬的一天。
位于黑漫城城东的杜兰夫人酒吧,就是这样一个供以前的冒险者和佣兵们抱团取暖的地方。
“居然又是掺了水的麦酒,而且还特么地是……这个杜兰夫人牌是什么鬼?”粗声粗气,就连身体也比普通要粗上好几倍,一看就是个典型的佣兵糙汉子拍着桌子大声地喊道。他这声音宛若平地一惊雷,放在其它地方一定会让安静的良民们心惊胆战吧,可惜,在这里却根本没有迎来任何人的注意。
“当然是我们自己做的了。你没看到上面的商标吗?”唯一愿意理会他的酒保站在吧台后面,斜着一只眼睛看着佣兵,一边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的酒杯。看他那神态,那动作,倒真像一个专业的酒保,只可惜,从外表上来看,反而比这酒吧里绝大多数的人都更像个佣兵。嗯,武人兄贵型的酒保,这或许是整个黑漫城的特色吧,说不定正是从公驴悬旗那位赫赫有名的海怪先生那里发展出来的。如果是热衷于哲学之道的客人,一定会非常喜欢这个特色的。可惜,这些常年在刀口舔血的糙汉子,实在是欣赏不来这样的特色。
“商……商标?这不是你这家伙自己画的吗?”佣兵眯着眼睛看着酒瓶子上的牌子,画的东倒西歪的图案,过了好半天才迟疑地问道:“你这……画的是个地精?”
酒保沉吟几秒钟,然后放下了正在擦拭的酒杯,慢条斯理得从吧台底下逃出来了一根……木棒,然后再半秒钟之内就完成了从静转动的转变。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那棒头已经狠辣地砸到了那佣兵的脸颊上。
“是啊是啊!这就是我画的!那又如何?我的画画就是我的老板教的,他以前也是个佣兵,那又如何?这明明就是我们酒馆的创始人杜兰夫人,这都看不出来?你的眼睛也就没有必要要了!”他一边喋喋不休得怒吼着,一边跳到了那被偷袭击倒的佣兵身上,不断地拳打脚底。
在一秒钟前,这酒保先生还是个很安静沉稳的……呃,肌肉兄贵。可就算是肌肉兄贵却摆出了那么慢条斯理云淡风轻的样子,一不小心别人还以为这又是个隐士级的大BOSS了。可是,他就这样毫无征兆地暴走了,然后就这样酿成了一次酒馆暴力事件。
当然,酒保先生既然是这样的人,杜兰夫人酒吧的格调自然也就不表自明了。这是一件位于城东后巷的酒吧,据说已经有一百年的历史。据说它最早的老板是一位美丽的黑暗精灵女士,给自己起了一个化名为“杜兰夫人”,因此而得名。据说这间酒吧最早其实不卖酒,而是卖人肉馅饼的黑店,当然,也据说,杜兰夫人遇到了一位旅行至此的圣骑士,对对方一见钟情,便改邪归正随着他浪迹天涯去了……总而言之,这就是一间很有故事的酒吧。
不过,有故事不代表它一定就豪华。破破烂烂的房子和招牌,忽明忽暗的灯光,掺了水的麦酒、可以用来当武器的黑面包和风干肉,外加最底层的战争野狗们,以及充斥在他们之间那永远不会褪色的荷尔蒙和粗鲁的哲学气息,这便是杜兰夫人酒吧永远不会改变的颜色。
“啊,每过几天都会有新人作死。”一个冒险者打扮的人喝着酒,却完全没有上去劝阻得打算。
“现在得年轻人就是不知道惜福啊!现在哪,有酒喝就不错了。”另外一个上了一些年纪的冒险者打扮的人说。他手里的木杯子倒的应该是同样类型的“杜兰夫人”牌的掺水麦酒,却非常开心地一饮而尽,还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角:“伙计,你得知道,现在可不是以前那时候了。以前,我们自己为自己说了算,现在,是联邦政府说了算哦。魔法师老爷们才是大人物。他们说城里面缺粮,那就自然缺粮。”
既然缺粮,那当然就没办法酿酒了。反正黑漫城以前很著名的几座酿酒坊现在都已经完全停工了,普通佣兵们很熟悉的,物美价廉的麦酒和朗姆酒这样普通酒水饮料,已经很难在各家酒吧的柜台上找到了。至于更加昂贵的进口酒……魔法师老爷们说过了,现在是战争时期,商路已经隔断了,连粮食都来不及进口,更何况奢侈品了。
魔法师老爷们说的总是对的,因为,现在这里是他们说了算嘛。
“唉……联邦来了以后,黑漫城渐渐已经变得认不出来了。酿酒要加税,烟草也加税,斯库玛和月亮糖要加税,嫖娘们儿要加税,更重要的是,我们连出手一点点冒险得来的战利品也要加重税!现在统治这座城市这的是那些强大的施法者老爷们?我还以为是那群死要钱的涅奥思菲亚的奸商呢。”
无法无天的黑漫城冒险者们,最擅长同危险的遗迹和怪物打交道,最不擅长对付的却是那些高高在上的贵族和繁琐的法律法规。酒类稀缺,失足妇女减少,没有刺激的日子还估计不说了,更让他们难以忍受的是,当这些冒险者们和佣兵们冒着九死一生好不容易从探险活动和佣兵任务中拿到了足够让自己过上很长一段时间醉生梦死生活的战利品时,联邦的税官们却总是会在非常恰当的时机出现,抽走自己的一大笔佣金。据说是什么联邦法律规定的“奢侈品消费税”之类的。
原来到黑森林里面下地宫摸宝贝也是“奢侈品消费”啊?真是被好好地上了一课呢。虽然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拳头大的便是老爷嘛。联邦的施法者老爷们强大得统治着一个国家,当然也可以强大得来欺负我们这些没权没势的穷佣兵了。”
“强大的施法者老爷?这些强大的施法者老爷可是在铁岩峡谷上空被那群排骨架子和绿皮蛮族收拾嗷嗷叫呢。”一个佣兵吹了一个口哨,用充满了恶意的音调嘿嘿地冷笑了两声:“如果真要是那群死要钱的涅奥思菲亚奸商来统治这里,说不定就不会发生战争了,人家直接就能用金币把瘟疫之王给砸死!”
这个笑话严格意义上并不好笑,但却依旧引来了酒吧里众多客人们的嬉笑声。对于这些黑漫城的冒险者们来说,从天而降的救世主联邦,并不是一个讨喜的统治者。只要每天马上几句无能的施法者老爷们,便是这些黑漫城冒险者们最大的娱乐了。
随后,室内的谈话就这样渐渐地热闹了起来。
“真奇怪了。现在不是在打仗吗?按理说,我们这些‘战争野狗’最期望的不就是这种情况吗?两位贵族老爷打起来了,我们随便找上一家投靠过去。帮领主老爷打仗,如果打赢了可以任意得劫掠发大财,就算打输了……呃,只要不死也至少能从雇主那里拿一笔钱。如果被领主老爷看中了,说不定还会被录为家臣,运气好的话还会被赐封爵位呢。我爷爷的弟弟的外甥的大舅子的哥哥就是这样发家的,现在还真的成了一个骑士老爷,娶了一个有钱的寡妇,过着城里上等人的生活……”
“是啊,还有一个更好的例子——剑帝雷斯纳特,全世界佣兵的目标,对吧?”
“我还以为佣兵们的目标会是黎明骑士帕恩呢。”
“那是偶像!傻子,一看你就是刚刚出道的菜鸟,身上都还有奶味呢。”老油条摆出一副前辈的态度语重心长地道:“所谓的偶像呢,就是你崇拜他但是不想成为他,而所谓的目标呢,就是你会说他的坏话但是就是像成为他。”
“哦,真是好高深啊!”
“咱们可是自由的佣兵和冒险者呢,这一行的水可深着呢。好好学吧,新人!”
“可是,你还是没有回答我之前的问题呢。”
“啧……我要是知道的话还会坐在这里喝掺水的麦酒吗?呃……现在的新人可真是不可爱啊!你这是故意找茬吧?你这个XX”
“本来就是啊!你这个倚老卖老的XX!”
“想干仗吗?XXX!”
“揍的就是你这个老XX!”
随着一场没有什么文采但是注定会有很多特殊词汇被和谐的嘴炮撕逼之后,便又是另外一场群体斗殴的开始。佣兵和冒险者毕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职业嘛,大家都还是很懂的。
“毕竟是国战啊!这可不是我们以前经历过的那些领主之间的乡下斗殴……而且,我们都知道,那些天上来的施法者老爷,嘿嘿,可都是一群傲慢而敏感的家伙啊!先不说他们能不能拿出这笔钱来,就算真的拿得出来,他们真的会信任我们这群战争野狗吗?”一个老剑客摇了摇头,回答了刚才那位年轻冒险者的提问。当然,问话者现在正和“前辈”热情地交流着,自然是听不到了。
他望着酒吧中越来越混乱的环境,嘿嘿一笑,自顾自地从已经没有人守着的吧台上翻出来了一瓶酒,拧开了瓶盖便直接灌了两口,慢吞吞地绕过了斗殴的场景,坐到了一张桌子上,对对面的人说:“我们这些还留在黑漫城的,要不是没有实力没有资本的,要不就是看不清形势还有些不应该的野心的,要不是就是上了年纪,已经把这座破城当成了自己的家,实在是不想动身了。可是,你为什么不走呢?东特?以你的实力,到哪里都会是别人的座上宾的。我可是记得,亚丝娜大姐头搬去涅奥思菲亚的时候,可是来邀请过您好几次的。”
对面的男子同样默默地喝着廉价的麦酒,在听到“亚丝娜”这个名字的时候,动作停滞了一下,这才闷闷地回答:“……我在这里,还有一些私事未了。”
东特先生的私事,在这些上了年纪的资深佣兵中并不是什么太大的秘密。老剑客沉沉得叹了一口气:“虽然这话说出来有些倚老卖老……不过啊,东特,若是让自己的未来被过去束缚,到了我这个年纪的时候,你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完全就毫无意义哦。”
“等到您这个年纪的时候在说吧,休斯先生。”东特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至少我知道,如果这些私事不解决,我现在就会觉得自己的人生毫无意义。”
“呵呵,就这么守着这座孤城自怨自艾喝着闷酒,这也不可能对现状有什么改变。还是怎么着,终于决定对学识联盟的魔法师们一笑泯恩仇了?以你的实力,如果你愿意加入黑漫城的守军,至少能拿个中校以上的军衔,至少统领个两三千人的部队呢。”
东特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不自然的神情。他和这位老剑客认识了许多年,知道对方的性格祭司如此。若是其他人敢开这么没轻没重的玩笑,只是挨一顿揍都算是轻的了。
“虚伪的联盟施法者,休想让我向他们卑躬屈膝!”东特愤愤地说。说到这里,他看到老剑客脸上那显得有些奇异的笑容,犹豫了一下,随即不由得露出了一丝苦笑:“好吧,我承认,并不是每一个施法者都如同我想象中的龌蹉……如果是在他的麾下,那也并不是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可是,那位可是苍穹导师家的小公子啊,未来的……嗯,现在便已经是大人物了。一定会坐在伊莱夏尔宽敞舒适的办公室里遥控战局吧?又怎么会来到这样险地中呢?”
“你的情报太过时了。”老剑客摇了摇头,“我来找你啊,其实是听到了一个传言……”
他的话音被打断了,因为这个时候,又有人走进了酒吧。
这样一个破旧的小酒吧,地方虽然不大,但其实客流量却非常大。客人之间的进进出出,其实是非常平常的事情。可是,在这位客人进来的一刹那间,酒吧内那沸腾的肌肉和肌肉相互碰撞的热血哲学气息却不由得为止一滞,就仿佛是蜡烛的火光在冉冉升起的太阳中熄灭似的。而那些正在斗殴、喝酒和大声玩闹的肌肉兄贵们也就这样停顿了片刻,便如同一群刚刚捕猎成功的鬣狗,还没有开始大快朵熙,便发现旁边的草丛中站起来了一头威风凛凛的雄狮。
总而言之,大家还没有看得清对方的脸,便已经感受到了对方的气场。
随后,这样的气场骤然间消失了,无影无踪,让人觉得仿佛是遇到了一次幻觉。
东特和老剑客休斯对看了一眼,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中隐隐升起的戒备之意。他们俩都是身经百战实力超卓的战士,当然很清楚,刚才的气息绝非幻觉,而不过是对方给大家打得招呼罢了。对于真正强大的实力者来说,他们根本不需要用大吼声来引起一群人的注意力,只需要借助自己本身能够收放自如的,那种玄之又玄的……存在感,便可以了。
“大家果然都在啊,这可真是个好消息!”伴随着对方年轻的声音,一个和整个酒吧的气氛完全格格不入的声音就这样大大咧咧地走了进来。对方披着星云色的华丽法袍,腰间挂着长剑,领口还绣着上校的军衔,墨色的瞳孔很快便将整个酒吧扫视了一大圈,然后,露出了让这里大多数冒险者自惭形秽的笑容。他就这样走到了东特和老剑客休斯所在的桌子前,非常不客气地坐了下来。
“大家,请继续吧,随便说一下,今天,我来买单!”说完这番话后,这年轻的魔法师才垂下了头,对两位已经呆住了的资深老佣兵道:“真是好久不见了。休斯先生,东特先生……话说,你们这种仿佛见到上帝式的眼神是想怎么样?别告诉我说还不到两年时间,连我这张脸都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