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少阳上次走后门出去过,知道路,悄悄离开了人群,来到后门处,门是虚掩着的,拉开了,外面有一辆马车,那车把式见他出来,急忙跳下车辕,从车棚后面取来脚踏放在车辕旁,哈腰道:“左公子请上车。”
左少阳踩脚踏上到车里,车把式放下车帘,一抖缰绳,马车往前驰去。
马车来到朋来客栈,左少阳下了车,马车又往前走了。
左少阳站在街边,看见街上行人来去匆匆,想着刚才发生的一切,当真有些紧张,不知道自己走的这步棋是喜是祸。
不管是喜是祸,还是赶紧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但是,这边的情况到底如何,他心里又是悬吊吊的,总想有了个结果之后再离开,也心安一些。
当天下午,便听到了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淹病故的消息,杜家在搭祭棚设灵堂了。
左少阳很是疑惑,自己走的时候,给杜淹诊查过,虽然依旧病重,但并没有危象。心跳也已经完全恢复正常。这种情况下,怎么还是死了呢?莫非自己离开之后,又发生了什么变故?
随后几天,左少阳一直在托客栈伙计去帮着探听御史大夫病故那边的消息,得知灵棚虽然搭了,但吊唁却还没有开始。这个很正常,古代朝廷高官的丧事,前后要持续差不多一个月。
没想到,四五天之后,事情发生了巨变!京城四处都在传,已经病故的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杜淹杜大人,死而复生了!这个消息简直是轰动性的,全城都知道了,都很意外。
左少阳自然不会对此感到意外,因为他知道杜淹当时并没有死,不过,左少阳一直想不通,自己开给杜淹的药方,吃了之后几天之内就应该能转危为安,为什么那天杜淹却没有好转,却要装死,甚至摆设灵堂,而四五天之后又突然宣布成功复活,他究竟想做什么?不得而知。
得知杜淹死而复生的第二天早上,甄瑶来了,躲在乔巧儿的屋里哭。
左少阳很奇怪,便过去探望。
敲开门,甄瑶和乔巧儿两个闺蜜都哭得跟泪人似的,左少阳忙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乔巧儿抽噎着说:“昨天下午,瑶瑶的曾祖父被抓起来了。曾叔祖也被罢官收监了!甄氏医馆也被封了!呜呜呜”
“为什么?”
“听说,瑶瑶的曾祖父和曾叔祖两人数年前给高祖皇上的一位宠妃治病,那宠妃后来病重死了。说是他们故意用错药导致的。”
到底有没有这回事,是不是欲加之罪,左少阳不知道,不过,甄氏兄弟倒霉却不出左少阳的预料,甄氏兄弟谋害杜淹,杜淹是何等样人?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参与朝政的核心权力层人物,相当于现在的中纪委书记兼中组部部长,中央政治局常委!甄氏兄弟的弟弟甄立言只不过是五品太常寺丞,双方就不是一个级别的对手。
或许,甄氏兄弟后面可能有后台,只是没露面,不知道是谁。左少阳忙问道:“这一次还有谁被抓吗?”
“不清楚,听说还有一些官也被抓了。具体不知道是谁。”
“高官呢?我是说朝廷三品以上的高官?”
两人都一起摇头:“不知道。”
想想也是,甄瑶引以为豪的曾祖父和曾叔祖都同时下狱,自己家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哪有心思去打听别人的事。安慰了几句之后,便告辞回到了屋里。
这天晚上,左少阳正心神不宁坐在屋里,客栈小伙计又一次神秘地前来拜访。
等白芷寒离开之后,客栈小伙计从怀里摸出一张纸,递给了左少阳:“左公子,杜寅杜大爷说你把这房契错放进了信封里了,让小的交换给您。”
左少阳没有接,低声问道:“杜淹杜老太爷……,他,真的死了吗?”
客栈小伙计脸上笑容丝毫未减,低声道:“小的只是奉命行事,别的事情都不知道。”他将那房契放在桌上,推到左少阳面前,又从怀里取出一个大信封,放在左少阳面前:“这是杜大爷给您的谢礼。”
“我不要!”左少阳甚至都没有问是什么谢礼,他现在只想脱身事外。将信封推了回去,“我想知道,我们什么时候可以离开京城回老家?”
“呵呵,公子说笑了,没有人禁锢公子的行踪,若公子愿意,随时都可以离开的。只是,过完年,公子又得回来京城。”
“那当然,我爹还要接着打这场官司呢!”
客栈小伙计神秘兮兮摇摇头:“不为了这个,左公子也得来一趟。”
“为什么?”
“公子看了这信封里面的东西就知道了。”
左少阳到底按耐不住心中的好奇,拿过信封撕开了,里面是一张纸,取出来一看,竟然是一张吏部的科举解状收讫回执文牒,也就是各州举人到随物入贡进京之后,到吏部报道,交递证明文状,礼部开具的收据,同时也是通知参加开春之后春闱会试的准考证。考试时间是正月二十五日。
左少阳定睛一看,不禁吓了一跳,只见这文牒上的持有人,竟然写的是自己的名字,注明的原籍也是自己的,取解地却是京兆!会试科目是“医科”。
杜淹给自己的谢礼,竟然是一份参加医科京城会试的准考证!
唐初的科举远没有明清后代严格,原则上参加科举的各州举人,要通过本州组织的县试、州试,通过之后,由所在州给予“解状”,也就是资格证明,取得贡生资格,才能随物入贡,进京参加全国的会试。但是,唐初由于科举刚开始不久,很多制度不太规范,贡举制度也是这样,特别是不太被人们重视的“医术科举”等其他杂类科目,只要有专门人才,是可以由朝廷高官直接给予参试解状的,这些人一般都是以京城贡生名义出解,也就是作为京城地区的贡生,直接参加全国性的会试。
唐初科举实行双轨制,也就是科举和保举并行,不仅要科举及第,还要高级官员或者朝廷认可的社会名流的举荐,最终才能算通过,从而取得做官的资格。类似左少阳这种由朝廷高官的直接保举参试,不仅是直接参加会试的通行证,同时也是高官的保荐,也就是说,只要左少阳科举成绩合格,就及第了。
不言而喻,这种朝廷高官的直接保荐参试,比正常途径的贡生更容易获得及第。
左少阳已经对唐朝的科举制度有所了解,见到这份天上掉下来的参加会试的文解回执,他很纳闷,为什么杜淹要自己参加科举?而且没有征求自己的意见。
左少阳疑惑地望着客栈掌柜。
小伙计笑了笑,说道:“杜老爷让我给公子说,感谢你救了老太爷,这宅子和医举文解,算是答谢之意。不过,这件事务必保密,切不可张扬,将来及第做官,也不可对外宣扬与御史大人的关系。将来仕途如何,御史大人是不会过问的,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原来这宅子和医举文解,是封口费,让自己从此忘了这件事,别以为攀了一棵大树,到处说去。左少阳明白,官场如战场,特别是这些高官,总有很多忌讳和顾忌,就算一件普普通通的事,也要搞得神秘兮兮的。或许,自己在杜淹的眼里,只不过是会一两个偏方而又运气极好的这么一个小郎中而已,还不屑于把自己拉进他的圈子里。
想着这件事涉及残酷的政治斗争,左少阳也正不想插手这件事,而且,总觉得收了这御史大夫的好处,心里总不踏实,便道:“请尊驾转告杜老爷,我知道该怎么做,不会到处说去的。不过,麻烦你转告一声杜老太爷,就说我不是当官的料,我也不想当官,多谢他的抬爱,我不会来参加科举的。明日我们就离开京城回合州,这文解和房契我就留在屋里了。”
“公子最好不要如此。”客栈小伙计笑容未减,“公子应该知道,杜老太爷可是御史大夫检校吏部尚书,贡举及第之后,当多大的官,当什么样的官,可都是他老人家说了算。所以,这样一张贡举保荐帖子,可是一张没有填写官职的官符,在他老人家手里,高兴了,让当个六品侍御医也是一句话的事情,就算是不当医官了,当个六品侍御史,或者外放殷富之地当个七品县令,司录参军事啥的职事官,也不是没有过的事情。公子可知道,有多少人削尖脑袋捧着成堆的金银都买不到这样一张帖子!公子若要推辞,只怕是辜负了杜大人的一番心意。公子还是恭敬不如从命的好。”
说到这,小伙计意味深长地笑道:“——公子可能不太了解我们杜老太爷,他老人家,只喜欢听话的人!”
最后这句话虽然说的温温的充满笑意,但是左少阳却感受到了一阵的寒意,不禁怔在了那里。
客栈小伙计不知什么时候离开了。左少阳坐在凳子上,望着桌上那张科举解状,不知该喜该忧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