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儿干冰冷。
从南到北的天气是两个变化,最北边的地方,人畜无踪,犹如冰雪的世界。
乞列迷城也已经下雪,屋顶和地面都是白茫茫的雪层。
“金江镇万岁。”
一名军官竖着指挥刀,向身前齐整的方阵嘶吼。
“万岁。”
五百名军校毕业生,大毡帽下露出充满激荡的面容,厚厚的棉袍,为他们挡住寒冷。
“金江军必胜。”
“必胜。”
……
明亮亮的铳刀,因为毕业生们的高举过顶,犹如枪林一般。
“全体听令。”
“行礼。”
“哗啦。”
鸟铳落地,数百名毕业生伸出拳头,笔直的胳膊,从左右到犹如一条线。
界堪学着汉人的礼仪,连忙拱手回礼,也有不少的首领,手臂放在胸前弯腰。
年轻真好。
薛蝌又羡慕又自豪。
年轻就说明没有拖累,能活的率性,充满了朝气,是最有活跃力的群体。
为了证明自己。
今年的毕业生们,全体向将军请求,离开军校前,全体行军一场长达近两千公里的行军。
从金州出发到沈阳,出奴儿干司,最远抵达乞列迷城,有此回军到赫图阿拉城,再进入镇江,最后返回金州。
此提议受到金州很多官员反对,认为浪费物资,最后将军同意。
薛蝌虽然远在奴儿干,如果是普通人,可能就与内地隔绝,但他不是,所以对金州的消息,仍然知道的不少。
“汉人的雏鹰长大了。”
界堪站在薛蝌身旁,笑着说道。
“是啊,希望我们两族世代并肩作战。”
薛蝌回应道。
不是他小觑各族。
整个奴儿干各部都没有自己的文字。
老奴让汉人协助创立蛮文,也才几十年的历史,没有底蕴和发展,蛮文无法单独使用。
没有来奴儿干之前,薛蝌久在腹地,把文字当做习以为常的东西,以为人们都会使用文字。
后来他才知道。
文字只有具有文明的国家才会有。
犹如历史上的金人,在立国之前是没有文字的,立国之后才开始创建文字。
金人的文字出现时间短,没有文化的底蕴,武力衰弱后,文字也就消亡了。
而汉人不同。
哪怕是最黑暗的五胡乱华时期,汉字也一直流传,从象形文到甲骨文,从甲骨文代代改进。
经历数千年的发展,形成了牢不可破的文化。
想要亡汉族,必须要亡汉字。
而想要亡汉字,则必须屠戮光汉人。
不像蛮族。
只要打败蛮族,蛮文就烟消云散,无影无踪。
界堪从辽东逃回奴儿干,知道汉人当下的强大,武力正盛的时期,比起其余的部落,他要更明白形势。
所以表现的顺从,听到薛蝌的话,连连点头赞成。
对于界堪,薛蝌是放心的,不放心的是野部落,他们不懂厉害,还需要长期的教化。
大周的奴儿干,相当于后世的远东地区,加上黑龙江和吉林二省,还有部分内蒙古地区。
土地面积是辽东的数十倍。
奴儿干境内的平原,当下遍地沼泽,老林,野兽横行,汉唐处于温暖时期,明周处于寒冷时期。
想要犹如辽东一般的开垦奴儿干,除了靠近辽东的地区,更多广阔的地方,需要投入极大的人力物力。
人口是核心手段。
奴儿干境内各族,包括汉民,合计人口近百万,常年的战争,下滑到不足五十万。
金江镇给予各种扶持手段,鼓励汉民进入奴儿干开垦田亩,由官府提供物资,组织人们开荒修水利。
根据节度府的名册,进入奴儿干的汉民人口已经超过了五十万,所以当下的奴儿干,人口规模刚好达到战前的水平。
一百万人虽不少,但是散布在偌大的奴儿干则不够看,到处是千里无人烟的地区。
所以辽东的制度,不能照搬在奴儿干。
结合大周的管理方式,以流官加土司,拉拢其余人口,配合以教化,而武力就是保障稳定的手段。
让所有人服从金江镇的规矩。
界堪等有眼界的人,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可以做,但是野部不同。
他们不明白什么不能做,讲道理他们不懂。
汉人讲道理,也有包容的耐心,可惜世界上不是所有民族,都像汉人一样讲仁义的。
后世的俄国到了奴儿干,不讲道理,只会屠杀,留地不留人,杀得干干净净。
将军虽然没有学过道学,但是知道仁义。
安顿好各事,薛蝌的家里来了一名客人,王仲笑嘻嘻的敲门,只看着薛蝌发笑。
“看到我这里的惨状了吧。”
王仲摇了摇头。
不请自入坐到暖和的火炕上,脱下靴子盘腿,看到炕桌上有酒,但是他没有去碰。
见状。
薛蝌取下火盆铁架上的铜壶,倒了一碗热水给他。
“两个月没有喝酒了,有些羡慕你啊。”
作为军校教官,王仲不惧辛劳,申请成为带领学生们的负责人之一,获批后就戒酒了。
“我这里有什么好羡慕的。”
薛蝌无奈的摇了摇头。
“如此苦寒的环境,你还能坚持内心的抱负,我哪里有资格笑你,敬佩还来不及呢。”
勋贵子弟中,能努力拼搏的人,必然是有才能的人。
因为他们面对的诱惑比普通人要更强。
能抵抗住诱惑,不陷入温柔乡中,本身又有条件获得优秀的培养,那么起点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的终点。
王仲原本佩服冯紫英和柳湘莲,冯紫英错失了机会让人惋惜,但是柳湘莲在金州已经彻底站稳了脚跟,已然能发出自己的声音。
看着眼前的“自家人”,王仲认定,此人只要不出错,金州必定有他一席之地。
“你如此抬举我,倒是令我纳闷,不知道我有何长处,可以使你高看一眼。”
王仲笑了。
族叔从来对族人严厉,对家族的妇人都苛刻,更何况他们。
王子腾的亲儿子不入他的眼,他就彻底放弃他的儿子,把资源投入给族人。
王家抱团,是京城出了名的。
“乞列迷城,根据金州公文的记载,被老奴屠戮了一遍,城池也被毁掉。”
他进入乞列迷城的时候,看到了用青石砌成,城内房舍两百余间,城墙添了角台,只留了一道城门。
城墙不高,城池不坚,但是放在奴儿干,以各族的攻坚能力,就是一座不可动摇的城池。
只这座城的复建,可见薛蝌没有荒废时光,自暴自弃。
“不是我勤快,很多地方不通道理,难以常理推论,不知道何时会闹事,有了这座城,百姓们睡的安稳,我也睡得安稳。”
薛蝌终于露出笑容。
自己的努力,有人识货,怎能不高兴呢。
如果不是对方现在不能喝酒,他真要和对方大醉一场,以解两年来的寂寞。
有了这座城。
就能挡住任何反叛的部落,让他们止步于乞列迷城,用人命填都无济于事。
一个百姓就能顶十个兵。
别小看城池,对于安定百姓的民心,让百姓们无忧无虑的开垦,起了最大的作用。
这就是薛蝌,为什么要带着百姓们,辛苦筑城的原因。
以城为根基,逐渐蔓延开来,把越来越多的地方,彻底纳入官府的统治。
这是阳谋。
谁也阻挡不了,就是想要反抗,面对城池也无能为力。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希望后人能领你的情。”
薛蝌猛然抬头,怔怔的看向王仲。
王仲点头。
“明年你可能调回金州。”
“为什么?”
薛蝌压下心里的复杂情绪,仔细的询问。
王仲低着头。
想着该怎么回复他。
薛家和贾府不同。
薛家衰败,上一代两房的当家人都病逝,薛姑娘又是王府的外甥女,不像贾夫人,和王府没有什么干系。
因此在金州,王薛两家子弟,围绕薛姑娘合成了一股势力,薛姑娘的地位越高,越符合他们的利益。
无论是王家还是薛家。
为了不引起将军的反感,这股势力在国内为将军维持政局,打通扩大商贸,又亲自参与金州的发展。
于公于私,将军也无法拒绝。
根据他们的推论,林如海的上位,就是将军对来自国内人才态度的改变。
太阳底下没有新鲜事。
一部三国道尽天下道理。
金江镇的本土势力太强大了,如果不加以控制,就会伤到将军自己,对金江镇未来的发展也是不利的。
只要懂政治的人,就明白需要平衡本土势力。
无论是袁绍,曹操,刘备,孙吴都是如此做法。
不如此做的人,最后的局面就是被本土势力架空,或者说向本土势力妥协。
因为等本土势力控制了方方面面,换句话说就是人心。
可以推断上位的做法,但是不可当众讲开。
王仲对薛蝌还是留了一手,只解释说他从节度府打听到的消息,让他不要外传。
薛蝌又不是傻子。
他在节度府办差数年,深知节度府的风气,绝对不可能是从节度府中传出来的。
不过既然对方不愿透漏消息来源,薛蝌也就懒得追问。
“你途径赫图阿拉城的时候,得防着点,防人之心不可无。”
薛蝌提醒道。
“为何?”
王仲纳闷道。
薛蝌从跟随大军入朝鲜开始,到现在调任乞列迷城,将近三年的时间和各族打交道。
绝大多数的部族,直来直去颇为爽朗,哪怕有敌意,也很好解决,互相之间多沟通,解除误会即可。
但有部族不同。
明面上服你,私下各种小动作不断,明明抱着善意,却狗咬吕洞兵,让人防不胜防,颇为厌烦。
“没事。”
王仲不以为意。
既然敢带着数百名毕业生出来,他们就能保证带领数百名毕业生顺利返回。
“你有防备就好。”
薛蝌最后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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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讬和硕讬两兄弟,得忠顺王的举荐,多年镇守辽西有功,提拔为辽西参将。
两人入朝去兵部叙职,并谢恩。
本来是计划直接从山海关入京畿,后来得图门之邀,坐船到蓬莱,帮图门压阵。
图门抵达蓬莱后,先后拜见了登莱巡抚,蓬莱知县,龙山大营总兵将领。
后来亲自见了赵洪范,极力的夸赞了此人一番。
一名小小的把总,能有如此的见识,可见是一名人才,人才可贵,图门帮自家王爷收拢他。
赵洪范本来就佩服忠顺王,和图门一见倾心,把当地的情况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为图门解决了不少的问题。
图门也发现了当地官府的意图。
人的欲望是无底洞。
京官穷,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京官就吃款项银子,捞一两银子也是捞,捞一百两银子也是捞。
有了宅子就要有下人,有了下人就要有轿子,有了排场就要有撑场面的字画瓷器……
京官是如此,下面的地方官同样是如此。
于是图门顾不上岳讬和硕讬两兄弟,整日去和官员们过手,为忠顺王来登州前铺平道路。
岳讬和硕讬领着十几名族人,逛了两日的蓬莱就失去了兴致,准备不日告辞。
“冻死不拆屋,饿死不掳掠。”
蓬莱城外的难民区,各种关于金州的口号,口口相传在流民的耳朵中。
“哼。”
硕讬看见了一名金江军的影子,冷哼道。
虽然没穿着金江军的军服,但是那股味道太过明显,轻易就能让人分辨出来。
“想不到蓬莱竟然会出现蛮子,当地官府为何不管。”
身边都是自己族人,硕讬无所顾忌的骂道,在辽西的时候,他可不敢这么说。
“这么多流民,官府又不赈灾,他们也怕,有金州收拢过去,这些当官的高兴都来不及,如何会管。”
岳讬如此想到。
“那可不行,岂不是让蛮子壮大。”
硕讬一直不服气金江镇,因为金江镇打败了蛮族,所以极为敌视金江镇。
“金江镇的辽人居心叵测,迟早会乱了汉人的江山,我们此去京城,必当警示汉人皇帝。”
硕讬恨恨的看着那名金江军的身影。
辽人,汉人。
听到弟弟的话,岳讬忍不住嘴角翘起。
弟弟还是很聪明的,这个主意亏了他能想出来。
只要大周的百姓们,接受了所谓汉人,辽人的说法,那就太令人激动了。
不费一兵一卒,就可造成十万兵都达不到的效果。
“不能让他们这么顺利。”
看着难民们,硕讬又想到了一个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