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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是谁家新燕 帘重 3980 2024-07-21 09:22:51

这场小小镇压终于平息。

江子燕依旧半跪在地上,长发垂地,带着些楚楚和软弱, 早就没了刚才欲擒故纵的从容。

何绍礼想到在路上,江子燕这么轻声告诉他, 要准许孩子哭, 要准许孩子体会不快乐, 要让孩子体验自己复杂情绪。身为家长不要评价孩子情绪好坏,因为情绪的流动,通常就是自我的启蒙。而发现自我, 是成长中很重要的一部分。

他当时没有来得及问,这都是她从哪里了解的观点,或这是她自己头脑里的想法。

江子燕并非典型的慈母,但是她……很好。以前的江子燕心思缜密,却不是有耐性的人, 如今她为了何智尧在努力改变。江子燕非常爱何智尧, 这种爱作不了伪,可是她这么爱儿子, 又永远坚定地先做自己,这表现在她绝不会给小朋友那种有牺牲感的母爱, 就像她的人和她的爱都从不失真。

感慨和怜惜交织着,又带着点说不清的得意,何绍礼走过去把她扶起来。

何穆阳一直在旁边作壁上观,他更沉得住气,冷冷衡量江子燕所有作法。不得不说,他对江子燕的处理大为赞赏,甚至第一次认真审视起这个便宜儿媳。

其实,何穆阳早就以为何绍礼把孙子宠得太过了,但妻子和女儿都不提,何智尧作为唯一能触犯到儿子的逆鳞,他又是不好开口。江子燕绵里藏针又极有原则的处事方法,正好中和了何绍礼无意识的宠溺。他居然首次发现,这个从回国后就不吭不响的儿媳,确实是极有主见的人。

何穆阳再想到失忆儿媳被孙子打得那一下头,于是说:“今晚,你和绍礼就住在我这里?”

他这句话,在几个小时前曾经告诉过何智尧,结果被孙子强烈拒绝。眼前换成孩子他妈,儿媳同样很坚决地说:“谢谢爸爸,不过,我想我们还是回去吧。”

两人往车的方向走。何绍礼的手依旧放在她腰间,江子燕又是走了会,终于觉得有异。她刚要挣扎出来,他的手臂已经上抬,鬓角处停顿了下,随即插进她柔顺的长发里,轻柔又仔细抚摸了她刚才被何智尧击打的相近位置。

他低声问:“胖子打到你哪里了?”

江子燕身心俱疲,反应更慢一点。她微微偏开头,不自在地说:“他没打疼我。”一边说一边快走几步,想拉开车门抢先进去。

但何绍礼没有解锁。他停在车头:“幸好,他上次撞你的地方没有留疤。”

江子燕怔了好一会,随后只觉得握着车把的手到脸都烧起来。何智尧确实在很早之前,玩闹中狠狠撞过她后腰一次,但多早的事了,何绍礼又是怎么联想到这里的?

她眯着眼睛盯着他,何绍礼便摸了摸鼻子,解释说:“我搀着你的时候,顺便摸了一下。”

江子燕脸更热了。哪有这种耍完流氓,还如此理直气壮的人?当时只顾抱着何智尧,毫无察觉自己被人占了便宜,此刻也只能控制住脸上的表情,恼羞地问了句:“……还不走吗?”

已经深更半夜,明日两人都要上班。何绍礼大概之前补完觉,仿佛不着急回家似的,他目光下移,望着江子燕短裤下的小腿,忽地又问:“你腿上的疤……”

江子燕不明所以地低头,耳根处又开始嫣红,脸色也略微难看。

她有着一身极冷皙的皮肤,却也容易干燥和过敏,轻轻一挠就产生痕迹。但在江子燕的小腿背面,一直有五六道深且极长的伤疤,凹凸起伏,几乎入骨,在白布般的皮肤上异常可怖。女人都是爱美的,只是,当一个人连番经历死亡,失忆和生产的三大难关,江子燕对如今自己四肢健全就已经如此感激,不会刻意在乎这些小细节。

“这些疤在我醒来后就有,可惜我不记得以前怎么回事。”她尽量坦诚地说,又再咬牙说,“再不走,天要亮了。”

这口气已经有点不耐烦。

江子燕今晚劝服何智尧的举动并非心血来潮,几乎计划了每个反应和每个后果,耗尽所有力气和耐心。现在何智尧成功拿下,何绍礼的行为却又太奇怪,她到底是女人,即使两人曾经……他也不能这么随意的又摸又瞧,还直直地盯着别人腿看呀。

何绍礼摸了摸鼻子,看着江子燕在黑夜里微红双目,终于说:“对不起,走吧。”

偏偏江子燕想到他方才打量自己的目光,赌气问:“哦,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你不要告诉我,我腿上这伤是你造成的?”

等了半天,何绍礼也没搭腔。江子燕看过去,何绍礼只是侧头对她轻笑了一下,他岁数很轻,但身上总会有种“好好好,你随便闹”的感觉。

半夜回家,她在盥洗室角落发现,很早前遗落的芍药花已经从里到尾的枯萎了,花瓣边缘像白猫胡须一样蜷曲着。江子燕把它用报纸包起来,放在客厅杂物筐旁边,想清早把它丢弃,但第二天她多睡了会,何绍礼估计看到,上班直接帮她带走扔掉了。

何智尧终于在爷爷奶奶家顺利地住下,之后没有再嚷嚷着要回来,也没有闹出幺蛾子。

许是放松了心情,江子燕睡了两天好觉,半夜不再整身的出汗。其实失忆后,极难得做梦,大脑如像报废的灰白色小卫星,只懂在黝黑夜空里无声旋转。

但就在那天夜晚里,也许是被何智尧打的那一下,木钝大脑仿佛被打开了罅隙。她开始做梦,杂乱无序的,人马星降下的露水,冰冷的、不明不确的东西,伸手碰碰就化了。

眼前的中年女人言笑和蔼,面目惊人得熟悉,坐在一张圆桌对面,柔声地招呼自己:“来吃饭了,江燕。”

即使在梦里,江子燕也知道她在叫自己,她内心怀疑着,依言坐下。

这里好像是餐馆大堂,环顾四周,七八张整整齐齐的空桌子和空椅子,但只有眼前的桌面摆满着饭菜。她看了眼黑溜溜的盘子,油腻至极,肮脏不净,没有食欲。

中年女人开口问:“你和绍礼什么时候结婚啊?”江子燕顺口回答:“不清楚。”对方再问:“尧宝最近怎么样?”她又说:“非常好。”那女人蹙眉说:“听说他不肯说话,是不是脑子有问题?需不需要送到医院里检查有没有毛病?”

江子燕放下筷子,平和地说:“智尧没有任何问题,他不说话只是因为性格害羞了些。妈——”

随着最后这声称呼,她如遭电击,从床上猝然坐起来,口干舌燥。

住了小半年的卧室里依旧是天鹅绒紫的黑色,温柔甜蜜,天光还没有亮,轻薄睡衣已经贴着不知何时又湿透的后背,沉甸甸地压下来。她心砰砰直跳,手筋青痕暴露,还在为梦里的情形高度紧张着。

但,紧张什么?

这是江子燕第一次做有关身边人物的梦境。没有梦到朝夕相处的人,没有梦到何智尧,没有梦到何绍礼,没有梦到大学时期任何疑团,反而梦到了失忆后就再也未见的母亲……

那个温婉的女人,难道是曾经疯狂地叫骂她四个多小时“小婊子”“丧门星”的母亲?

江子燕头痛似火。她让自己深呼吸,在黑暗里坐了很久,依旧没有思绪。终于平定了回呼吸,把空调温度调得更低,重新躺上床。

梦,第二天晚上又重复一次。

这次好像所有的细节都更具体,空荡荡的大厅,半熟悉不熟悉的呼唤。中年女人从脖子开始就绷紧,问话口吻明明和蔼,神情又总是不快乐,偶尔瞥来的眼神带着怨毒。

五官总是瞧不真切。

江子燕想凝神细看的时候,大脑发出模糊又混乱的警告。就像彻夜暴雨敲击着屋顶平坦的脆弱铁皮屋,还伴有狂风,梦里的江子燕态度平和的,但精神和耳鼓却紧张而畏惧。

然后两人交谈没几句,梦就此结束,她再次全身大汗地坐起,心跳狂飙。

睡得不好,到了早上,江子燕又格外擦了些粉底遮盖黑眼圈,头仍然有些晕沉。

雾霾天气,感觉隔着窗户看空气都有点沙沙颗粒感。镜子里的女人双目雪亮,略有薄傲,比最初回国多了几分柔和。她仔细地盘起头发,还隐约记得半夜时分,做了感情很是鲜明的梦。但醒来后,又有点忘了具体内容。

“你说你都多大的人啦,怎么还像小孩子一样记不住事,好不好笑啊。”她自言自语,摆弄着厨房那台咖啡机。

那台传说中可以做出二百余种咖啡的高级智能咖啡机,是江子燕少数喜欢摆弄的厨具。

何绍礼快步走到厨房的时候,也对她乌青眼圈多看几眼,突然听她在旁边叹了口气。

江子燕回过神,迎着他疑惑目光,自嘲解释:“我在想,我脑袋还真是越来越不灵光。”

他闻言不由皱眉:“怎么回事?”

江子燕公司的程序员最近都流行喝一种“防弹咖啡”。据说,喝上这么一杯咖啡,不仅可以代替早餐,还能让大脑保持活力。江子燕听了后,也起了好奇心,今天早上特意把做’防弹咖啡’的原料准备好,想照做一杯给自己喝。结果刚刚一走神,她又习惯性地站到这咖啡机面前接了杯拿铁。

此刻举着两个咖啡杯,她感觉有点傻气。

何绍礼皱了皱眉:“‘防弹咖啡’?这名字倒是挺新鲜,但喝这种东西对你身体有没有什么坏处?”

江子燕半开玩笑:“被你说的,我都有点害怕,搞不好这咖啡有毒哦!我还是不要轻易尝试啦。”

何绍礼却再瞧了她一眼,忽地说:“你做一杯,我先替你喝。”

她不由呆了下,想着原料就在手边,倒真的依言开始做起来。防弹咖啡作法很简单,黑咖啡,再搅拌黄油和椰子油,她很快地用小搅拌勺调好,递给他。

何绍礼也不着急喝,接过咖啡后说:“我喝之前,子燕姐,你还有没有话想要告诉我?”

她浑然不觉,认真想了想。

“嗯,我同事说这种咖啡不能多喝,而且喝完后的一上午要大量饮水。还有,最好也不要吃碳水化合物。”

传说中的“防弹咖啡”果然名不虚传,何绍礼就喝了一小杯,迅速感受到它的威力。在整天的时间里,他都精神抖擞,头脑清楚。原本雾霾天气压低,属下开会都有些发蔫。何绍礼却足足到了午饭点后都精力充沛,完全没有困乏之意。

不过,这种高密度的头脑燃料,也让他喝了足足八大杯的温水来代谢。但总体来说,何绍礼对这个效果惊奇又满意。他不由想,有个女人在家还真是不同啊。

到下午四点多的时候,他接替重感冒的公司副总,赶到了东四环的天阔大酒店。何绍礼的公司虽然是硬件为主,但软件开发是重中之重。最近,公司意中另一家云计算公司的地图业务部门,彼此正在进行彼此合作抑或进一步收购部门技术的可能性。

何绍礼本来想约对方的老总单独聊聊,但对方老总自己就是一个从硅谷回来技术狂人,痴迷算法。最近他们公司正发布了一项新的云压缩技术,本人居然兴冲冲的坐镇发布会。何绍礼索性掐着时间,赶着发布会快结束的档口来堵人。

中国互联网行业的浪潮这几年虽有衰退,但在传统行业式颓的档口依旧算是风头正劲。如今不仅是BAT公司喜欢开发布会,小型公司一有什么动静,或大或小都要开个发布会,最好再搞个直播刷下眼球。只不过,小型公司一般经费有限,选择公关的场地经常很尴尬。

天阔大酒店是一个披着四星级酒店外壳的三星酒店,原身是某个国营的部级高级招待所。地理位置绝佳,名字磅礴,建筑外观看上去煞有其事,内里则破旧老套,说是苏维埃时期酒店装潢都不为过。酒店价格低廉,平素都是靠承揽婚宴来赚钱,但互联网行业这桶热油泼下来,居然带动他们的宴会厅预定爆满,专门提供给经费紧张的小公司做宣传业务。

何绍礼一路沿着裙摆般楼梯,走到二楼会议厅。

发布会已经进行到尾声,两名内部公关正站在门口,稀稀落落地整理照片和核对媒体名单。他推门进去,台上一个不知道什么职位的区领导,正在大谈特谈互联网创业对本市就业的浪潮的影响——这也是老规矩了,互联网小型公司开发布会,没钱请小明星,一般多少都要请个区政府什么闲散部门的小处长之类的人物坐镇。

何绍礼既然前来,也不差那么点时间,在后排处挑了张椅子沉静坐着,等待结束。

这家云计算公司在业内响当当,尤其是今日公司的老总居然肯亲自前来演讲。合作伙伴,竞争对手和大大小小的科技媒体和吃瓜群众都来了不少,略显简陋的场所内座无虚席。何绍礼略微看了眼四周,又随意望着宴会厅上方那排成正方形的水晶灯阵,目光闪了闪,却停在了正前排的一个人身上。

那女人正低头打瞌睡,发丝垂落。随后,她慵懒地伸出莹白手指,不缓不急地撩开一侧头发。

何绍礼心一动,凑过去低声说:“咖啡没毒。”

他声音不大,但正好能让前方的人听见,江子燕一个激灵回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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