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高中出类拔萃的相反,何绍礼在大学期间成绩一落千丈,次次考试都在系里最后五名徘徊。他朋友众多, 聚会也不少,有段时间里迷上了网络游戏, 花了两年时间, 打到了中国前二十。因为这些杂事, 考前总靠背半本习题书混过去。
这时候,江子燕的存在就很有必要。
她是当之无愧的学霸,娴熟掌握了应试教育的规则。读研究生时又捡起大学时期的代购生意, 江子燕已经意识到她的视野不足,频繁地在商经学院走动,当助教,去教务处打杂,很得老师眼缘。即使不同系, 也能从老师那里要来本科历年真题考试卷。
在期末的时候, 她在通宵开放的图书馆里找到他,依旧是全身的黑衣服, 清江般的凉爽。不过,见面先说几句让人不爽的话。
“只有你一个人学习吗?你那恨嫁的小女朋友呢?”
她不疾不徐地停在他对面, 何绍礼顺着她眼神示意,看到她带来的复印卷子。他无所谓地收回目光,回答说:“我们现在这岁数,说谁娶谁嫁都言之过早了点吧?”
“那也是要看地方了。在我家乡,像你这种岁数的男生早就应该订婚了。”江子燕悠闲地坐在他对面,两个人小声的交谈。那时候,她在外人眼中还处于对他的一头热状态中。她浑然不觉般,只淡淡地补充,“当然,像我这么大岁数的,基本是三个孩子的妈妈,要是家门不幸,还能当姥姥了。”
何绍礼被她语气里的老气横秋逗笑:“我可想不出学姐你那时候该是什么样子。”
她面色骤然一沉:“呵,你想得未免也太多!”
翻脸速度太快,又毫无征兆,几乎让人落不下台。
何绍礼倒是付之一笑,摸摸鼻子,继续低头做题。他的复习方法粗暴有效,直接背书背题,文理科万变不离其宗,足矣应付考试。这方法说来简单,但枯燥得很,也没几个人能真正定下心去做罢了。
江子燕需要很长时间,才能把心底的负面情绪全数压下去。等她抬头,看着眼前依旧心无旁骛默书的年轻男生,挑了挑眉:“我帮你找来的复习资料,你看到了吗?”
何绍礼笑而不语。他是很能定得住的性格,一旦认为什么不重要,就自动维持着最低程度的关注。眼前江子燕为他拿来的珍贵复习资料被留在原地,碰也没碰,显然打算拒收这个人情。
江子燕也察觉他有点恼了,故意说起别的:“邵礼,你想不想知道,我最初是怎么看上你的?”
何绍礼稳定地握着笔,依旧低着头看书,但大脑已经无法集中注意力。笔尖划在草纸上的细碎声音,咖啡醇浓香气,敌不过她在他身边轻轻的呼吸。
他实在对这样的自己陌生又烦躁,完全没有体会到被迷恋者的洒脱,偶尔还会恨起自己岁数小。
江子燕这种先抑后扬的套路,有时候遮都不遮,好像也不介意别人看出来。她不像兰羽,会红着耳根,少女纯情地跟他打闹。江子燕直截了当的说看上了他,然后无所不用其极的靠近,即使谈起敏感话题,没有丝毫旖旎羞涩之状。她的气质优美静谧,背后却总感觉在冒着一丝丝的坏水儿。
“咱们的新生晚会,你被叫上台玩射飞镖。好多人玩这个游戏,但只有你每次投飞镖前,会注意看是不是站到那条黄线后面。而且,最后你还都赢了。”她轻声说,“我当时就想,这男生真有意思,长着张没被生活欺负过的脸,做事情也从不想着投机取巧。这其实是……很难得的。”
何绍礼略微愣住,他问:“你被谁欺负过?”
江子燕没有回答,她垂着眼,顿了顿,又说:“我现在特愁听’大家都是天之骄子’,咱们大学确实不错,但不是每个人都有这种智慧。就像有人重视大学成绩,有人不重视,没什么了不起。但面对考试,你还知道背书复习,你那个小女朋友,恐怕正在打小抄和找替考吧。”
这次是他没有说话。
兰羽是什么人?除了对他的情感以外,其他什么正事都没有坚持到底过,读书时是足足靠着七八个资深家教外加何绍礼平日的监督,完成所有功课。等两人上了大学,何绍礼自身应顾不暇,还是耐心帮她写了几篇论文。他从小到大对学习都不费力,如今不在乎成绩,倒从未考虑过用作弊蒙混过关。
兰羽和他不同。她比他爱玩,也比他更渴望得到好成绩。
最美丽的脸,最优异的成绩,最亮丽的衣服,王子公主般白头偕老的感情,这些耀眼的东西都是她所看重的。兰羽从小就最羡慕何绍舒,却又孩子气地声称只喜欢过简单生活,不喜欢压力。但总体来说,她性格绝对是不坏的,而且,也没有人能如此冷血地分析从小长大的伙伴。
江子燕已经将那些考试资料推到他面前,她轻快地说:“拿回去好好做一遍卷子吧。其中有几份我多复印了几张,以防你还要把这资料给你的女朋友。”
何绍礼终于忍不住说:“这位学姐我告诉你,兰羽真的不是我的女朋友。”
她听了后毫无喜色,抿了抿唇:“她虽然不是你女朋友,但你对她的照顾,好像比正经男朋友也差不了多少啊。”
何绍礼忽然就笑了,他的回答好像毫不相关:“我总不能像你,每次走路撞到人都从来不说对不起啊。”还是把考试资料接过来,又说,“你帮了我这个忙,等考完试,我请你吃顿饭?”
她不由瞧了他一眼:“你是想谢我呢,还是想约我?”
何绍礼很坦率地说:“也许都不是,也许都有吧。”
第一次,他看到江子燕的眸子里划过真实的害羞,尽管她迅速再板起脸,匆匆说“好好复习”,转身就走了。
那好像是江子燕罕见流露真实情绪的几个时刻,尽管随后就证明,她送试卷的行为并非十足善意。而随后他们约着吃的那顿饭,味道简直比食堂的茄子饭还要更诡异。
江子燕这时候已经融入何绍礼的圈子,当时有个朋友,想往国内引进露天音乐节模式。对方有资源有渠道,想效仿着美国的模式运营,但因为时间急促,力不能及,于是把网络订票系统和招商引资的部分流程,分包给了江子燕。
大好商务合作机会,最后差点闹翻。
江子燕在交活的紧迫前夕,突然毁约,要求提高平台费用。吃牛排的时候,她轻声下了最后通牒:“假如你出不起这个价,不如我赏给你一笔钱,让你以后去帮我批发童装吧。”
对方望着那清冷仙子般的面孔,又听到蛮不讲理的话,哑口无言。
何绍礼也没有料到晚餐居然变成三个人,还进行得这么诡异,他不得已帮着圆场,自然要向着江子燕。后来,对方看着他的面子,勉强妥协。原本打着友情牌做的生意,最后付出比市面其他公司更高的价格买了服务,也就没了后续合作的机会——即使对方公司做大后,很长时间内,网站基本构造依旧采用江子燕的编码雏形,稳定完美,几无漏洞。
那笔多加的钱,就是用来支撑构架更大的数据库。
不过江子燕当初要的价格,依旧属于狮子大开口。她本人却没有任何解释,往后的日子依旧穿着不知价格的黑衫,心安理得的当着“倒爷”。不仅是兰羽,她和何绍礼圈子里的朋友都相处得不算很好,大部分人对江子燕的评价,都会从极高滑到极低。崇尚精英主义的同学不喜欢她,嫌她市侩自利;无产阶级的同胞们也不喜欢她,嫌她苛刻不喜。
诡异的是,何绍礼的所有男性朋友,依旧很羡慕他这种危险的艳福。不过,何绍礼从不肯把这些话透露给曾经和如今的江子燕罢了。
也幸好,她本人对此话题同样感觉无法适应,甚至还隐隐地有些惊吓。
刚醒来的时候,江子燕会对墙壁自言自语练习说话。极偶尔说到何绍礼,几乎连名字都不想提,只冷漠地用“制造我孩子的工具”这个词语,语气无谓,全当等闲。
因此,当何绍礼笑着对她说“制造胖子”这四个字,抛开暧昧,那感觉就是说不出的吊诡。
他……应该不知道这句话吧?
江子燕用手指关节,有一下没一下地按摩着太阳穴,她还记得病床墙壁是粉红色,也还记得何绍礼出现过那么一次。可是更多时刻,又总是陷入沉睡当中。
这人该不会曾经守着自己睡觉吧?她再打了个寒颤。
等何智尧从爷爷家被送回来,两人带何智尧下楼遛弯。何智尧每次都抢着要自己按电梯键,何绍礼顺便让他站直,比划了下他的身高。
“胖子最近长高了。”何绍礼肯定地说。
何智尧如今有了点自我意识,对着电梯里明晃晃的镜子,都得顾影自怜几秒,自己给自己做鬼脸。他听了爸爸的话,也很高兴,立刻就伸出手要求进行爱的抱抱。
何绍礼现在发现他已经单手抱不起儿子,随口对江子燕说:“你不在的这几年,我的右手可是粗了好几圈。”
江子燕却仿若未闻,只是抬起手,狠戳了下已经亮起的电梯键。
他转念之间,便笑着解释:“我的意思是,手粗纯粹因为抱胖子抱的,你想到哪儿去了?”又再放低声音说:“不过,你想的原因也是存在的。”
他声音原本低沉动听,此刻压低了声线,居然十分暧昧。
江子燕就这么被冤枉住,她尽力平淡地说:“我什么都没想,我也什么都不懂。”
何绍礼却仿佛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他看着她的窘态,紧追不舍地问:“你哪里不懂,子燕姐,我可以指教你。”
从电梯的镜子里,她能看到何智尧正好奇地看着他俩,他伸出小脏手,想要拨弄她的长发。江子燕温柔地牵住他,但语气却截然相反:“我不需要指教,雷锋叔叔还是去帮助其他小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