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十一点十四分,火车开始慢吞吞的往前移动。
五分钟后,驶出了临城站。
赵泠脑袋靠在车窗,忽然听到几声闷闷的嘀嗒声。
偏头,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外面开始下起雨来。
几滴雨点很快在车窗聚成水珠,再顺着车窗歪歪扭扭的流下来,像是一行眼泪。
赵泠阖了下有些发红的眼睛,心口和窗外的天气一样的闷。
正大脑一片空白的出神,边上,忽然传来一道有些熟悉的男声:“你好,可以换下座吗?我的在那边,里面那个。”
赵泠心头轻轻跳了一下,下意识偏头。
谢逸。
确实熟悉。
不仅熟悉,还意外。
她边上昏昏欲睡的胖子很快欣然挪了座,从这边的外座坐到了谢逸的里座,然后继续昏昏欲睡。
谢逸把一袋东西放在桌上,在赵泠边上坐了下来。
赵泠总算从意外中回神:“你怎么会在这里?”
谢逸脱了有些发湿的外套抖了几下,不答反问:“你为什么不告而别?”
赵泠动了动嘴唇,到底什么都没说出来。
就在九点多,她吃完饭准备动身去西西里的时候,收到了一条来自于齐城的电话,一通座机打来的电话。
电话里,音音告诉她,家里私自换了她家的门锁,并且姑姑家的儿子和她姐姐都住进了她的家。
那是父母留给她的房子,这些人根本没有资格也不配住进去。
赵泠甚至无法想象,残余着父母痕迹的房间到底会被毁坏成什么样子。
本来准备假期快要结束再回来看奶奶和音音的,接到这通电话后,她几乎没有犹豫,回住处收拾了东西就赶往车站。
可这些,都是她的私事,谢逸没必要知道,更没必要参与。
沉默半晌,赵泠表情漠然的看向灰蒙蒙的窗外:“你不是我什么人,我的事你别掺和,下一站下车回你该去的地方。”
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表情,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话。
有关家里,她果然不愿意让别人知晓哪怕一分。
每每提及,都像是竖起全身的刺。
不过,他不怕疼。
就算鲜血淋漓他也想贴着她给她温暖。
谢逸表情平静:“就算只是同学也理应关心一下。”
“谢逸。”赵泠蹙了眉,眼中疏离更甚,甚至含了警惕:“话我说清楚,如果你执意要参与这件事,回头我绝对不会再跟你说一句话。”
“我没开玩笑。”
他当然看得出来她没开玩笑。
可不管怎么样他都不能让她独自面对这件事。
她眼圈发着红,看起来倔强又脆弱,他从来没见过有哪件事能让她这样。
就算以后她不理他,这次,他也要护着她。
“我知道。”谢逸依旧平静的应了声,甚至平静的从袋里拿出一瓶水,喝了口。
看起来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
随他吧。
她现在没力气跟任何人争执,反正话她已经说清楚。
赵泠疲倦的收回视线,不再多说什么,脑袋抵在车窗上,看着外面出神。
外面一片静谧的黑,偶尔路过小镇能看到星星点点的灯火。
车厢里的灯也暗下来,周边都安静无比,到处都是睡的东倒西歪的人。
一切压抑沉闷的像是被包裹的密不透风的箱子。
时间越往后走,就离临城越远,离齐城越近。
像是硬生生被拽回到过去。
连着那些已经模糊的记忆都开始变得清晰,一点一点浮现在脑海,不受控制。
眼睛又开始难受,连嗓子都跟着发痒。
赵泠干咳了两声。
“喝点水。”一瓶拧开盖的水忽然送到她面前。
本来想拒绝,可嗓子又干又痒,而且接下来的行程还久的很,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就倒下。
她还得把那些无耻的人从她家里赶出去。
赵泠没说话,沉默的接过,喝掉小半瓶。
“吃东西吗?”
赵泠摇头,一派漠然。
谢逸没强行给她,她应该在之前吃过东西了,这会儿不会太饿。
他把托谢国良秘书买来的零食收起来,把已经被车厢内暖流烘干的外套拢在赵泠身上:“时间还久,好好睡一觉吧,什么都别想。”
赵泠把外套从自己身上往下扯。
谢逸凑过来,抬手压住两边,将她牢牢裹起来:“夜里天气冷,你想感冒吗?”
大概是她刚刚挣的动静有点大,吵到了对面睡觉浅的大妈,大妈一个眼神剜了过来。
赵泠感受着头顶的冷空气,半晌,不动了。
外套将全身都烘的发暖,暖的倦意都生了出来,压下了心里的事,不知什么时候,赵泠昏昏沉沉的睡去。
车厢行走在铁轨,时不时的晃荡,赵泠的头也跟着时不时的磕在车壁。
虽然垫着一层窗帘不至于疼,但兴许会不小心撞醒。
谢逸目光柔和的看着那张睡着时格外安静的脸,伸手按着赵泠头侧,将她脑袋轻轻按在了肩上,又弯了手臂将她护在怀里。
长了这么大他都没坐过火车,更何况是硬座,还是这么长时间的行程。
一整晚谢逸都没怎么睡着,昏昏沉沉,第二天阳光出来的时候,觉得浑身都僵了,又酸又疼。
赵泠大概是真的累了,一直没醒,睡的很沉。
车厢里人来来往往,换了一茬又一茬,气氛像是跟着阳光一起复苏,开始有小孩的吵闹声,玩手机的游戏声,广播里的歌声,甚至是乘务推销卡套玩具牙刷奶片的带口音普通话。
谢逸轻手轻脚的换了个动作,捂住了赵泠的耳朵。
但赵泠还是被吵醒了,在一个多小时后,被乘务快要怼到人脸上的天山乌梅。
她茫然的转了脸,谢逸顺势松开她的耳朵:“醒了?”
赵泠愣了几秒,面上那种不具攻击性的像每一个刚睡醒的小姑娘一样的柔软,渐渐消失。
几分钟后,她舔舔唇,面无表情的站起来:“让一下,我去上厕所。”
谢逸目送她离开。
这空档里,一名乘务推着餐车从车厢那边过来,在卖盒饭。
谢逸看了看时间,差不多十一点,虽然对火车上的食物不抱希望,但他还是买了两盒盒饭。
赵泠回来时,谢逸正在把一颗包装里的卤蛋放到她面前的餐盒。
她坐下,把餐盒推回谢逸面前,依旧是不说话。
谢逸盯着她看了两秒,直接用筷子夹了菜,送到她嘴边。
赵泠避开,他的筷子就跟着过来。
周围大多都是吃泡面的,还有连泡面都吃不着的,隔壁座位还有两个小朋友已经盯着这边开始吃手指。
目光先后都聚了过来。
谢逸不紧不慢的举着手:“你不吃我就一直这么举着。”
赵泠到底没辙,一言不发的从他手里接过,埋头吃东西。
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本来该是煎熬至极,却因为有人在旁边无微不至的照顾,变得没那么漫长。
好像就是两顿饭一场梦的工夫,就到了。
车窗外天黑了下来,广播里通知下一站即将抵达齐城,让乘客坐好准备。
赵泠再也没有睡意,看着外面渐渐熟悉的风景,一颗心渐渐变得沉重。
直到十分钟后,“咔嗒”一声,火车停下。
到了。
赵泠背着书包下车,下车前,看了一眼身侧的人,警告:“别跟着我,不然我会让你后悔来这。”
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一种想法。
她所有不堪的一面可以被任何人看到,却偏偏不想被谢逸看到。
他可以在任何时候没皮没脸的黏着他,但这种时候,不行。
谢逸没应,但也没反驳。
赵泠没再管他,径直下了车,往出站口走去。
等她再次回头看的时候,已经找不到谢逸的身影。
也许是把她的话听进去了,也许是别的。
但她现在没有心思细想,有一件比这件事情更重要的事,等着她去解决。
赵泠轻轻吐出一口气,报了自己家的地址。
车子一路在漆黑的夜色行驶,直至半个小时后,停在一栋小区门口。
赵泠付了钱走进去。
第一个岔口右拐第二家,她翻出钥匙。
果然已经打不开。
赵泠唇线绷成一条,手握成拳砸在门板。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门外的敲门声却跟索命似得,一声连着一声。
赵词骂骂咧咧的退出游戏,烦躁的趿拉着拖鞋出来开门:“谁啊,烦死了,还让不让人学……”
门打开,喉咙像是硬生生的被掐住,那个“习”字,再也蹦不出来。
好一会儿,手机都吓得掉在地面,赵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赵泠?”
赵泠冷冷盯着她上下扫了一遍:“立刻脱下我的衣服,从我家里滚出去。”
到底是女孩子,脸皮薄。
本来被抓了个现行就已经很难堪,更何况被这样的眼光和话语羞辱。
面上的烦躁消失的干干净净,只剩下臊意。
赵词捡起手机,低着头抱臂匆匆从赵泠身侧走出去。
赵泠看都没看她一眼,也没再管她身上的衣服,径直走进了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