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声循声望去。
迎面走来的男人看着很是年轻, 约莫二十出头,穿着件纯白色的长袖T恤,宽肩长腿,身形修长却不显瘦弱。
眉眼更是出众。
是一眼看过去就让人难以遗忘的骨相, 饶是江黎声也忍不住多番欣赏了几眼。
旋即又想起他说的那句话, 顿住。
犹豫着试探:“小……叔?”
霍砚笑了下。
他伸手:“霍砚。”
江黎声沉默地望着他伸过来的右手。
男人袖口微卷起一角, 小臂线条结实又漂亮,腕上戴着一块银色手表, 五指修长, 指甲也修剪得圆润干净。
他要是小叔, 那她之前送的那些个洗脚盆,按摩仪还有时不时分享的养生小妙招算什么?
江黎声掩藏复杂思绪,回握过去:“江黎声。”
两人双手一触即离。
“礼物就不必了。”霍砚唇边挂着淡淡的笑, “我带你去看猪小江?”
“……行。”
江黎声重新停好车, 心神难宁地跟在霍砚身后。
那人在前面走着,故意放慢步伐配合着她的速度, 全程安静。不知是不是故意收敛的缘故, 看起来平易近人,并不像她想象中那样严肃古板。
“要一段距离,骑车过去吧。”
霍砚指了指支在一旁的自行车, 自己则跨上了另一辆。
他身高腿长的, 衬托之下那车子也小了不少。
江黎声:“。”
《要一段距离》
猪小江可算是让你混上好日子了。
两人一前一后慢悠悠骑, 穿过一条花间小路后,抵达马场。
传言都说霍家奢侈。
未亲眼所见时,江黎声还并不放在心上。
如今目睹, 也不禁咋舌。
草坪绵连,几匹赛季骏马在工作人员的牵引下于晴空下奔腾。
其中, 一间红色的木屋突兀矗立在马场边落,里里外外还有人进出着。
江黎声跟着霍砚来到屋前。
那木屋小二层,大小共计五百来平,其中一楼是猪猪游泳和洗澡的地方,二楼是休息区,总体建设低调又不失奢华。
此时,她随手从农场市场捡来的那头猪被精养地瞟肥体大,皮毛粉红,脖子上还挂着红色的高奢项圈。
不知怎的,江黎声的血压有点高。
她知道,那是嫉妒!!!
就算天蓬元帅见了,都要悔恨下凡下早了。
“猪小江,过来。”
霍砚招呼一声。
猪小江翻身而起,哼哧哼哧跑过来,绕着他转了一圈。
霍砚从口袋里掏出宠物零食喂过去。
“我最近有些忙,没怎么过来。”霍砚说,“不过你放心,宠物保姆和营养师24小时都会检测它的情况,昨天才做完体检,它的各项指标都正常。”
江黎声又小小嫉妒了一下,顺手在猪小江身上撸了一把。
别说,这精心细养出来的猪毛就是好撸,薄薄一层,一点都不扎手。
猪小江自然没有忘记江黎声,她摸过来的瞬间就忘记了霍砚这个衣食父母,开开心心地扭过来用鼻子蹭她掌心,并且表演了一个小猪打滚,一看就知道是新学的技能。
江黎声蹲在地上和猪小江玩了会儿,但也没忘记自己此次前来的目的。
她余光瞄向霍砚,对方正双手插兜,站在一旁看着她们玩闹,似觉察视线,瞬间抬眸,眼瞳漆黑,极具穿透性。
江黎声不动声色避开视线,言语自然:“今天能见到小叔和猪小江我觉得很开心。”
霍砚静等她说下去。
从江黎声进门那一刻,他已经洞察了她的心思,以她的性格,人前嚣张;人后乖顺,若不是有求于人,哪会特意在他在家的时候登门,还准备什么礼物。
“不过我是偷偷溜出来的,恐怕不能多留。”
江黎声一脸遗憾地起身,顺手把掌心的口水蹭在猪小江的背部。
霍砚顺势说:“没关系,你随时可以过来。”
江黎声:“……?”
等会儿,按道理来讲,他不是应该问为什么偷溜出来吗?
平常对她学习那么上心,现在怎么像是没事人了?
江黎声咬牙切齿,偏生不能表露出来。
她佯装着乖巧:“那我走了,小叔再见。”
江黎声提包离去。
为应对这样的情况发生,她出来时特意给肩包留了个小口,江黎声背起肩带时轻轻一甩,里面的合同就露出了一半。
眼看合同马上落地,江黎声急忙蹲下,假装手忙脚乱地把合同往包里面塞。
霍砚敛眉看着这一切,她精心设计的手段,在霍砚看来只是些微不足道的小聪明。
但他并不反感。
这个社会本就是一个巨大的丛林法则,循规蹈矩的人也许会活得很久;但敢于冒险的,绝对会得到更多。
霍砚弯腰勾过了那叠合约。
江黎声仰头看过去,装得紧张又惶恐:“……这是我准备带去给律师看的,原本早上要去,可是不想失约。”
霍砚随意翻了翻:“股份转让?”
“嗯。”江黎声点头,“我爸准备让出百分之五的股份给我,可是我不太懂,小叔你要是能看懂的话,能帮我看看吗?”
一整套话术可谓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霍砚撩了撩眼皮,笑:“怎么不找你的小男朋友帮忙?”
他嗓音中略带打趣,江黎声神色僵凝,很快假装茫然:“什么小男朋友?”
霍砚没逗她了。
他大致扫一眼就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回事儿了,把这份合约重新还给江黎声后,兀自转身:“走吧,把猪小江也牵上。”
“……?”
霍砚走在前面:“好久没见你父亲了,我顺路去拜访一下。”
“!!!”
江黎声怎么会没听懂霍砚的意思。
她果然没有信错人!
江黎声不敢耽误,牵紧猪小江快步跟上。
由于她还骑着电动车,只能让霍砚牵着走在旁边,自己则慢悠悠在旁边骑。
这段路走过去也要些距离。
江黎声实在是急不可耐,扫了眼旁边闲庭漫步的霍砚,最终忍不住提议:“叔,我要不载着你走吧?”她委婉提醒,“我们这样太慢了。”
霍砚停下来瞥了眼她老旧的小蓝电动车,又看她眼巴巴等着,最终没好意思拒绝,“好。”
江黎声往前挪了挪:“您坐。”
那块位置小小的,霍砚做了许久的心理建设,还是长腿跨上去,掌心死死拽紧了手上的宠物绳。
江黎声一拧车把,小蓝车载着霍砚,咻咻咻地冲了出去。
猪小江虽然体格子大,但速度不小,车疾驰起来的瞬间,它也哼哧哼哧地大跑起来。
凉风扑面而来。
霍砚挤坐在车后面,手上拽着绳索不敢松手,难以言喻的紧张感让他都不敢呼吸。
他长这么大,开过飞机游艇,也跳过降落伞,但还是第一次拽着一头猪坐在电动车后面的。
……不会遇到熟人吧?
总觉得有点难为情……
正这样想着,旁边别墅三楼的窗户打开。
一老大爷探头出来,他对着下面狂奔的猪愣了几秒,紧接着认出了霍砚的侧脸,乐了,立马大声招呼起来——
“小砚啊,遛猪呢?”
听到有人打招呼,江黎声急忙刹车停下,对身后的霍砚说:“小叔,叫你呢。”说完还很有礼貌地对着楼上老大爷招了招手。
霍砚:“……”
没脸看。
这老大爷曾和祖父是旧识,就算想装作没看见也不行。
霍砚硬着头皮打了声招呼:“钱老好,要赶去处理一些事情,回头再登门拜访。”
“行行行。”老大爷好奇地瞅着猪小江,“记得带上你这头猪。”
“……”霍砚,“也许您可以委婉一点。”
老大爷:“我没骂你,你别多想。”
霍砚:“……”
江黎声:“……”
两人很快回到江家。
进门前,霍砚小心整理了一下衣服,把猪小江放在院子里撒欢后,两人才一同进门。
大厅里只有刘妈,放眼望去已不见了律师身影。
江黎声问:“我爸呢?”
刘妈立马注意到后面的霍砚,先是一愣,接着说:“书房处理工作呢,我去帮你——”
话音未落,江父那中气十足的声音就传了下来:“你一声不吭地去哪儿了?知不知道我找你半天?!”
江父径直下楼,原本的质问和恼怒在看到霍砚的瞬间熄了火。
他眼神里的讶然不比一开始的刘妈少,目光再转落到旁边的江黎声身后,讶然变成了沉沉不显的怒气。
霍砚眉眼当中略显凉薄,言语却极具风度:“许久未见,今天贸然拜访,希望没有打扰到江总。”
“哪里的话。”江父挂上虚伪地笑,“刘妈,沏一壶茶来,霍董这边坐。”
霍砚走过去,顺便余光还扫向她。
江黎声意会,悄悄把合同递到他手上,然后也跟着过去,并且规规矩矩地坐在了霍砚旁边。
看到这一幕,江父火气腾腾飙涨。
“小江去我那里看……”霍砚忽然顿声,又继续说,“宠物猪的时候,不小心落了份合约。”
霍砚轻轻把那份合约压在茶几上,“她一个小辈并不了解股权事宜,所以我便提出帮忙看看,还望江总原谅我插手你们的家事。”
江父表情陡然僵硬,“哪里,霍董乐意帮忙,是我家声声的福气,只不过……”
江父还想周旋时,霍砚的电话响起。
他接通,江父也不敢打断,窝囊地把那段话咽回去,趁机还狠狠瞪了江黎声一眼。
江黎声回以一笑,充满挑衅,这让江父更是火大。
霍砚此时已经通完电话,“既是帮忙,总要做得周到。”他嗓音平沉又温润,“考虑到江总并没有自己的律师团队,所以我联系了华盛那边的律师,他们会辅助小江完成股权转让,也可以替江总分忧。”
听到此番对话,江父是彻底坐不住了,皱巴着一张脸,“霍砚啊,你也说是家事了,你身为华盛的董事长,却插手江善家具这边的股份,要是传出去,恐怕……”
他欲言又止,一脸我为你考虑的忧虑。
霍砚听罢只是笑了笑,“有什么关系。”他说,“霍江两家是多年的合作关系,更别提家父在世前还给两个孩子定下婚约,算算本就是一家人。要是真有人敢说三道四,江总大可来华盛找我,华盛最善应对这些事,是绝对不会让你我两家的声誉遭受影响的。”
霍砚几句话就堵得江父哑口无言。
同时他也听懂了言外之意——华盛的法务部可不是吃软饭的。
霍砚早就看出了公章造假,没有直言已是看在以往的关系上给他留有一个体面。
霍砚这是在委婉地警告江父,要是再争论下去,那只会让他下不了台。
百分之五的股份……就算不想给,也只能是给了。
江父心有不甘,但也确实拿霍砚毫无办法。
他现在独占鳌头,一根手指头就能碾死江家,就算不甘心又有什么办法?
可是为什么呢?
江父不理解。
霍砚这人最是冷情冷肺,更是看他们江家不顺眼,现在好端端地亲自出马帮忙,说不对江黎声这个女儿动心思,他都不信。
往好处想,这未尝不是个机会。
江父心神舒展:“好,那就劳烦霍董了。”
目的达成,霍砚也没有了继续留下的必要。
他连告别的话也没有说,就牵着猪小江再次离开。
江黎声想了想,迅速跑上楼把事先准备的礼物拿下来,又迅速追出去。
霍砚没有走远。
他牵着猪漫步在另一条小路,树影郁郁葱葱轻笼着他的背影,画面似如油画。
“小叔——!”
江黎声喊了一声。
霍砚身形停滞。
翠叶层叠,微光穿透而下,相隔不远的距离,他驻足回望,见江黎声向这边跑来,便也往前多走几步,为的就是让她少跑两步。
“礼物。”江黎声把袋子举过去,注意到旁边哼哼唧唧的猪小江,补了句,“给你的。”
霍砚没想到她真的准备得这样齐全,眼梢晕上薄薄笑意,单手接过那小小的袋子,“谢谢。”
“不客气,我更要谢谢你来帮我。”
“嗯。”
见她转身,霍砚突然想说点什么。
“小江同学。”
忽而听霍砚这样叫自己,江黎声不解地扭头。
霍砚有几息的停顿,所有想说的话最终都变成了四个字:“好好学习。”
江黎声恍然,笑着摆摆手,转身走了。
她一个人走着,背影算得上轻快。
霍砚背对她走向另一条路。
霍砚并不是乐善好施之人。
他只是透过江黎声,看到了一个年少无依的自己。
其实霍砚更想告诉她:不要拘泥一方,更不要心有不甘;这世间广阔,终有一日会见天地,见自我,身后那栋屋宅,只是坦荡未来中最不值一提的一角。